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不关母后的事,儿臣是被冤枉构陷的!求父皇开恩,求父皇不要怪罪母后!”四皇子跪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哭喊之声回荡在大殿之上。
然此时此刻无一人敢站出来多言一句,皇帝头痛欲裂,咬牙道:“把他给我打入天牢,真相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禁军统领祁雍上前:“四殿下,得罪了。”
四皇子是被直接拖出大殿的,大殿总算安静下来。皇帝疲惫地问:“太尉此时情况如何?”
跪在殿中的燕林军将士哭说:“回陛下,末将返京时主帅仍未醒。军中刘乾大夫守在主帅帐中数日,一直未寻得解毒之法。副帅更是几日都不合眼,可胡族虎视眈眈,副帅他又不能分心……”
“你持朕的手谕,去太医院请太医随你一同返回胡疆,宫中太医去医治总要更稳妥些。”
那人连连磕头:“谢陛下!多谢陛下圣恩!”
当今皇子通敌被关一事,不知怎的就传出了宫外,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渐成鼎沸之势。督查院和刑部昼夜灯火不灭仍然忙不过来。
任是谁也没想到督查院御史周大人会在此时告假。临舟派人去周府问候,也只得到周大人忽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的消息。
然事情紧急,临舟亦顾不上深究其原因。
“殿下,有一封密信传至臣的府邸,上面写的是睿王亲启,臣便没有贸然打开。”刑部主司龚大人连夜来了督查院,将一封密函呈送至临舟案前。
“何人送信?”
“请殿下恕罪,不知是何人所送。信是被一箭射在臣府邸门口,待发现时送信之人早已不知所踪。”
临舟打开信笺,看了第一眼便怔住。
“殿下,怎么了?”
临舟未说话,沉默着将信看完,末了他将密信递给了龚大人。
他接过信来看后,一时竟说不出话。
“大人以为,此事该当如何?”临舟看着他。
“殿下。”龚大人立刻跪地,“此刻只有臣与殿下两人在此,臣便斗胆说出心中所想,若有不妥,望殿下恕罪。”
“大人请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临舟亲自将之扶起。
“殿下,此信虽不知何人送来,亦不知对方是用了什么手段查到这些,上面句句详实,当知是亲去胡疆查了此事。这信没有落去皇后母子或是沈家手中,亦没有直接呈送进宫给陛下,而是送到了殿下手中。依臣之见,这是在帮殿下,也是在帮顾家,更是……在帮周家。”
“大人所言,我何尝不知。”
“当年护国将军率黑鹰军迎战胡族而全军覆没,那并非只是震惊朝野,而是真正的震惊天下。但因着胡族旧王最引以为豪的冥云骑卫也是全军覆没,无力再战,换来了胡疆数年太平,这才没有人深究。可真要细想起来,这其中未必没有端倪。”
闻言,临舟走近,朝着龚大人行了一礼。
后者一惊,连连摆手:“殿下这是作何!臣如何受得起殿下如此大礼?!”
“当年我年纪尚小,且居于深宫,对那一战知道的并不多,大人还记得多少,可否全部说与我听?”
