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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一簪雪 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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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霍显站在高地。

冬季严寒,花草凋零,山林间光秃秃的,从高处能俯瞰到一整个演练场,藏在山里的演练场。

兵士们手握□□,一招一式尽显威武,吼声震天,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目测不过六千人,但囤积私兵就像滚雪球,只会越滚越大。

他们将这六千人藏在老巢作为“青山”,待到时机成熟,树木茂盛之际,便可燃起一阵熊熊烈火。

就像第二个云阳。

怪不得萧骋可以眼都不眨地断尾求生,他完全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霍显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那里已经没有隼的踪影,那张线条图指向太不具体了,如果,如果谢宿白他们没能顺利找到他……

一旦萧骋的势利发展起来,他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萧元景还是个定时炸弹,他随时都有可能在谢宿白的人来之前就丧命。

并且在这里,他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他必须要赌一把,赌孤身作战的可能性。

年轻的男人低声一笑,像是对镇国公的丰功伟绩嗤之以鼻,萧骋压着眉梢望过来,“你又想说什么。”

霍显挑眼看他,道:“等国公爷养肥这支军队去攻朝廷,皇城早就易主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萧骋最讨厌霍显这副“快来问我”的姿态,他本是很沉稳的人,偏看到霍显这贱贱的模样就沉不住气,冷飕飕道:“你要说什么就快说!”

霍显这才屈尊似的开口,说:“你们在京都留下了那么多钉子,没有人告诉你们,新帝根本活不久么?”

他眯眼去看气势磅礴的演练场,说:“新帝一旦驾崩,局势必定动荡,内阁那些精于算计的老东西巴不得立马扶宁王上位,谢宿白算什么,宁王可活得要比他久。”

萧骋觉得他在说笑话,“你又想使什么诡计?”

霍显忽然很怀念穆勒,倘若这个冲动的军师还在,听到他这话,想必已经手舞足蹈地召集这仅存的六千兵士去偷袭宁王府了。

可惜萧骋太谨慎,他是个走两步退一步的人。

霍显摊手,“爱信不信,你们在司礼监还有人吧,问上一问便知真假,我骗你做什么?”

谢宿白的病瞒得很严,但他病成那个样子,靠药度日,有心人仔细找找,总会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萧骋道:“赵庸总将自己那点苦痛挂在心上,才会被你装模作样的姿态骗到,我不是他。你今助我,可来日我登大宝也不可能重用你,你心知肚明却还愿意帮我,不是另有所图是什么?”

“我确实是另有所图,可我不曾瞒国公,你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霍显看向他,说:“你坐上皇位,等你死了,新帝就是元庭了,你能活多久说不好,但我活得定比你久,待熬到那日,岂不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萧骋又生气了,冷嗤道:“你与你父亲真是一个样,你们霍家入京多年,却世世代代都没有改掉山野莽夫的嘴脸。”

作者有话说:

这边是最后一个剧情了,不多,写完就差不多没了。

第117章

闻言, 霍显下意识提了提眉梢,似是想到宣平侯数次在朝堂吹胡子瞪眼与他对骂时的样子,忽然谦逊起来:“哪里, 我比不得他, 姜么, 还是老的辣。”

这一时不知他是以此为傲还是暗戳戳贬骂宣平侯, 总之萧骋无言以对。

他生平最厌烦口舌之争,更不喜与霍显这等喜欢阴阳怪气之人打交道, 拉着张脸就走了。

霍显没有立刻离开,他在断崖边又站了片刻, 擒着淡笑的唇角渐渐放平, 他望着这些操练有力的兵士。

此处四面环山,守卫森严,十步一哨,堪称战时的军营, 再看萧骋谨慎的态度, 这里恐怕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和仅剩的积累,这是他们的根基。

这里不止有兵士,还有几个显然能说得上话的人, 应该是前朝余孽里的小头领,其中不乏年迈者, 他们不苟言笑,在此地德高望重, 就连萧骋对他们的态度都有些许不同,倒是有几分许太傅在朝中的地位, 当年说不准就是这些人找上了他。

现在, 这些人正藏在各地观察着他。

有人倚在窗前, 有人抱手靠在树下,营帐外哨塔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眼睛,霍显用余光探查着,最后在对面的帐子旁看到了萧元景。

他伫立在火炬边,不露情绪地与他来了个很短暂的对视。

无数眼睛下,他们无法沟通,但霍显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冷漠和厌烦狂躁的情绪,他就像被他们牵制囚禁的兽,现在那根名叫长安的枷锁,已经隐隐有些松懈了。

情感的牵制是最不可靠的。

他在动摇和挣扎。

霍显漠然收回目光,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捏紧。

又过了七八日,营地一片风平浪静。

萧骋不是穆勒,他没有因为霍显一句新帝将死就冒然起兵攻打宁王府,他在考察,在等自己的侦查兵传回信息,再根据情况精打细算,比起赵庸,霍显其实反而更难揣摩出萧骋的想法,他没有把握。

这些日子,兵士们照常操练,每日都会有新增的兵士进入演练场,其增势惊人,很快一支万人的军队就初见雏形了,这些人显然不是自愿充兵,几乎每天霍显都能听到隔壁刑房哭天喊地的声音。

进到营地十个活人,便要抬出去两具死尸。

其余人见到不成人样的尸体,便全都乖乖听话了。

这才是强征私兵,正是当年那些人扣在沈氏一族头上的帽子!

