大家在房管局门口分了手。
陈立恒抬头看天色,询问她的意思:“是直接回学校,还是去院子里看一下。”
田蓝看了下时间:“走吧,去院子里瞅瞅吧。不知道王晨家的两个小家伙会不会水土不服。”
因为有不要票的嫩玉米和豆腐,两人干脆借了人家的锅,直接一人端一锅回去。这样晚饭就解决了。
王晨刚放学回来,在院门口跟他俩撞上,瞧见他们端着的东西,十分不赞同:“你俩都已经是成家过日子的人了,不能这样过。直接买玉米面,可比嫩玉米便宜多了。一样的价钱,可以吃好几天了。还有豆腐也是的,怎么买这么多呀?豆腐不经放,吃不完会馊的。”
田蓝笑道:“又不是光我俩吃。”
老赵正抱着哼哼唧唧的孩子在院子里转弯,看到妻子和她的朋友们,就笑道:“是该弄点好的,叔叔都忙一天了。”
田蓝和陈立恒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嘴里的叔叔是谁。
等两人往正房一瞧,顿时惊讶不已。
“爸,你怎么来了?”
屋子里头,陈立恒原身的父亲陈致远头上戴着报纸糊的帽子,正在一板一眼的粉刷房子。
这时代基本没装修的概念,单位给职工分了住房之后。大家都是找点石灰什么的,将墙面粉刷的白白净净的,就算是装新的。
田蓝和陈立恒属于心大的那类人,或者准确点讲就是活得挺糙,距离精致颇为遥远。
比方说新屋子吧,都要住进去了,他俩的概念是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就好。什么粉刷呀,怎么置办新家具呀,嗐,凑合着能过日子就行,哪有那么多讲究。
跟他俩一比起来,年过半百的陈致远都是精致老boy了,还特地过来帮儿子媳妇粉刷房子。
陈立恒十分过意不去,一声“爸”都喊得无比真诚:“您放着,我们自己来就行。主要是昨天才收的房,我们没来得及,我们准备这个礼拜天再弄的。您还上班呢,多耽误您工作呀。”
这时候可坚决不能承认,他们就打算直接搬进来住了。
陈致远摇头:“没事,单位给我调休了,我在家闲着也没事。”
面对这个多年少见的大儿子,他有些愧疚。因为这么多年他没给儿子什么,就连在北京城,他也无力给儿子的小家一个落脚的地方。反而还得靠小两口自己张罗。
作为父亲,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竭尽所能,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吧。
田蓝有些奇怪:“调休?您上夜班了吗?您赶紧放下吧,早点休息才是真的。”
“不是。”陈致远笑道,“是之前加班,单位说能调休,但也没谁要求休息。现在要实行新政策,鼓励休息,就给我们轮流排了休息,不让在单位待着。你们说,我不去单位能去哪儿?我就上你们这里看看了。”
老赵把女儿交给了妻子,终于空出手来,也要帮忙刷墙,还美滋滋地表扬自己:“叔叔一来我就认出来了,老九,你跟叔叔长得可真像。”
其实也就是五六分的相像程度吧,毕竟是亲父子。
为了方便大家看电视,田蓝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老赵一份,这样随时可以开电视机。
所以,陈致远就顺利地进入了儿子的新家。
陈立恒见拦不住人,干脆也换了身衣服,帮着一块儿干活。
田蓝倒是想插手,可没那么多刷子。
王晨干脆喊她:“你过来帮我看着两个小的,我先做饭吧。”
好歹也是公公第一次登门,怎么着都应该表示一下。
田蓝赶紧揣着钱出门。
这回她运气真不错,之前她在巷子口买豆腐的时候,还没看到肉摊呢。现在居然有人在卖猪肉了。
她过去一瞧,顿时大失所望。原来肉都卖光了,只剩下棒子骨和两块猪肝。
那卖肉的师傅还在吆喝:“趁早啊,再晚就没了啊。”
田蓝只好秉着没鱼虾也行的心态,要了一根棒子骨,包圆了两块猪肝。
完了她又转到菜摊边上,称了一斤辣椒,又要了两个大萝卜。
萝卜可以炖棒子骨汤,辣椒用来炒猪肝。后者是陈立恒的心头好,可惜上辈子他能踏实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胃已经坏了,辣椒这种刺激性的东西,大夫严格限制他吃。
趁着现在年轻身体好,让他过过嘴瘾吧。
一海碗辣椒炒猪肝,一锅肉沫豆腐,一锅萝卜棒子骨汤,再配上嫩玉米和玉米面贴饼,完全算能拿出手招待客人的菜,况且都是自己人呢。
因为没有大饭桌,王晨拿自家的饭桌过来,和田蓝他们家的拼在一起,这样5个大人都能上桌吃饭。
其实她觉得不拼也没关系,因为他和丈夫要照应两个小孩吃饭,上不上桌根本无所谓。
然而田蓝却坚持,就让他们抱着孩子在桌边吃。
陈致远看着屋里的环境,又看看桌上的饭菜,半晌才冒出一句:“你们要好好学习,珍惜学习的机会。”
田蓝和陈立恒赶紧表态:“我们会努力的,爸,你吃菜,尝尝这个汤,看炖的够火候不?”
