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廊下秀烟捂着嘴一直哭,被丛梅拽进耳房,丛菊开了门让陆恒他们进屋。
这时床上的围帐早已放下,胡太医话不多说,当先给余晚媱把脉,随后开了药方子让丛菊去煎药。
二人转到外间,早有人送来茶水,胡太医呷了一口茶,“按着药方子吃上一个月,至少要再卧床两个月,这胎才能养住。”
陆恒微松了口气。
胡太医又道,“这两个月得惜护着,断不能再行房事,陆大人可得注意些。”
陆恒那张冷脸有瞬间滞凝,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厌,他所以为的冷持,别人一眼就能看穿。
胡太医当他挂不住脸,笑道,“年轻人就是火气旺盛,夫妻太过恩爱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容易过头,这女人得精养,稍微一不仔细,就颓了,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用金玉堆起来的,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数都数不过来,您这院子里的丫头还不及我一个糟老头子用的多,您对自个儿苛刻是好事,您夫人可不行,这还带着身子,要是换个别的人家,早当祖宗供起来了。”
陆恒若有所思。
胡太医一杯茶喝完,打着哈欠道,“不早了,我就不在这里讨嫌了,这方子吃完了记得过来找我开保胎药。”
丛梅将备好的份礼塞给他,陆恒亲自送他出陆府。
待他再回屋,屋里药香弥漫,余晚媱背靠着枕头,半合眼,面容憔悴,任丛菊喂她喝药。
陆恒弯腰坐到旁边的暖榻上,拿起一卷书册翻看。
室内安寂,只有时不时碗勺触碰发出的脆声。
丛菊喂完药,小心扶她躺下,便悄没声息退出屋。
陆恒手中那卷书再看不下去,转头瞧着她,喝了药,她沾枕头睡过去,此刻神态沉静,眉眼放松,只是面色太苍白,最是红艳的唇也失了颜色。
她好像瘦了不少。
嫁进陆家,不愁吃喝,就连她的父兄他都好生安顿了,她为什么会瘦?
他手心里开始出汗,两指压着太阳穴。
挨打、挨骂、被认为是阴祟。
母亲劝他娶了她,如今母亲又在针对她。
他不是眼瞎,女人间的磕磕跘跘他懒得插手,却没料到演变成如今的情形。
他靠到引枕上,目光看着窗纱上的黄鹂纹路,她向来娴静温柔,甚少吵闹不休,也就为着父兄吵了几次,再有便是那江南的伶人韩云生,上回墨砚打听回来告诉他,就是个只会唱戏的,看起来油腔滑调,轻浮风流,像她这样的女人最容易被哄骗,他不觉得自己先前说错了什么,他既娶了她,绝无可能让她跟一个伶人来往,没杀了那伶人就是他最大的忍性了。
听着外面不知名的虫叫,心逐渐静下来,他闭上眼渐入梦。
蜡烛熄灭时,余晚媱的眼睛动了动,手情不自禁覆到腹上,她有了孩子,这个孩子跟她血脉相连,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复杂,她会被这个孩子绑住,从此在这里生根老死,再也回不去江都了。
——
第二日清晨,檀棠院做了大整,守门的两个婆子被轰走,换成身强力壮的小厮,秀烟先前钻的狗洞也被堵上,院里新添了十来个丫头,全是陆恒挑选的,还外聘了一个医娘,专门管着余晚媱吃的药,凡余晚媱过嘴的东西都要经陆恒过目,院中所有开支都从陆恒账上出。
当天陈氏在安福堂大发脾气,她原想将余晚媱困死在檀棠院,现在倒好,陆恒直接隔绝了檀棠院和府里的关联,她再想出杀招竟都没地方使了。
