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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缓缓行出,已行至巷口,陆承骁仍望着。
陈氏失笑,待那骡车终于没影了,把手在陆承骁眼前晃了晃:“可回魂了?”
陆承骁无奈,旁观的秦氏陆霜都笑了起来,就连那两个还没大人膝盖高的孩子也咯咯直笑,陆洵也凑热闹:“柳家在溪风镇,离这边远,想来你之后在镇上是呆不住的了,明天随我一起回县里?”
陆承骁这时候可不会面皮薄,朝着陆洵弯腰就作了个揖:“父亲知我,儿子明日就同您回县里去。”
陈氏啐他一口,笑得不行。
陈承骁这时倒正了神色,道:“我要往县里去的话,还请娘帮我看顾两个孩子。”
陈氏方才是听到一两句的,问:“是渔儿要去看的那两个孩子?”
陆承骁点头:“其实是流落到咱们镇上的两个乞儿,一对兄妹,哥哥瞧着八九岁上下,妹妹约莫六岁,我原也碰上过几回,很伶俐的孩子,柳姑娘从前对这小兄妹俩多有照拂,如今离得远了,心中还挂记着,我想着咱们铺子里也有十岁左右的小学徒,爹娘看看是不是能让严掌柜再收一个?两孩子在这边也没有家人,镇上用不到这么多人的话,学好了让到咱们县里的铺子去也成。”
时下里收学徒,是从十岁左右的孩子就带起,也不需要给月银,只管一日三餐和住宿,厚道的商家再给一年两季衣裳。陆家开的原就是布铺,在这一方面尤为宽待,四季衣裳鞋袜都是管着的,逢节还给发些节钱节礼叫提回家去,能进陆家做小学徒,在长丰镇周边的百姓眼里那是条很好的出路。
陆洵点头:“那明天不急走,把人先领回来我看看。”
似他们这样的铺子收人,五官端正是基本的,再一个就是伶俐,还有顶重要一点,品行要好,所以陆洵先要相一相人。
陆承骁却是与那两个孩子打过交道,心中有数,知道是一准儿能过得了他爹那一关的,应下了明日一早去把人带回来。
柳渔不知道,陆承骁一句看顾一二,几乎是把葛家兄妹成年前的生计着落都安排妥当了。
行出陆家所在小巷的骡车里,卫氏瞧着自家侄女红彻耳际的面颊,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不舍,高兴侄女这是遇上一段好姻缘,又不舍才接回来或许留不多久又要将她许了出去,一时间心绪颇为复杂。
骡车在崔家绣铺门外停下,崔二娘原还道是来生意了,等看到从车里下来的是柳渔时,人都傻住了,怔了一瞬,三两步就奔了出来:“妹子,妹子,你……你这是,我听李爷说你被卖了,你这是安全回来了吗?”
扶住柳渔,一时言语都有些错乱。
“姐姐,我无事了。”转身引了卫氏,道:“这是我大伯娘,今日是带我一起来拜谢姐姐当日襄助之恩的。”
崔二娘是个伶俐精干的,一听是柳渔长辈,也不唤伯母,直接就随柳渔唤了声:“柳大伯娘,来,来,屋里请,咱们里边叙话。”
又瞧见柳晏清,怎么瞧也不似个赶车的,便问柳渔:“这位是?”
柳渔笑道:“是我大堂兄。”
崔二娘也瞧不出是自己年岁大些还是柳渔这堂兄年纪大些,就折中唤道:“柳家兄弟也入内来喝杯茶吧。”
就唤铺子里的绣娘,请帮着领柳晏清把车赶往后院去,自己引着卫氏和柳渔从前铺进去,又是端点心又是泡茶的忙着招待。
柳晏清从后院进来,从车里拎了几盒子礼物出来,由卫氏送到崔二娘跟前的桌上,笑道:“我家渔儿前番多得你照应,归家就告诉我认了个姐姐,我这便跟着她来认认门,腆着脸也认个侄女儿来走动。”
一句话倒把崔二娘臊着了,道:“可别这么说,要说能认个妹子还认个伯娘,那是我占了天大的福气,其实当日只是赠了二两薄银,什么忙也没能帮上,真当不得谢,前番听说柳家妹妹出了事,我还很哭了一场。”
卫氏道:“崔娘子莫自轻,这世间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珍贵的不是那二两银钱,而是你一份情意,若不见弃我们贫家小户,就同渔儿一样,唤我一声伯娘,往后咱们就作了亲戚往来。”
崔二娘自是连连应下,当下就道:“那我就厚颜,唤了一声伯娘了。”
卫氏笑道:“我家在溪风镇仰山村,你若过去,只管打听柳家卫氏。”
又指了柳晏清道:“这是我儿晏清,在县衙作个捕快,你也只当是自家兄弟,若有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你只管上县里找他去。”
“晏清兄弟是捕快?”