他们受最严苛的训练,轻易不与人说一句话,哪怕是刚进来的新人,霍显找机会与他搭上两句话,对方都会吓得大惊失色,撒腿就跑,甚至是他们自己人相互之间也从不沟通,只听军官命令,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几乎无懈可击。

不仅如此,山的另一头住着几百个妇女孩童,她们是这些前朝余孽里的女眷,她们就像普通百姓一样从事耕种,会从专门的山路运送基本粮食,喂饱这里的军士。

可就连这些女人,嘴都异常严实,他们对外头来的人十分防备,哪怕是年轻的姑娘。

霍显这张脸头次没有用武之地,他从这些人嘴里问不出关于此地一星半点的信息,加上活动范围只这几座营帐附近,他没机会摸清这里的路线。

不行……

此时,兵士送过午膳,霍显没将帐子束紧,他就那样大敞开,任远处哨塔上的人打量。

他瞥了眼菜色,拿起木箸敲了两下碗,“噹噹”两声,道:“怎么又是这些?”

兵士没好气地说:“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

霍显道:“我可是你们主子的贵客,啧,蛮夷果然没有待客之道。”

兵士闻言,本要离开的脚步一顿,拍桌道:“你说什么?对待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叛徒,还能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就不错了,你要是我们的兵士,早就死一万次了!”

霍显扔了木箸,“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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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没有京都的鹅毛大雪,但却异常湿冷,刀子似的冷风刮在脸上,像是要褪掉一层皮。

南月审问了钟敏儿的夫婿,那男子在诏狱被关成了皮包骨,问什么答什么,可惜镖局一应庶务的实际掌事人是钟敏儿,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太多内幕都不知情,只说每年会有固定几单生意,是往蜀地东乡县走的,镖车会交给当地一家铁匠铺。

然而线索却断在这里。

南月冒雨回到客栈,推开门被迎面而来的暖气包裹,他顾不得战栗,就听沈青鲤噌地一下起身,问:“怎么样?”

南月皱眉摇头,说话时嘴里喷出白雾,“东乡县是个小县城,以经商为主,虽小但富,因此走商较多,商铺更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那间铁匠铺早就在几个月前就关了,谁都不知道原来的掌柜和伙计去了哪儿。”

沈青鲤闻言大为失望,他整个人瘫了下去,“这么多天了,若只有霍显一个人兴许还安全些,那萧元景——他随时可以反悔,不替我们做事。”

姬玉落却异常安静,她盯着那块肮脏的布帛看,眉间蹙起,渐渐隆成了个小山。

这布帛显然是从衣物上撕扯下来的,除了霍显自己用来画线的血迹,还有些斑驳的泥泞,她原本以为是霍显身处的环境较为艰险,可这,是里衣的布料……

“山里。”姬玉落猛地抬头,“东乡县四面环山,萧骋想在这种地方挖个老巢,只能在山里。”

话音落地,姬玉落的身影几乎也从眼前消失。

南月也要跟上,被沈青鲤急忙忙拉住,他战战兢兢瞥了眼门外,说:“我听兰心说了承愿寺的事,你们……可告诉她了?”

南月怔了一下,低声道:“主子不让。”

沈青鲤闭眼一叹,只觉得心口和脑仁都在疼,“走吧,赵庸一定,必须要活捉!”

四面环山,也就意味着东乡县有无数座小山头,且大肆搜查只会打草惊蛇,他们此次没有带大批人马,真的军士还在京都等待指令,是以只能小股进山,加上天公不作美,雨天地滑,简直难上加难。

天渐渐黑了,姬玉落不得不与朝露分头行动,以哨声聚集。她顺着此处的水流往前,一脚踩在枯枝上,只听“吱呀”一声,脚下的土地被雨冲塌,姬玉落抓了把空气,顺着滑坡滚进了贫瘠的草丛。

她拔掉扎进小臂里的细枝,刚要起身,就听到不远处有一阵人声。

是一群年轻的女人,她们驾来了辆大车。

只听她们叽叽喳喳地在打闹,说:“都怪你,要看什么男人,现在好了,我新买的鞋子都弄湿了,还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天都黑了。”

另一个女子道:“男人不好看么?也不知道方才把眼都看直的人是谁?”

方才说话的姑娘羞恼地拔高音量:“他长得太好看了!我不曾见过这样的男子,咱们这里的男人,个个也身高马大,可脸同身子一样粗犷,就没有生得这样漂亮的。他对我笑了,他的眼睛笑起来像宝石,桃花一样的宝石。”

有人笑道:“那你怎不与人搭话?”

姑娘用可惜的语气说:“你以为我不想吗,他还夸我的手像白玉……”

姬玉落的眉梢下意识一挑,这必然是霍显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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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小了。

霍显顶着一脸抓上从医所回来,那与他斗殴的兵士也一同回走,他恶狠狠瞪着霍显,却与他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

这人简直是个疯子,口角之争竟要将人往死里打,他身上没有武器,却拳拳到肉,明明是身高相当的两个人,兵士愣是叫他压制得无法还手,最后气急败坏,也只能在他脸上挠出几道不痛不痒的抓痕。

啐!

那人朝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霍显不理会,径直入了自己的帐子。

他懒散的步调陡然一变,立即从衣袍上撕下布帛,咬破手指便要画下方才所经之处的地图,

正此时,脚边的箱笼里陡然发出一声响。

霍显一怔,眼疾手快地收起布帛。

他眯了眯眼,望向箱笼,缓步走过去,就听“砰”地一声,箱子被推开。

霍显防备的神色蓦地僵住,他没有问她从哪里来,因为她疏着像今日运送粮食的姑娘一样的双辫,穿着她们五颜六色的衣裳,额前甚至戴着她们的抹额。

他一时愣神,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姬玉落会出现在此地。

以这样的方式。

这个地方不好找,姬玉落进了营地就一路东躲西藏,这会儿轻轻喘着气,也没起身,干脆就坐在箱子里看着他说:“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