不过她没气多久,傅音旭过府来探望,带了许多饰物送给陆璎,直说是英国公夫人又想陆璎了,只是近来英国公夫人身子不爽,要等些时候才能见她,也算是勉强安了陈氏的心。
傅音旭又去看了看沈玉容,最后才去檀棠院。
陆恒对傅音旭有极好的印象,上回就是她留余晚媱在自己院里,才免得余晚媱失仪,这回她来看人,自没有拦着的道理。
傅音旭进院子先暗中探看,只见院里的丫头们都在做活,手上动作都很轻,倒没多扰闹,她心觉满意,由人引进屋。
余晚媱才睡醒,刚吃了早膳,又不能出去走动,便拿了根红绳打络子玩。
傅音旭从屏风后转过来,温笑着道,“都做母亲的人了,还不歇着,仔细陆大人又心疼。”
余晚媱忙放下络子,对秀烟笑,“赶紧给贵客上茶水果子。”
秀烟福了福身,出去让人备茶和点心。
傅音旭坐到床边的杌子上,一手握着她,认真端视,“瘦了些,怎的养不住肉?还真像胡太医说的,陆大人自己糙,连你也跟着遭罪,还不如跟我回英国公府得了。”
余晚媱抿唇笑,有些不知所谓,将好丫头送了点心进来,她招呼傅音旭,“你快尝尝这带骨鲍螺,是江南的点心,京里厨子做出来的一点也不差。”
“陆大人还有几分心,”傅音旭捡一块带骨鲍螺品了品,续一口茶,“甜了点,不过我姑母爱吃。”
余晚媱神情微微僵硬,掬着笑,“若不嫌弃,待会你走,我叫他们做一些带回去给傅老夫人尝尝。”
傅音旭柔声说,“我姑母听到你要滑胎的消息,急得都想自己过来。”
余晚媱略尴尬,她跟英国公夫人非亲非故,这话说的有点过头,便是着急,也应该着急陆璎啊。
“傅姑娘,你没去看望二妹妹么?”
“就是从她院子过来的,我上个月就听说璎妹妹被魇住了,你们府里办了场法事,都说你这院子阴气重,可我进来也没觉得怎么样,院子里养的花树也长的好,阴气重的地方哪能养住这些东西,你瞧璎妹妹院里光秃秃的,我看她院子才是真的阴气重,”傅音旭道。
她说的很真切,余晚媱这连日来的阴郁心情因着这几句话也舒缓了点,但也知她是哄她开心。
“二妹妹怎么样了?”
“璎妹妹能说能笑,就是还有些气虚,那也比你健康多了,”傅音旭回她。
余晚媱有点懵,蓦地呐呐道,“昨儿大表妹生下了小侄女,母亲让大夫用脐带血入药,没成想一晚上就治好了二妹妹的病。”
傅音旭微一皱眉,“璎妹妹病好了?”
余晚媱愣住,倏地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刚想找话补救,傅音旭却冲窗外看去,“陆大人好像回来了,我正好有两句话要跟他说,你歇着吧,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余晚媱只好应下。
傅音旭踱出来,她是未婚姑娘,陆恒不好跟她碰面,原想避到书房,哪知傅音旭径自过来,对他笑道,“陆大人,我有几句话要同您说。”
陆恒定住身,等着她。
傅音旭从袖里摸出一张纸,纸上有两个泥印,她指着大一点的告诉他,“陆大人应该还记得在我们府里落水死去的那个丫头,这是她的脚印,是在池塘的岩壁上发现的。”
她又指着小一点的脚印,“那岩壁上还留了个脚印,非常潦草,像被人推进去,滑不住脚一般,只是这脚印我们没找出是谁,想来也是你们府上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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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陆恒眼神微凝,那脚印虽有模糊,但大小太像那只足,将好能被他一手握,夜夜蜷住雪粉的脚趾,受他挞临,温顺绵弱,挣扎都不曾有。
傅音旭看他发愣,唤了声,“陆大人?”
