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道:“公子来过,方才我与石榴同人说话,便见公子从卧房出来。公子还嘱咐我们,不要进门打搅,午膳待夫人醒了再传就是。”
“夫人现在可要传膳?”
楚元逸来过,那这软枕便是他放在她身前。她心下微动,难道这位未来的帝王当真是体贴温和之人?
不过既已承了他的好,日后设法还上便是。
“传吧!”她道,“不过简便些,我这会儿胃口不大好。”
……
是夜。安若沐浴过后便拿过嫁妆单子一一清点,她午膳后清点了大半,眼下只剩个收尾。且府上中馈并未交托,因而她只需顾着自己便好。看到最后一样,她心底彻底有了底,这些东西足以她用上几世甚至几十世。
她的嫁妆里不止十年前的御赐之物,张氏亦为着面子为她添了些,宫里头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又有赏赐,加之楚元逸先前抬去的几十箱聘礼,悉数算作她的嫁妆。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开始想,待得大仇得报,她便往南方去,买一处院子,一人过活。
“夫人何事这般愉悦?”
一道清冽的男声传来,安若手指一僵,这账册还未及收敛,索性目光相迎直接道:“在细数我的嫁妆。”她温婉笑着,“还要多亏夫君舍得,抬去那么多聘礼,我现在应当也算这京城里数得着的富户。”
说着,安若忽然想起另一桩事,若有朝一日她真要离去,这聘礼是否要归还。遂又是问道:“公子起初送聘,是为了成全我的脸面,眼下婚事已成公子可要收回?”
楚元逸坐于一侧榻上,凝着她微微摇头,又是故作叹息:“我们成婚不过两日,夫人便想着退聘?”
“退聘便罢,连称呼也要改。”
呃……
安若猝然僵住,她明明很正经的为他考量,本就是合谋,哪能平白要他那么多钱财?然一经他的口,怎仿佛她现下在求着和离。尤其,什么叫“退聘便罢,连称呼也要改。”
改称呼,比退聘还要紧?
安若脑子飞速运转,还未措辞妥当便见楚元启扬唇浅笑:“今日夫人赠与她们三人的手镯,似就在我抬去的聘礼当中,夫人要还我?”
第30章 回门
安若再度僵住, 张了张嘴下意识企图辩驳,可被人逼到逼仄的角落里,辩驳的说辞一时间也不好寻。
就在这短暂的一刹里, 楚元逸忽然又是开口,径自为她解了围:“用着便是,夫人嫁于我,总不能仍让夫人以贩卖御赐之物为生。”
安若微惊:“你怎么知道?”
这事她身侧唯石竹石榴知晓, 定国公府主院知道的人应也是不多。旁人府中秘事他也能知晓, 难道当真如此神通广大?
安若一激,只觉被扒开了坦露于人眼前, 说话间顷刻就没走脑子。她道:“夫君赎苏绾绾出手也这般阔绰?”
言过, 便觉有失。那或许是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
然楚元逸仅是微怔了一下,便似无事般随口转了话头:“明日回门, 你想高调些还是低调?”
安若亦不纠缠方才言语有失,只反问道:“夫君以为呢?”
“高调行事,你我自然仍在风口浪尖。然若是低调回门,只怕夫人要被人看轻。”
“那便低调吧, 也省得招惹事非。”高调行事于她无妨, 于楚元逸而言却未必有益, 毕竟此刻的他应是蛰伏才是。
“若夫人归宁受了委屈呢?”
他考虑得倒是周全。安若失笑:“顶多背着我说些悄悄话, 不妨事。且我已然出嫁, 她们没有由头找我的麻烦。”
“那便是从前确实受人欺凌。”
“嗯……”安若略沉吟了会儿, “你可曾被人欺负?”
