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抛却一切杂念,坐于身侧的石竹却是气息长长地吞吐好几回。末了,又是抓着她的手担忧道:“小姐,今日真是惊险,一会儿皇后娘娘一会儿淑妃娘娘,好容易出宫又是太子殿下,奴婢这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
“这不是都过去了。”安若温声宽慰着。
“可惜您这脸?”石竹坐近些,拿柔软的绢帕细细擦着安若脸颊的指痕。“您这样回府,他们指不定又要在背后说些什么?”
“极是明显?”安若抬手抚了抚面颊。这会儿仅剩些微弱的痛意,摸来似也没有肿胀。
“嗯。”石竹重重点头,“指印清晰可见,幸亏公子来得及时,小姐若是再挨上一掌,不知要几天才能消下。”
说着,石竹又是眼眸微眯,里面攒着笑意,低声道:“小姐,奴婢觉得公子待小姐似乎很好。”
“呃?”安若怔了下。
“奴婢当时在外头守着,明知小姐被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可公子进去后,半点没有向着淑妃娘娘,全是维护小姐了。”
石竹说得真挚,安若在里头经过全程自也清楚。然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失笑:“他自是维护我。”
石竹蹙着眉不解。
“他要娶我进门,总不能还冷漠以待。”安若心内明晰,楚元逸维护的并非是她,而是那份告知于人的喜欢。
既是喜欢,自要做出喜欢的模样。
“可那是公子的母妃呀?”石竹忍不住道。
安若只笑着,楚元逸同淑妃娘娘之间或有些她不知的关节,也不好同石竹解释。
然回到府上,及至黄昏将至,石榴在小厨房准备晚膳,石竹从外头急匆匆入门,又禀了她另一桩不好解释之事。
她一左一右拎了两个硕大的食盒,出自三皇子府。
第26章 打架
楚元逸着人送来了晚膳?
安若眼瞧着石竹将里面的吃食一一拿出, 摆了满满一桌。汤水糕点,凉食热食,寡淡重口, 竟是样样不缺。
安若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告诉石榴不必忙了,过来用饭。”
石竹站着不动,顿了会儿才含着笑意:“小姐,暮霄还让我带句话。”
“这样的膳食, 公子每晚都会着人送来, 直至成婚。”
安若彻底僵住,此举好似她在自个院里吃不上饭?毕竟, 张氏给她下药一事, 绝不可能为外人知晓。
“小姐?”
安若回过神:“你从暮霄手里接过食盒, 可有问他一句,这是为何?”
石竹笑意愈是暧昧:“他说了, 说公子嘱咐,小姐身子一贯不好,应好好调养。”
所以日日送饭?
安若阻住石竹笑意,这便又是他先前所说, 告与人知的一见倾情, 总要做个钟情的样子来。不过他这般心细, 确然出乎她的意料。
此后, 果真日复一日送来膳食。安若单薄的身子竟也在这日复一日里, 渐渐收敛往日病态, 气色与眸光都比从前更加灼人。
余下的日子便是疏忽而过, 毕竟陛下都已默许这桩婚事,且她与楚元逸的婚事仅在一个月后,排在安宁与太子之前, 整个定国公府便开始紧锣密鼓的替她筹备。
安若除却点清楚元逸送来的聘礼,同自个的嫁妆单子,倒也没什么繁忙。
张姨母同安姑母亦分别来过,安姑母眼中流露出关切,似可怜她要嫁给一个庶民,张姨母亦是难得没有多言。
临近婚期,张氏甚至着人来教安若成婚之后如何侍奉夫君。安若瞧着册子上打架的两人,脸颊滚烫发红。
那一世,直到成婚前夜,张氏都不曾说过有这桩规矩。可见当真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出嫁。
然而现在,安若听着嬷嬷一言一语,只得竭力维持镇定。
这一日,是嬷嬷教授她的最后一日。
安若凝着桌面上敞开的册子,打架的姿势略有新奇。不,只要是打架,便都是新奇。她目不斜视,做足了专注的模样。心下已然开始响起木鱼敲打的声音,神思一转,又是烟雾渺渺,佛经诵读。
只可惜,她不过维持了一会儿便被勾回神思。
张氏请来的这位嬷嬷,虽已是六旬,却依旧嗓音尖利。
入耳便是“小姐日后侍奉夫君,当事事以夫君为重。房/事,更是如此。”
安若顶着发红的面颊,低低道:“是,嬷嬷。”
送走嬷嬷,外室等候的石榴赶忙打了盆凉水送来。安若以微凉的面巾贴着面颊,好一会儿,两团红晕才算完全消退。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想起:“石竹呢?”自婚事敲定后石竹常常不见人影,起初是有些繁琐之事要她忙碌,近来无事,她仍不见踪影。
眼见石榴面有难色,她心下不由得一紧:“可是出事了?”近日来她一直被这位嬷嬷缠着学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东西,无暇分心。且蓁蓁已然要嫁太子,主院那边当不会在这个档口生事。
“不不不。”石榴连连摆手,“不是的,是姐姐不让我说。小姐,晚间姐姐来送膳食,您问姐姐就是。”
“当真没有出事?”