陆恒收回思绪,接过她手里的纸张,缓声道,“傅姑娘细心,我回头来盘查。”
傅音旭点头,“若有结果,还望陆大人知会一声。”
陆恒没回她。
傅音旭顿了顿,解释道,“此事毕竟发生在我姑母寿辰那日,姑母知道后一直惦记着,总怕还有其他人遇害,若结果陆大人不便相告,也请说明那人死活,好让我姑母安心。”
陆恒颔首,“这个自然。”
傅音旭浅笑,“陆大人应该已经知晓,我表哥回京了。”
陆恒嗯了一声,“昨晚国公爷同我说了,他受了重伤,现在不宜露面,还望傅姑娘保密。”
“那大人打算何时与他会面?”傅音旭正声问。
陆恒告诉她,“下月上巳节。”
傅音旭将日子记下,冲他弯了弯身,转步离去。
陆恒将手里的那张纸叠好揣进香囊里,进屋去换了身常服,从更衣室出来探头往里间看了看,余晚媱手里的络子打得甚是漂亮,秀烟坐在凳子上编风筝架,一主一仆虽没话说,倒也其乐融融。
陆恒没打算进去,悄步走出屋,又见廊下几个丫头在摘草休花,不远处有青烟缭缭,约莫是小厨房在炖药。
颇有烟火气,陆恒立在台阶上,思绪飘远,若那天真是红儿把她推下池塘,寒冬腊月,她得有多冷。
他缓慢沿着石阶走,快过一半时,顿住脚步,目光盯着那光滑的青石面,半晌对一旁做洒扫的婆子道,“这地上太滑了,铺些毯子之类的,谨防以后夫人出屋会脚滑。”
他撂完了话,自己先滞住,这种小事用得着他来说吗?他何时婆婆妈妈成这样了?
他眉心打结,只见那些婆子搬来毛毡毯,又懒得再说其他,兀自走了。
外头响动,屋里还是能听见一二的,秀烟笑着道,“夫人,您说世子爷是不是转性了。”
余晚媱将打好的络子递给她,懒散的伸了伸懒腰,没答话。
秀烟往风筝架上系好络子,嘿的笑,“等做好了,上巳节那天往天上一放,不知有多好看呢。”
她旋即皱着眉头,“要是在江都,咱们还能出去踏青野游,现在关在屋里,都快把人憋坏了。”
余晚媱笑她,“你也想回江都?”
秀烟瞅着她,窘迫道,“想也不想,以前在江都多自在啊,没这么多规矩,也不怕被人祸害,可江都好归好,老爷、少爷都不在,回去都没地方住呢。”
余晚媱耷拉着眼像是要睡着。
秀烟慌忙将她后背的枕头放下,托着她睡倒,小心关上窗,悄声出去。
——
春上日短,才过酉时天就黑下来了。
陆恒踏着夜色进院子,身后小厮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快入垂花门时把食盒交给了门口的丛菊,使眼色告诉她,是陆恒买给余晚媱的。
丛菊拎着食盒跟在陆恒后头,小声汇报着余晚媱白日里的情况,“您走后夫人又睡了会,中午用的半碗饭都吐了,还是秀烟姐姐叫厨房做了几个江南菜,夫人才有胃口吃。”
陆恒紧闭着唇,眸光扫到丛菊拎着的食盒,这蒸羊肉不知她能不能吃的下。
“夫人下午睡过好几个时辰,这会子刚醒,”丛菊站到门边挑帘子让他进屋,那食盒她放到外间的方桌上,便自行到外面候着。
陆恒拉开阁门到里间,见余晚媱坐在床头,散着发,容色楚楚,甚是乖巧的任秀烟将亵裤卷起来,露出两条细长雪白的腿,秀烟随后起身,一回头看到陆恒站在那儿,战战兢兢的给他行礼。
陆恒走近,问道,“做什么?”
秀烟磕巴声,“徐医娘说,要每晚给夫人擦擦身子,泡泡脚,容易祛寒气。”
陆恒半沉脸,转步绕到更衣间去。
秀烟直呼气,忙将两盆热水端过来,拧了帕子要给余晚媱擦。
那更衣间的门骤然打开,陆恒从里面出来,三两步走到她们面前,冲秀烟伸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