柳晏清点了点头,道:“是,崔娘子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寻我,不需客气。”
崔二娘哪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直言与卫氏几人道:“这亲我认得委实占了便宜,我一个妇道人家做生意,不说找不找晏清兄弟帮忙,只说人家知道我认了这么一门亲,有这么个兄弟是在县里做捕快的,便不知能省去我多少麻烦。”
卫氏笑笑:“也是咱们的缘分。”
又问崔二娘年岁,听是二十三岁,笑道:“那晏清倒是小你一岁,你只管唤他一声弟弟就是。”
崔二娘笑着应下,话到这里,终于能问起柳渔当日被卖一事了,道:“妹妹快同我说说,柳家村那边都说是你被卖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我现还有些迷糊。”
柳渔拣能说的与她说了,只说小时候被母亲带走,那头是继父,继父继兄卖的她,在县里要逃时又被生父这边的大伯娘和堂兄遇上,救了下来,说是往后就留在生父家中了。
听得崔二娘好一番感慨:“妹妹这是苦尽甘来了,前头吃了十五年的苦,往后一辈子就尽都是甜了。”
她说到这里,想到前番来了几回的李爷,话头顿了顿。
柳渔也正寻思怎么托崔二娘替她带个话给李爷,崔二娘这微微一顿,她就瞧了出来,与崔二娘递个眼色,崔二娘瞧了出来,托了个店里有几款新布,她还想不好怎么搭配好看,请柳渔帮她看看的理由,把人叫到了前边铺子里去了。
柳渔这才问起李爷的事来,听说是来了几回,她被卖的事也是李爷打听到说给崔二娘的,心里颇为感念,因着那交易一事实为隐私,没把当时想要假成婚的事与崔二娘说,只说当时求到李爷头上,想着实在不成自卖自身以保全自己。
“请姐姐替我与李爷带个话,我现在已是脱险,回到生父那边,如今一切都好,多谢他先前愿意相帮,这情我记下了,往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必不推辞。”
崔二娘应了下来,柳渔这时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正是崔二娘当日相赠的那一个,道:“这原是姐姐当日赠我的路资,如今回到大伯娘身边,倒用不上了,心意我领受了,这银钱今日带来,还请姐姐收回去。”
崔二娘一见,把那荷包压回柳渔手中,半嗔半笑道:“那是不成,我就做这一回好事,叫我白得一个妹妹,一个伯娘,还有个在县衙做捕快的兄弟,这银钱可不兴给我拿回来,回头你改口了我可不得悔破肚肠去?拿着,算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自己买个衣裳首饰的都成。”
柳渔哪里缺什么衣裳首饰,但崔二娘格外坚决,只说这点儿东西也不肯收,是不拿她当姐姐,柳渔听得没奈何,笑着把那荷包收了回去。目光在崔二娘铺中认真瞧了一圈,看了看成衣,又看了看店里的各色布料,还真指了几匹布,认真给崔二娘建议,怎么搭配出来的衣裳会好看。
崔二娘先只是随意扯的一个借口,等细听了柳渔的话,把那些布料上身比了比,越听眼睛越亮了起来!
“好妹妹,我只当你于刺绣上极有灵气,却不知这审美本就是共通的。”又央柳渔:“你再帮我多看几款。”
柳渔也不推辞,穿着打扮原就是她从前极紧要的一门必修课,当下指着崔二娘铺子里的布料,帮着搭出了四五款来。
小镇里的成衣店,料子其实有限,不过就这些也够崔二娘惊喜的了,两眼放光说道:“回头我做出几套样衣来,保管生意能比上个月好三成!”
不好把卫氏母子撂在那儿久坐,携着柳渔回了后院,一边走还一边夸赞:“妹妹可知你这是极好的天分,若不用起来委实可惜,我觉得你可比我更合吃这一行饭。”
又瞧着柳渔艳若牡丹的一张脸,忙摇头:“也不对,妹妹你往后必有一份好姻缘,可不用像我这般自己经济营生赚一碗饭食。”
柳渔却是眸光一动,停住了脚步。
她这一顿,崔二娘瞧她:“怎么?”
柳渔笑了笑,道:“我觉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
崔二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柳渔道:“自己有个经济营生,难道不是最好的保障吗?我觉得像姐姐这样子,才是女子最好的模样。”
因着崔二娘无意间这一句话,柳渔隐隐知道大伯娘送过来的那四十两银子该作什么用处了,只是还需再细想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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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因着存了这般心思, 柳渔倒是同崔二娘打听了一番开这样的绣铺大概需要多少投入,崔二娘瞠目结舌,她信口说的一句话, 柳渔好似竟还上心了?
“你当真想开铺子?”
