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略略扫了几行,他剑眉微蹙,眸光愈发晦暗起来。
另一头,疲惫了一日的碧芜忍不住在马车上打起了盹,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萧鸿泽偶一掀帘,发现她已睡熟,命车夫将车驶得慢些,因而比往常晚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安国公府。
碧芜在临到府门前才幽幽醒转,望了望沉沉向晚的天色,猛地一激灵,蓦然生出几分慌乱来。
疲惫、嗜睡……
前世的她在发现自己有孕前便是这般症状。
她咬了咬唇,心神不宁地由银钩扶着下车去,连答萧鸿泽的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在一个拐角处与萧鸿泽分别后,碧芜往酌翠轩行去,半途却瞧见几个家仆手中捧着凌乱的杂物步履匆匆,里头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香烛纸钱。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银铃答:“回姑娘,再过一阵儿便是清明了,二夫人奉老夫人的命,差人做准备呢。因老爷、老太爷他们都葬在应州,不便扫墓,每年都是这样祭拜的。”
这个萧老夫人倒是同她说起过,萧家的老家在应州,祖坟亦在那处,萧家人讲究落叶归根,因而前几任安国公及夫人离世后,都会由子孙扶柩回乡,葬于祖茔。
清平郡主临去前,为了死后与丈夫同穴,便留了遗言,想要在应州下葬,因而她那父母亲如今都身葬于应州老家。
应州……
碧芜脑中灵光一闪,垂下眼眸,若有所思起来。
作者有话说:
安全生崽计划(酝酿中)
第12章
孽缘
因昨日回来得迟,碧芜唯恐萧老夫人已经歇下便没有去请安。本想第二日早早起来,不曾想醒来都快过辰时了,忙起身收拾了一番匆匆往老夫人的栖梧苑而去。
方才踏进垂花门,过了弯弯曲曲的长廊,就听萧老夫人的笑声自屋内传来。
碧芜疑惑地眨了眨眼,踏进主屋,便见屋内热闹得很,二夫人周氏正坐在一侧,萧老夫人身旁还坐了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小五来了,快过来。”
萧老夫人同她招了招手,旋即垂下头神色柔和地对那个孩子道:“这便是你阿宁姐姐。”
孩子乖乖巧巧地自榻上下来,有些羞怯地唤了声“阿宁姐姐”。
“你是笙儿吧。”碧芜低下身同他说话,“你的身子如何了,好些了吗?”
眼前这个不是旁人,正是周氏与萧铎所生的幼子萧鸿笙。
萧鸿笙的面色有些苍白,甚至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他低低咳嗽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巧巧地答:“多谢阿宁姐姐关心,笙儿好多了。”
或是生下来月份不足,萧鸿笙身子一直不好,前阵子染了风寒,在榻上躺了好一阵儿都不见痊愈,萧老夫人便与周氏商量,将他送去京郊的温泉别院休养,故而自碧芜回来便没有见过他。
见萧鸿笙身子还是虚弱,萧老夫人皱了皱眉,问周氏:“泽儿寻来的那个大夫都开了什么方子,怎的都不见有疗效?”
“都是些补身的方子。”周氏说着低叹了口气,“母亲也知道,笙儿的病是打胎里带来的,只能慢慢养着,怕是没那么快见效。”
萧老夫人闻言也跟着叹气,“要我说,不若就按泽儿说的,给笙儿寻个师父,好生习武,身体底子好了,病自然也就痊愈了。”
周氏一听却是慌了,“母亲,可使不得,您也晓得,笙儿这身子,三天两头病痛,在外头吹个凉风就容易发高热,可禁不住折腾。”
因是中年得的孩子,又生得艰难,周氏对这个孩子宝贝得紧,不舍得他吃一点苦,萧老夫人虽心头不满,可看萧鸿笙那副孱弱的样子,只得作罢,不再多说什么。
碧芜摸了摸萧鸿笙的头,笑着问他:“笙儿想习武吗?往后是想当文官还是武官?”
萧鸿笙偷偷瞄了周氏一眼,低声道:“笙儿想像大哥哥和祖父一样,上阵杀敌。”
“说什么胡话。”周氏闻言眉头一皱,将萧鸿笙一把拉了过来,“娘也不指望你往后跟你哥哥一样出息,只求你平安长大,若想为国效力,像你大伯那样,考取功名,做个文官,不也挺好的嘛。”
周氏说着,抬眸看了碧芜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怨气,仿佛碧芜想怂恿萧鸿笙,让他去送死一样。
碧芜勾唇淡淡地笑了笑,她倒没这个意思。
只是看周氏如此护萧鸿笙,突然想起了前世。
周氏大概想不到,眼前这个的病弱的孩子在萧鸿泽战死,萧家败落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也承袭了祖父兄长的遗志。
他十五岁远赴边关,上阵杀敌,并在二十岁那年因战功卓著,破例封为定远侯,在京城风头一时无两,使落魄的萧家复归往日荣光。
今生再见萧鸿笙,碧芜觉得万分亲切,前世誉王挑选太子伴读,放弃了一众才华出众的世家公子,最后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年仅九岁,体弱多病且家道败落的萧鸿笙。
萧鸿笙进出东宫六年,与旭儿伴在一块儿,情同兄弟,是碧芜看着长大的,当时的她并没想到,眼前这个孩子会是自己的亲人。
心下酸涩与暖意交融,错综复杂,碧芜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在一侧坐下。
坐了一个时辰,萧老夫人便留人用午膳,碧芜本想同萧老夫人说事儿,可碍着周氏和萧鸿笙都在,到底不方便。听闻萧老夫人明日要去城郊隆恩寺祈福,便提出一道去,想着到时找个机会再与老夫人说道。
用完午膳,又用了一盏茶,碧芜才离开栖梧苑,往酌翠轩而去。
行到后院花园的小池旁,就听萧毓盈的声儿传来,她背对着碧芜,碧芜只能瞧见她微颤的双肩,似是在哭,身侧有几个家仆抬着两三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箱子。
碧芜愣了一瞬,下意识拉着银铃银钩藏到了一侧的桂花树后。
少顷,就听萧毓盈抽噎着道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狠狠跺了跺脚,跑走了,她的贴身婢女一声声唤着在后头追。
待人跑远了,碧芜才敢走出来。
银铃银钩对视了一眼,都对方才一幕有些疑惑,但没敢多说。
碧芜无意管这事儿,只当没有瞧见,也嘱咐银铃银钩莫要多嘴,她行在那几个家仆身后,跟了一会儿,便察觉到不对劲,这几个家仆分明是往酌翠轩去的。
待几人在酌翠轩的前院小心翼翼地放下箱子,回首一瞧,才发觉碧芜就在后头。
“二姑娘。”领头的忙上前,指了指这些东西道,“这些都是今晨送来给您的。”
给她的?