楚元逸顿时无言, 愣了下才起身道:“时辰不早了,睡吧!”说罢,便是转过身自个将锦被铺好。
安若静静地凝着他的背影, 眼底几不可察地溢出笑意。他这样事事妥帖近乎无可挑剔的人,大约是难得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自个亦是,除了石竹石榴竟也能与旁人这样说着闲话。
然往深处想,楚元逸的从前大约也是真的不易,不受宠的皇子其生活艰难可以想象。
末了,安若在他回转身前道:“夫君好梦。”随即将账册收敛,行至床榻之上入眠。
这一夜,安若比昨夜更好入眠,静静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眼皮便开始有沉坠之感。本该顺利睡去,偏夜间实在寂静,外头翻来覆去的声音清晰入耳。仅存的一丝清醒没来由滋生岀些微的内疚。
莫非他从前确实太过艰难,她随口一语戳中了他的心事?
然她当真有些困倦,又不愿将那睡意悉数赶跑,索性闭着眼嗓音含混不清道:“夫君可是有心事?”
言罢,似乎没听来回应,又耐不住睡意,便最后撑着一丝清醒道:“对不住了。”而后,彻底沉沉睡去。
榻上的楚元逸初时一头雾水,他不过如昨夜一般,先有些动静再敛去,好让她安眠。不妨她今夜睡得早,竟误以为他翻来覆去是心情不好。
遂是仰面朝上不再动弹,末了,只无奈一笑。
翌日,两人低调前往定国公府。
女子归宁本就是紧要之事,因而这日定国公府亦算是来了不少人。安姑母与张姨母一同到场,作为安宁未来夫婿的太子殿下亦在来客之列。
席面开始前,安姑母拉过她的手问她过得如何,可能料理一大家子。
安若还未应声,张姨母凉凉的语调便是传来:“我看安姐姐是多心了!”
“若儿这孩子虽只是嫁于平头百姓,但好在家里头人口简单,婆母在宫中不管事,若儿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院里头那些个莺莺燕燕即便有哪个不好处的,身份上也大不过咱们若儿去。”
这话一出,听着是为她考量,却是将她的窘境全都泄露无疑。
只见安姑母眸中愈是担忧:“果真如此?我常听外头说三皇子风流,竟是真的不成?”
安若拿不准姑母此番担忧有几分真心,或是因了她与安宁没了无可调和的矛盾,那真心多了些。
然无论多少,她只妥帖着回应:“劳姑母挂心,我一切都好,楚元逸待我也好。”他无官无职,她可不能与姑母一般与人言他是三皇子,日后怕要落人话柄。
一侧张姨母又道:“是呀,凭咱们若儿的模样,即便有八九个姨娘,那也敌不过若儿去。只是……”
张姨母说着,忽然拖长了尾调,勾得屋内之人尽数望过去方才扬声道:“听说名妓苏绾绾也在你们院里,若儿,对待这种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你可要小心。她们本就是狐媚子长相,又能哄得男人为她赎身,可见心机手段非同一般。”
名妓二字一出,顷刻引得众人对安若投来半是同情半是鄙夷不屑的目光。
安姑母望着她,眸中虽有疑虑却不再追问。她本是好心,哪料引发安若此刻的难堪,且今日本就是安若的回门宴。
安若却似未被中伤半分,她照旧温婉笑着,望向张姨母时甚至学着她是我模样眼下带着一丝关切。
“劳烦姨母对我的家事如此挂心,我记得表妹与蓁蓁差不多大,现下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不知姨母可有看中的人家?”
说罢,张姨母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崩着脸,好一会儿才极是不悦道:“你也不过才出阁,倒有心情管你表妹的事!”
安若仿似没瞧见张姨母脸色,笑着施以歉意:“大约是近来闲暇,乱操心了。”
“你!”
张姨母气极,险些当下便被激得起身。这小蹄子竟敢暗指她多管闲事,打脸竟打到她的头上了。
安若静静地凝着张姨母意欲发作,又眼瞧着人多不得不生生咽下。原本表妹与安宁同龄她知晓,却并不知这其中有令张姨母发作的关节。
是在来时的路上,楚元逸与她言说。他特意打听了这些事,以妨她被人为难时也有出口反驳。却原来是张姨母看上了安宁的哥哥安少棠,想要亲上加亲,但张氏女儿嫁得太子,她怎会接受一个四品官的女儿做儿媳,因而这事近日来一直堵在张姨母心里。
眼见得张姨母吃瘪,张氏忙做嗔责状:“若儿,怎么与你姨母说话的?”