“没有。”
石榴面容真挚,不似作假,且她惯常不会说谎。安若这才放下心来,及至晚间,石竹拎来食盒,她方才问她。
“小姐随我来。”石竹带她到一间僻静的屋子,屋子空落落,除却灰尘扬起,并无一物。
石竹道:“奴婢最近一直在这个房间习武。”
习武?安若眸间诧异,石竹略有些身手,但说来也只比寻常女子略强些。
“奴婢本想等我的身手足以干翻数人时,再告诉小姐。我现在,仅有些微进步。”
“是暮霄教你?”安若想起,每晚石竹送来食盒总要出去片刻。那片刻的功夫,应就是暮霄与她演练招式。
石竹点头:“奴婢想着他日日都来,每日耽搁一会儿应是无妨,就求他教我一些。”
哪怕事实是,她面对暮霄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下有些惶然。可还是鼓足了勇气与他道:“你身手好自能护着你家公子,我也想着护着我们小姐。”
安若明白石竹用心,额间仍是紧了紧:“他是当时便应下,还是次日才应你?”
石竹不懂有何区别,只道:“当时便应了。”
那便是楚元逸一早默许过,只消不是过分的要求,一应允准。思及此,安若愈发觉得这位三皇子,绝非人们流传的风流不羁。
仅是伪装一份情深,就能做到如此地步。事事妥帖,毫无纰漏。甚至因为他表现得太过温情,人们在震惊之余已然开始议论,这议论声流转,自也传入安若耳中。
有人道:“原来风流公子也能收了心,这位安小姐定是绝色。”
亦有人言:“三皇子说不准就是看上了那位定国公嫡长女的身份,借此复位呢!”
安若只觉可笑,她这身份若是有用,那一世,太子殿下便不会费尽心机想要安宁李代桃僵。然她怎么都不曾想到,未来成婚不久,便会有一道圣旨下达。着三皇子复位,着安氏为三皇子正妃。
第27章 成婚
转眼, 成婚前夕。
安若懒懒地倚在窄榻一侧,目光落在竹杆上摆好的大红嫁衣。嫁衣后摆逶迤拖地,上面绣了只极为精致的凤凰。嫁衣的料子亦看来极是华贵, 不说只是嫁于平头百姓,怕皇子妃的规格也不过如此。
自她重活一世,已有四个月光景。她由既定的入嫁太子府,更为庶民楚元逸之妻。
明日, 她便是别人的妻。
“小姐, 怎么还不歇下?”石竹打帘入内。
安若凝向石竹的身影,恍惚又想起从前。这次不会再有人送她一碗安神汤, 夺她性命。
“小姐可是心慌, 奴婢陪你说会儿话吧!”石竹温声宽慰着, “听说女子到了成婚之时都会慌张,很多人到出阁之时更是会泣不成声。”
“小姐, 咱们不难过,这个家本就不值得小姐留恋,等明日小姐出嫁,做了当家夫人, 往后就都是好日子。”
安若听她说着, 心思倒真的舒畅些。是呀, 新婚是有些让人无措, 但她终于要跳出这个院子了不是吗?
