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生偷跑在当天晌午被余晚媱发现,霜秋便跟余晚媱提了昨天偷听到的事,余晚媱提心吊胆了两日,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去看看,若真能救出那两个伶人便罢,若救不出反倒把韩云生自己折进去了,她好歹要去救一救。
又过了两日,正是大清早,街头雾气重,从威远侯府侧门抬出来轿子,备着厚礼带那俩伶人往永定侯府方向去,才转进一条巷子,里面的雾气更重,他们进去就看不到其他人。
忽然飞出数支镖,直扎进轿夫身体,轿夫扑通倒地,紧接着从雾气里飞窜出一蒙面人,手持长剑飞速掠近,抬手掀开轿门便欲刺,可那轿子竟是空的。
他心下一震,再转头,脖子上已架了一把刀,正是晁元的雁翎刀。
随即他的面罩被扯下,正是韩云生。
雾气慢慢散开,陆恒骑着马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凉声道,“绑起来送进大理寺诏狱。”
便有差役拿着麻绳将韩云生捆住,拖着他要走,韩云生扭头冲他咧嘴一笑,“陆大人,此事系我一人所为,跟那两个孩子无关,还请你放了他们。”
陆恒微抬下巴,覷着他,“带走。”
韩云生恶狠狠的瞪着他,挨了差役一拳头,被拖拽着出巷子。
陆恒骑着马跟在后面,这时日头上去,雾气散了不少,兵马司跟大理寺联合办案在京里是常有的事,倒没引多少人围观。
他们走了一截路,便见前方有一辆马车停在路口,马车上挂着英国公府的牌子,陆恒心下一动,克制着策马要越过马车。
“陆大人,”马车里忽传来一声,嗓音又低又细,在这纷杂的市井中极难听清,但是陆恒听见了,他的手勒紧辔头,马停住。
自那马车里探出来一只白秀如葱的手,指尖含粉,搭在车窗边沿,陆恒的眸光凝视着那只手,表情做出冷漠的姿态,声音却低沉,“顾姑娘要说什么?”
那只手像感受到他的目光,慢慢缩回车里,马车里一阵安静,片刻才很轻的说道,“放了他。”
陆恒的心往下沉,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要犯,这个人甚至可能同她父兄冤案有关,她却为了这样的人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如此失礼的话。
“恕难从命。”
陆恒突然将手中辔头一松,喝一声驾,马儿轻快的在路道上跑起来,错过马车往署衙去。
余晚媱挑开窗帘往外看,他的背影挺拔,身姿笔直,即使经历了那些事,也没让他弯下一点脊背,他这种人高傲清冷,又怎会在发现马车里是她就心软。
在他眼里,她卑贱不堪,和伶人为伍是自甘堕落。
她死了、她活了,都不会影响到他,她实在是高估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了,那些外人看得见的深情不过是他装出来给人看的。
她救不了韩云生,从今往后,她与陆恒形同陌路,她不用再担心他会来英国公府要人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今天出去做核酸了,回来的太晚,只码了这么点字,等我吃完饭再给大家补上三千字,么么哒!!!
1出自《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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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大理寺诏狱审训室内, 狱卒挥着鞭子抽打韩云生。
陆恒支着下巴睨他,等狱卒打得差不多了,才说一声停, “谁让你来刺杀本官的?”
挂在木架上的人闷笑,“我说了, 大人能饶我一命吗?”
陆恒抿声。
韩云生啧嘴,“我也怕死, 您不饶我, 我怎么交代?”
陆恒交叠着手, 很好脾气的知会他, “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你既然做了这桩买卖,就应该知道,你拿的是卖命钱。”
韩云生仰起脸, 看着他笑,“您这种高官权贵懂什么, 您有钱有势,岂会懂得我们这种下等人的苦。”
陆恒起来转身走,“继续打,打到他开口为止,留口气别让他死。”
审训室内响起鞭子声,陆恒慢步出诏狱,那两个伶人惴惴不安的候在诏狱外, “大人,师傅他会不会死了?”