陈致远认真道:“我的意思是学习机会难得,要把精力尽可能地放在学习上。生活上,不用太讲究。以后条件好了,有的是享受的机会。可是搞研究,最好的时间就是年轻这会儿,脑袋瓜子灵活,学什么都快。”
田蓝心念微动,开口询问:“对了,爸,电视机怎么样啊?好不好用?要是不好用的话,让陈立恒给你看看,他可会修电视机了。”
陈致远摇头,不太确定:“应该好用吧?昨晚我们那一片都停电了,没注意看。”
现在北京城的电压也极为不稳定,晚上动不动就停电。电视放了一半,直接给你黑了,惊起骂声一片。
田蓝赶紧起身开电视机:“我们这电视也是刚来的,先看看好不好用。”
陈致远不赞同地摇头:“吃饭呢,怎么看电视?这个习惯不好,你们得好好纠正。”
陈立恒却表示无所谓:“没事儿,我们在向阳公社的时候,都是一边吃饭,一边听电视新闻,准备政治考试。”
电视机打开了,播放的还是话剧。
田蓝和陈立恒交换了个眼神,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不知道外挂到了陈致远这么位科研工作者面前,会跳出什么玩意儿来?
他俩敛声屏气,连啃玉米都小心翼翼,就怕干扰了外挂的气场。
好不容易话剧放完了,田蓝都忍不住要过去重新调换频道,好歹把外挂给喊出来。
这会儿,大院里的人也听到了电视机的动静。大人们能忍,小孩子们坚决不能忍。
其实他们一早就想过来了,但家长们都不让。
人家买了棒子骨回来做饭招待长辈呢,你蹭到人饭桌上,到底是想看电视还是想吃人家的饭呢?别叫人看不起。
但电视机的声音实在勾魂啊,小孩子憋不住,愣是在家长的眼皮底下跑了过来,急着看电视。
说来也怪,原本电视机呈现出那种大圆形黑白条纹的休息状态。
有小孩一喊:“电视开始了吗?”,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了少儿英语,又是那种蹦蹦跳跳的卡通形象。
田蓝悬着的心往下落,直接跌到谷底。
原来小孩子们能唤醒的外挂到了陈家老父亲这儿居然没反应,后者的学习热情竟比不上小朋友们吗?
小孩子们才不管呢,就连王晨的大儿子,才三岁大的小东西都顾不上嘴里的肉沫豆腐了,跟着电视机上的卡通小人一会儿又蹦又跳的。
陈致远终于来了兴趣:“这是什么?”
田蓝立刻君子坦荡荡:“电视学校啊,放的节目可多了。我们在大西北那会儿,都是跟着电视学校学习的,效果特别好。”
陈致远心中先是浮现出“难怪呢”。
自己儿子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前两年他还在农场劳改的时候,儿子曾经去看过他。当时他考了儿子的学问,十分失望。因为很明显,儿子的文化程度连初中都勉强。
多年荒废学业,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光了。
那个时候,他曾经隐晦地劝儿子要好好学习,不要虚度光阴。结果引起了儿子的暴怒,儿子甚至威胁要去举报他,因为他反动,还走白专路线。
当时他真万念俱灰,感觉人生看不到一点希望了。一代人已经被彻底毁掉了。他们的未来在哪里,谁还有未来?
后来他费尽心思找了学习资料给儿子寄到大西北去,其实并不指望对方能考上大学。他只希望这孩子永远不要忘记学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心存希望。
结果出乎他预料,儿子不仅学了,而且还学的挺好,直接考回了北京上大学。
当时他就想,大西北的教育条件有这么好吗?乡下地方,也能培养出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不是说有能耐的老师也早就陆续回城了吗?
没想到绝招居然是电视大学。
陈致远感慨地点点头:“那还不错,想到用电视大学给你们讲知识,挺好的。”
他们科研所也有年轻人在上电视大学,好恶补知识上的空白。
陈立恒趁机撺掇他:“爸,你也跟着学吧,我觉得特别好,知识很全面,讲的也很详细很具体。”
陈致远笑了笑,没吭声。
他可不打算上什么电视大学,那些讲课老师到底什么水平,他没数吗?他是留学苏联的博士。说个托大的话,那些授课老师在他面前也多半得自称学生。
他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思,想什么就表现在脸上。
田蓝和陈立恒瞅一眼,就知道他看不上了。
两人暗自着急,一个劲儿在心里催促那不知道究竟以什么形式存在的外挂:给力点儿啊,好歹闪瞎这位大爷的眼。
结果屏幕上还在放少儿英语,卡通小人唱歌唱的不要太欢快。
带的这群小孩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哥哥欢快的活像过年放鞭炮。
得亏大院住的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喧闹的环境,不然邻居分分钟要砸你家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家家户户都端着饭碗出来了,就站在门口瞅电视机,还感叹不已:“果然是4个现代化呀,这孩子跟着电视机就能学了。”
田蓝不敢指望外挂超常发挥了,唯有趁机安利:“想要吗?我们正好写信回去,如果要的话,让人给我们运几台过来。”
有人心热,问了一句:“多少钱啊?”
当听说要200块,大家又舍不得了。
自家有个电视机肯定好,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啊。况且这两口子也挺好讲话的,想看电视随时都能过来,何必自家掏这个钱呢。他们也没啥钱。
田蓝笑眯眯的:“如果你们想要,那得提前说一声。电视机很紧俏呢。”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就进了人,昨天那位小伙子带着个年轻姑娘跑了进来。
瞧见田蓝和陈立恒,他就迫不及待地喊:“电视机,再给我们弄台电视机吧。”
年轻姑娘小脸红扑扑的,白了他一眼,强调道:“是给我弄台电视机,260块是吧?我不还价。”
田蓝笑了:“这怎么回事儿?喂,哥儿们,你不是说把电视机放你们厂的活动室,让大家一块儿看吗?你改主意了,对女同志也这么没风度?”
男青年窘迫不已,矢口否认:“不是的,我昨天就搬回我们厂活动室了,但是……”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机械制图,想跟着好好学。可是其他人想看的东西跟我不一样,我又不好跟人家抢。我想我不如直接买台电视机回家,我自己好继续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