柳渔点头:“确实有这想法,只是不太懂经营之道,也不知如果开一家绣铺的话投入几何,不知姐姐可愿与我细说说。”
崔二娘自然没有不愿的,道:“这却是要看在哪里开,地段不同,投入也是大不一样的, 其他地方我不清楚,就拿我这铺子来说,本钱上大的开支主要是三大块, 买铺子或赁铺子的成本、布料针线采购、人工成本。”
“这铺子和宅子原是我夫家的,铺子的租金先就省去了一笔,再则就是布料针线这些了,可别小看了这些东西, 这才是最花银钱的,就我现在那一铺子东西, 折出来少说也有百多两,这些东西瞧着不打眼, 要备齐了很费银钱。”
又怕打击到柳渔, 想了想道:“不过我当年开铺的时候,手头上不算宽裕, 好在咱们这小镇, 普通百姓做衣裳也不是挑那顶好的布料, 初时就是做些布衣, 所以备布料针线这一块花了五十多两,后边生意做起来了,才慢慢添了好面料进来,经营几年,才有了现今这规模,至于绣娘的工钱,其实是按件结算的,这是有进项才支出,可以先不算在内。”
柳渔听着,若要加上租赁铺子的开销,就算她是在溪风镇开,银钱上其实也还是不够的,看来还需再想想法子。
已是未正,卫氏和柳渔都不好再久留,别过崔二娘,三人赶车又去了一趟娘娘庙。
葛安和小丫都在,听庙里的师傅说有人找,兄妹俩出去,一见是柳渔几乎是飞奔着迎了过去。
这一回卫氏并未下车来,正如柳渔想的那样,因着十五年前的包氏,卫氏对于这样的事其实并不愿接触,就像那得条不得行猎的家训,她其实从来没有从那段阴影里真正走出来过。
柳渔心里也清楚,自己提着几封点心过去的,把给两孩子带的吃食都给了,看天色也知道不能久留,简单说了自己现在不在长丰镇了,问兄妹二人:“陆三郎可还记得?”
一听柳渔不在长丰镇了,兄妹俩都愣住,不过听柳渔问起陆三郎,两人还是齐齐点了点头。
柳渔摸摸小丫脑袋,道:“我托了他照应你们,往后如果遇着什么你们自己应付不来的难处,可以往陆丰布铺或是陆家,寻陆三郎求助,他若不在,你找陆太太应该也行。”
今日一番接触,柳渔瞧得出陈氏人是极好的,两孩子真有个什么难事求到跟前,就是看在她的面上也不会撒手不管。
柳渔倒没想着给陆家添什么麻烦,这两个孩子能在这娘娘庙有个安身处,吃食靠着旁人施舍,日子也还过得,柳渔只怕兄妹俩遇上什么危险,被那心术不正的人盯上,或是病了伤了,哪里是两个孩子自己应对得来的,这时候能有个求助的地方,总是多一份安全。
葛安早熟,隐约是知道一点柳渔和陆三郎之间关系的,听她不在长丰镇了,却还托了陆三郎看顾自己兄妹俩,葛安鼻间就有些发酸,眼窝也泛起了潮,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我记下了。”
到底还是没忍住,往外边驾车的柳晏清那边看了一眼,问:“我能问问,姐姐不在长丰镇,是去哪了吗?”
柳渔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笑道:“溪风镇,回到我自己家中了,隔着一个安宜县,太远了,以后想照应你们不太容易,那边那是我兄长。”
葛安听是柳渔兄长,记住了柳晏清模样,这才收回了打量的视线,问:“姐姐家竟不是长丰镇的吗?”
柳渔笑笑,并不细说,只道:“这说来话就长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又去看了葛安兄妹二人,一家三口这才匆匆踏上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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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柳渔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陈家,陈昇在痛苦折磨了自己近一旬后,终于决定摒弃所有成见,不去在乎柳渔是不是被陆承骁抱过或者穿着湿衣被陆承骁看过了,还是决意想娶她为妻,他忘不了柳渔,只要以后她不再见陆承骁,陈昇觉得,他都可以接受。
这样一想通,迫切的就想见到柳渔,当然,在此之前,当务之急还是跟他娘说一说去柳家村提亲的事。
于是颓废痛苦了近十天的人,终于有了精气神,出了自己住的东厢往正屋寻他娘刘氏去了。
“你要娶柳渔?”
刘氏早几天就料到了要有这一桩,只是一等再等,直等到今日才等到自己儿子找上门来,她心中其实还挺得意,自己儿子显然也不是那样喜欢柳渔嘛。
又高兴柳家人真是卖得好,把那狐媚子卖了出去,连恶人都不需她再做了,当下脸上露出几分为难踟蹰的模样来,似有话想说又不忍说的样子。
陈昇心里一咯噔,嘴唇颤了颤:“难道,陆家先去提亲了?”
刘氏可不愿这时候被儿子怪上,也不提陆家提亲的事,只摇头,道:“不是,是前两天听说那柳渔被卖了。”
陈昇被这惊天一道雷给砸懵了,呆怔怔望着刘氏:“您说什么?”
刘氏见他脸上血色一下褪去,也不敢那么幸灾乐祸了,面上一副难过作态:“有说是她在镇上走动被掠卖了的,也有说是被她父兄卖了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晓得,人都被卖了七八天了吧,也没见找回来,娘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怕你难过,一直都没敢叫你知道。”
陈昇膝盖一软就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氏觑着他神色,叹气道:“我早说了,姑娘家不好常在外边走动,安安生生呆在家中哪会被人给掠卖了。”
“不过也可能是被父兄给卖了的,那样的人家,真是可怕啊。”一副又替柳渔可惜又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拍拍陈昇的手道:“昇儿,那姑娘你就莫再惦记了,你们没缘分。”
陈昇什么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剩了一句话,柳渔被卖了,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