安若自是一脸无辜:“女儿知错,女儿日后再不随意妄议旁人家事。”
“你你你!”
张姨母再是忍无可忍,猛地站起,伸手直直地指着她。偏她始终目光坦然,且早将两人摆到了相同的境地里,但凡张姨母出口指责,任意说辞都同样是在说自己。
末了,张姨母只得转向张氏声音发颤道:“你养得的好女儿,我身为她的长辈是半句说不得。”说罢,便是甩手离去。
张氏赶忙与身侧罗妈妈使了眼色,罗妈妈当即追了出去。屋内,张氏比张姨母机警得多,迅速打着圆场,顿时又是一片热闹祥和。
席面很快传了上来,男子与女子分席。安若简单用了些,便一人向外行去。自进了这定国公府,她与楚元逸一道见过安向渊与太子殿下,她已有近半个时辰未曾见到他。思及昨夜未完的谈话,她忽然有些担心他。
楚元逸如今只是庶民,太子又非善茬,且有她得罪太子在先。太子只怕会生事。
安若知道,以楚元逸的本事即便太子生事也不会闹大,可正因为知晓,担忧才更多了一分。这位未来的帝王,怕是要忍辱负重委屈求全。倘或是在别处便也罢了,在她的地头令楚元逸被人欺负,平白显得她无用。
安若领着石竹一路向外行去,一直到梨林才算看见两人的身影。此时梨花开的正好,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在絮着闲话。可安若一眼瞧见,便觉两人之间已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尤其太子殿下不知说了什么,楚元逸后撤一步,膝头微微弯曲,竟似要跪下一般,安若顾不得些许,忙扬声道:“夫君?”
她为寻自个的夫君而来,喊过一声,便是疾步行来。走近两人,方才冲楚元启恭敬褔身:“太子殿下。”
施礼过后又是转向楚元逸,眸色不解道:“夫君可是与太子殿下有事相商?那妾身告退。”
楚元逸温和笑着:“不妨事,太子殿下只是与我说些闲话叙叙家常。”
她忙轻吐一口气,小声道:“我还以为是先前我令太子殿下不喜,以至牵连了夫君。”
“怎会?”楚元逸道,“太子殿下温和宽容,绝非心思狭隘之人。”
楚元启死死地盯着两人,这一唱一和将他能说不能说的话全都堵在喉间,烦闷至极胸口甚至有些隐隐作痛。
偏偏,那容颜盛极的女子又是目光灼灼地凝向他,声音温和婉转道:“太子殿下若无别事,我可同夫君离去?我有些话想同夫君说。”
夫君!夫君!夫君!!
楚元启只觉心肝都要炸裂,本该是他的太子妃,偏偏声声叫着旁人夫君。他手掌负在身后紧握成拳,压抑住要将楚元逸当场砍死的冲动,沉沉道:“自是有事,还请姑娘离去。”
“啊?”女子小声惊异道。
楚元启听着,只觉那声调酥麻入骨,含嗔带怨。尤其她又转向楚元逸,撒娇般扁着嘴,让人恨不得将全世界摆在她眼前。
他原本可以。
他现下是太子,将来是陛下,他可以拱手江山讨她欢心。可现在,她宁可嫁于一个庶人。
安若转向楚元逸,探着他的神色。她自个自然不愿当下离去,奈何太子殿下已然开口,他们实在越不过去。
犹疑间,忽见府上的一个下人跑来,行至跟前顾不得喘息便道:“宫中来了旨意,请大小姐前去接旨。”
第31章 接旨
大小姐?
宫中的旨意怎么在今日下来?有何要紧之事要在女子归宁之日下达?
三人俱是一惊, 遂一道前往主院听旨。安若凝见前来传旨的并非陛下身侧的景公公,面目倒有些熟稔,只一时间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周遭之人, 眼见着就要呼啦啦跪下一片,安若念及先前陛下允她再不必下跪的旨意又有些犹疑,膝头微微弯曲便要跪下,不妨前来传旨的公公近乎是急促道:“安小姐不必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