碧芜纳罕地蹙了蹙眉,按理说应只是一副玲珑棋具而已,怎会有这么多呢。
那家仆似是看出碧芜的疑惑,命人将箱子展开,将东西一一取出来,堆成堆。
“这五样是长公主殿下送来的,这三样是淑贵妃以六公主的名义送来的。”他手握一张长长的礼单,继续道,“这些,是十三殿下送来的,还有誉王殿下的……”
碧芜扶额,略有些头疼,她算是晓得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东西了,也明白萧毓盈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她静静地听着,直到听到“承王”二字时,眉头一挑。
前头几人,她多少能忖出些名目和理由,可承王……
“承王为何要送这些?”她问道。
那家仆想了想,答:“听门房说,承王府的人让我们告诉二姑娘,这是承王殿下补送给二姑娘的见面礼,他本想得了玲珑棋具给姑娘,不曾想没有如愿,希望这些东西姑娘也能喜欢。”
承王想得了玲珑棋具给她?
碧芜在脑中将昨日种种过了一遍,蓦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表面上,誉王赠她玲珑棋具是为了同萧鸿泽换钗子,可碧芜总觉得这事儿说不通。
那支花卉鸾鸟钗算不得多么贵重之物,就算是要送给夏侍妾也没必要让他冒着被怀疑的风险显露真实水平,这法子实在太弯弯绕绕了些。
看来,他应是不希望承王借此拉拢萧鸿泽,这才自己将那锦囊射落。
可想至此,碧芜又觉得不对劲,若是不想被怀疑,他应当直接自己带走才是,为何要送给她呢。
难不成他也想借此拉拢萧鸿泽?
碧芜想得脑袋一阵阵得疼,又走到了死胡同里,心下埋怨那男人还是同从前那样让人看不透。
她索性不再想,瞥了眼堆在地上的东西,对银铃道:“一会儿等国公爷回来,差人去问问,除了那棋具,其余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是否要退回去?”
“是,姑娘。”
碧芜进了内屋,方才坐下,便觉困意渐渐上头,正欲躺在小榻上歇息一番,就见银钩捧着那副棋具进来,搁在了榻桌上。
“姑娘,此物姑娘想置放在何处?”
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棋盘,碧芜抬手在其上一寸寸拂过,只觉有些恍惚不真实。
前世她心心念念想要碰触的东西,如今就在她的手中,成了她的所有物。
命运还真是离奇!
但,那又如何,她已是不在乎了……
“好生收拾起来,放到库房里去吧。”她阖眼不再去看,淡淡吩咐道。
翌日,才过五更,碧芜便被银铃唤了起来,她眼皮沉若千斤,但还是得支起身子,起来洗漱。
等她收拾齐整赶往栖梧苑时,萧老夫人已然起了身。两人同用了早膳,便出发赶往隆恩寺。
隆恩寺在京郊的昉度山上,是皇家御寺,从来香火旺盛。
萧老夫人此番前去,除却为萧家众人祈福,还是要去还愿的。
路上颠簸,晃晃悠悠得让人眼皮打架,碧芜强忍着,但还是没能敌得过倦意,沉沉睡了过去。
幸得萧老夫人没有察觉到什么,只临到了山脚下,柔声将她唤醒,问她是否昨夜没有睡好,碧芜便顺着答了。
寺庙在半山腰上,并无山路可以直达,碧芜便扶着萧老夫人拾阶而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山门。
一到隆恩寺,萧老夫人便照例差刘嬷嬷往功德箱中捐了几百两的香火钱,自己领着碧芜往大殿中去了。
大殿中梵音阵阵,香烟袅袅,碧芜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两个头,除了祈愿祖母身体康健,萧家众人平安,心中所想皆是为她腹中孩儿。
这一世她不求旭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只求他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闭目祈愿间,碧芜就听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柔和的声儿,“贫僧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萧老夫人了。”
她折身看去,便见一身质朴袈裟,神色祥和的老僧。
“方丈大师。”萧老夫人由刘嬷嬷扶着站起身。
“听闻老夫人今日又捐了一大笔香火钱,贫僧替隆恩寺谢过老夫人。”方丈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这笔钱财算不得什么。”萧老夫人拉了拉碧芜,“老身今日是来还愿的,老身失踪十余年的孙女终于回来了,当真是佛祖保佑。”
碧芜冲方丈微微颔首。
“这便是萧二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