陆恒缓步上了马车, 那俩伶人也爬到马车上, 不敢跟他同坐, 只蹲在车板上,马车行动时,他们晃了晃,自己趴在地上。
毫无尊严可言。
陆恒垂视着他们,“起来。”
小伶人委屈巴巴,“马车在动,我们站不稳。”
他们的眼睛瞄了瞄马车里的板凳,想坐不敢坐。
陆恒没让他们坐,闭上眼。
那俩小伶人眨巴着眼,“师傅他很辛苦,收养了很多孩子,我们都是师傅收养的,求大人别杀他。”
陆恒没应声,随着马车摇晃回到陆家。
他筹划了半宿,这会儿一抓到人浑身终于放松下来,瞌睡上头,回到西厢房便睡进梦里。
他似乎又回到了街头,她坐在马车里,没有了车帘的遮挡,她半侧着脸,眼尾垂下,余光若有似无的斜着,她张着红艳艳的唇,说出那句,“放了他。”
街头的人声在这瞬间消失,只余她这个人和被捆绑在地上的韩云生,他怔怔看着她。
她似有所感,抬手放下车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就在他想回绝时,那只手从车窗伸出来,细细的指甲在日光下泛着粉,冲他招了一下,只这么一下,他便像摄住魂般下了马,上了车。
马车里的女人颤着睫不看他,一味的侧着身。
他坐到长凳上,伸来手臂搂住她的腰肢,抱着她坐到腿上,她的头发很长了,悉数垂在他的腿侧,他有千言万语想跟她倾诉,最后只归于一句,“你是为了他来找我的。”
如果没有他,你大抵是不愿出现在我面前的。
怀里的女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伸着手腕软骨头般的挂到他肩头,仰着脸蹙起眉献上红唇,他如鲠在喉,但他止不住心头对她的渴望,低头捏起她的下腮深吻,然后迷乱,陷在这虚幻的假象中,疯魔时,他紧扣着她,想将她摁入骨血中,可是她却在耳边轻轻的重复着。
“放了他。”
犹如当头棒喝,他再也无法抑制嫉恨,他轻掐着她的下颚,愤怒道,“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回应他的是女人的一耳光,啪的一声响,她从怀抱里消失,马车没了、韩云生也没了,他从被褥里坐起来,这里是西厢房,这里没有她。
他颓然以手撑住额,他这般的肖想着她,想的做那种让他唾弃的梦,可梦里的他才是他的真面目,就像当初她说的那样。
虚伪。
这副皮囊罩住了他的丑恶,纵然他拿着律令法规来掩盖,也抵不过他想杀韩云生是因为她。
可是死了韩云生,她只会更恨他。
房门猛然被敲响,墨砚在外头叫唤,“侯爷,都察院的荀御史过来找您。”
“先带他去书房。”
陆恒忙下床去更衣室换一身便衣,匆匆出屋。
书房内,陆恒刚一进门,荀诫便沉重神色道,“陆大人,江朝在狱中咬舌自尽了,江南盐课司一口认下所有私盐罪责,我已经没法再审,只能移交给你了。”
陆恒颔首,“还请将相关案牍一并移交给我。”
荀诫道,“自然的,我已经派人从案库中将所有卷宗抽调出来,送到你们大理寺了。”
陆恒道了声有劳,荀诫便不多留,告辞离去。
陆恒用过午膳,便进大理寺署衙开始审阅卷宗,这些卷宗极其错综复杂,凭陆恒一人短时间内无法理清,他索性叫了四个大理寺少卿协同观阅,一时间署衙内忙的不可开交。
直忙了近七八天,才将卷宗嚼完,可也没发现什么。
这日夜深,陆恒同顾明渊简单在署衙用了晚膳,陆恒才得空跟他道,“如今江南盐课司咬死了是自己同江朝私下倒卖官盐,这个口子堵死了,咱们从他嘴里撬不出话。”
“您抓得那个刺客也许是突破口,”顾明渊沉思道。
陆恒啄口清茶,淡道,“先不说他,江朝的背后很有可能是陈家,陈肃是江南盐政,想开闸放水太过容易,但没有证据,我们没法办他们。”
顾明渊点头,“只能上告给陛下,让陛下派人去查,但是上次陛下派的监察御史入地方后什么也没查出来,这回也难保会这样。”
“就是真查到什么,只怕他也没命回燕京交差,”陆恒慢声道。
顾明渊拧眉,“您说的是,若陛下能再出动锦衣卫……”
“只怕他们已经抹掉了罪证,”陆恒低声道。
顾明渊略思索,“照您这么说,京中必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这就说的通了,上一回监察御史入江南,这原是陆恒求来的,结果陛下前脚发了旨意,后脚监察御史在江南胖了一圈回京,全靠着顾明渊潜入江南才带回证据。
陆恒道,“我觉得还得从你带回的盐引入手,盐引从户部下发到地方,给江朝的盐引多出来的那部分,很可疑,我原先想的是,这盐课司将本该属于别人的盐引划给了江朝,盐引是盐商的命,若他真这么做,这些盐商岂会忍得了,必定要闹,可是瞧余家父子的反应,他们并没有短盐引,那这多出来的盐引到底是户部多发的,还是地方盐政私印出来的便不从得知了。”
无论哪一种,这中间都有人在扰乱盐市,朝廷盐税也被搅乱。
顾明渊起身道,“下官这就随大人入宫,请圣人下旨彻查户部盐税。”
陆恒道,“这全是我猜测,盐税是朝廷重税,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人不一定会听了我这一面之词便真的去查,我想先等等,等那刺客招供幕后之人,以此为突破口来查盐税。”
“大人的意思,那刺客背后的人便是幕后主使?”顾明渊微惊。
陆恒挑起唇,“花了三万两白银买我的命,我这命真值。”
话落,一个狱卒冲进屋,急道,“大人,有人进诏狱想杀了那刺客,幸亏小的机灵,才没让他得逞,不过没抓到活口,他自尽了。”
顾明渊当即道,“这刺客在诏狱不安全,不若先由下官带回府。”
陆恒的脑海里一瞬晃过余晚媱的脸,温声说,“不必了,你家中人多,若那刺客寻机偷跑出来,恐伤到他们,就放在这诏狱吧,多派人手看牢。”
说罢便让顾明渊先回去休息了。
等理事堂只剩他和那狱卒,他似想到了什么,笑着对狱卒道,“那刺客别打了,先给他治治伤吧。”
狱卒答应着。
他再拍拍狱卒的肩膀,“那刺客已招供,是谁花三万两白银买我的命,你替我先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
不出半日,大街小巷都听到了这个传言,从平头百姓再到高门贵族,传的沸沸扬扬。
傅氏会客时,便听闻了这传言,转头跟余晚媱唏嘘,“瑾瑜这次是真得罪人了,三万两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那些刺客都是亡命之徒,瑾瑜能抓到人,也算是废了老大力。”
岁岁刚尿裤子,余晚媱给她换小衣,听着话顿住,莫非韩云生刺杀他不仅仅是想救她,更是为了那三万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