遂扯起一个笑容:“你也早些睡, 明日咱们还要早起。”
翌日清晨, 碧江院的下人早早起身, 安若亦是天未亮便被石竹唤起,她要梳妆打扮,要前往主院, 要去祠堂禀示神灵告慰父母,要在张氏处走一串复杂的流程。
石竹一面为她上妆一面凝着铜镜中如画般姣好的容颜,忍不住感叹:“真好看。”
安若看她模样正经,愈是忍俊不禁:“新娘子哪有不好看的?”顿了顿又道,“你呀,这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自然是小姐。”石竹道,“小姐长得好看,奴婢才能画得好看。”
正说着,便见石榴急急走来,看一眼镜中安若的模样,顾不得方才二人正说着什么,走来便道:“幸好还没有上口脂,小姐趁现在赶紧吃些东西。”她端来糕点茶水放到安若手边,“今日事情繁琐,怕是到入夜小姐都吃不到东西,这一整日下来可要饿坏身子。”
安若起得太早,眼下并无胃口,但确然不能饿上整日,遂就着茶水勉强用了些。不一会儿,便是往主院而去,用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完细碎的流程。
刚松下一口气,忽听得外面热闹的声音传来,张氏身侧的罗妈妈亦在她一旁笑着:“小姐,这是姑爷到了,他们堵门呢!”
安若听着便知那笑意真挚,今日的主院之人是素未有过的和颜悦色,便是张氏一贯厌她,那笑容亦是挂了满脸。
他们应是真的高兴,高兴她离开这个家,高兴她要嫁之人半点比不上太子殿下。
定国公府大门前,亦是真的热闹,诸位少爷阻住楚元逸,各式各样的出着难题。而这些少爷里,唯独缺了最该出现的定国公嫡子。
安少棠。
安宁并非张氏和安向渊独生,她上头尚有一个长她几岁的兄长。安少棠自幼便是太子伴读,后年长下放若水河畔历练。此番安若成婚,他本应回来,安向渊道,婚事急促,若水与京城相距甚远,来不及赶回。
安若并不在意,那一世,这位堂兄倒是回来,只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原本,也不甚相熟。唯一不妥,大约便是门前阻门的亲眷男子皆是远房亲戚,为难他们帮忙装一回脸面。
很快,人群涌入院内。安若坐正了身子,红盖头遮蔽视线,一根红绸递到她手心,另一端很快有人扯起。
拜别父母的仪式下,两人俱是一拜。亦到此时,安若才瞧见身侧之人着一双黑缎面的足靴,一侧云纹正与她的绣鞋相称。
恍然如梦的感觉顷刻褪去,这是真的,她要嫁人了,嫁的还是未来的帝王。
一团红绸引着她向外走去,周遭所有嘈杂悉数褪去,只随着红绸步步前行,上到花轿,又是一段微有颠簸的路。
随后鞭炮齐鸣,红毯铺地,直至礼成。安若被人一路牵引进洞房时,只觉七拐八绕要迷晕在里头。
幸而,周遭很快清净下来,嘈杂远去,整个房间只余下她和石竹石榴。两人站在她身侧,规规矩矩站了好半晌,眼见得外头日头都要落了,终是卸下气来。
石榴挪了半步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小姐,你饿不饿?”说罢,自个的肚子倒是咕咕叫了两声。
安若不饿,只是身子重。这一身衣裳过于繁复,凤冠又重,整个人端着姿态一整日,实在疲累。眼下听得石榴肚子咕咕叫,只得轻声道:“房间里只有你们两个,外头可有人看着?”
石竹小碎步挪到门边,小心观察了会儿,方又回身与安若道:“没有旁人,就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