龚大人忙点头,又叹了口气。
“据说,护国将军是中毒而亡,尸身回来之时也已经腐坏。臣敬仰将军英勇,前去吊唁之时,遇到了为将军尸身敛容的太医,他说将军身上尽是黑斑,发丝脆如木屑,一折便断。当是中了什么怪异之毒。”
“而当年的黑鹰军战力无敌,即便主帅受伤,剩下的数万人又如何会全军覆没?最可疑的便是,当年护国将军率军将冥云骑卫逼得节节败退,传回的战报皆是战胜的消息,可最后一封,却变成了一封血书,力谏陛下与南楚定下质子之约。”
“直至看了这封密信,臣以为……”龚大人噤了声。
此时房内针落可闻。
临舟闭了闭眼,“大人以为如何。”
龚大人看了眼他,即便没有明着问,也知两人是想到一起去了。
“臣以为,如今的顾家,便是当年的周家。此案背后之人是故技重施,唯一不同的,便是此番云麾将军似乎早有防备,擒住了冥云骑卫。一旦有人开口,秘密便藏不住了。”
临舟拿过那封信,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我本想不通,即便是误会我拉拢顾家而意欲除之,为何会舍近求远去找胡族人暗杀他。”
“什么暗杀?殿下说的是——”
临舟沉声,“凉州秀丽山,云麾将军并非狩猎所伤,而是同如今的夫人一起遭遇了暗杀。而后四皇子扣留宫中太医,若非武英将军的回春丸,云麾将军只怕难以活命。”
“竟还有此事?”龚大人怔了片刻,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
“在北晋如何有人敢伤,又能伤到顾将军?冥云骑卫自七年前消失后便是杳无音讯,即便有些漏网之鱼也定是藏得极深。能找到他们便已不易,若是还能调用……定然是早有私交。” “正如这信上所说,当初南北战时不允通商,胡族夹在中间,反倒靠着私贩禁品赚了银子。”临舟冷道,“他们能在北晋边境行此事,若说无人帮衬,绝不可能。”
龚大人点头,“当时北晋出兵,便也是因着周大人率军前往胡疆换防后的一封折子。折子上陈了胡族私售禁物入北晋,还在边境夜行掠夺奸淫之事。陛下问证据何在,臣记得……当时周大人说的是俘获了几名乔装打扮的胡族商人。”
“而当年被俘之人趁战事起时便趁乱逃了,如今被人抓住,才有了这份口供。”临舟攥着手中信纸,“七年前护国将军断的不仅是胡族的财路,也是皇后母子连同沈家的财路。断了财路事小,可一旦让陛下知道他们与胡族有私交,那便是通敌之罪。”
“这……真是好毒的心计。”龚大人额上尽是冷汗,“只怕护国将军到死都不知是被……唉,怎会如此。”
“呵。母仪天下的国母,至尊无上的皇嫡子。”临舟顿了顿,竟说不出其他话。
“殿下,此事是否要立刻禀报于陛下?”
临舟垂眸,沉思片刻。
“此事暂且不报。”
“殿下的意思是……”
“重提当年之事,必要证据确凿,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父皇会以为我借此机会强加罪行给四皇子。如此一来周家与黑鹰军当年的遭遇,便成了勾连着党争不齿之事。而一旦与夺嫡扯上关系,大人当知父皇他会如何处置。”
龚大人连连点头,“臣明白。眼下要做的,便是不露风声地查清一切,只有将所有证据尽数呈到陛下眼前,方能为无数英灵和远在胡疆征战的将士们讨回公道。”
***
七日后,朝堂之上,临舟将一应口供证人带到了陛下和文武百官面前。
“回禀陛下,儿臣携刑部主司龚大人与诸位督查院大人,已将四皇子通敌一事查明。”
“说吧。”皇帝语气有些疲软。
“此事,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皇帝本闭目听着,听闻此言睁开眼睛:“七年前?”
“是。早在七年前,四皇子便与胡族旧王阿穹的冥云骑卫有私交。”
“此言何意?七年前南北不通商不通婚,四皇子经年居于京中,何来私交?”皇帝面色不满,“查案不是儿戏,睿王不要信口攀诬。”
临舟说:“儿臣与诸大人经手了每一位证人和口供,亦将四皇子提来,就候在殿外,若要对峙,宣他进来便是。”
皇帝抬手:“宣。”
数日不见,四皇子衣衫脏乱不堪,数日未合眼,眼下乌青骇人,双目布满血丝。一见到龙椅上的皇帝,便欲上前,奈何被禁军死死压住,未能动弹丝毫。
堂堂皇子如此模样,看得朝中大臣皆皱了眉。但睿王胸有成竹,当知是铁证如山了。
“四哥既然到了,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尽管打断便是。”
临舟立于殿中,躬身先向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七年前南北局势不必儿臣再多说。当年的胡族王名为阿穹,手下冥云骑卫以剽悍凶残著称。但冥云骑卫并非军队,而是阿穹的私兵。如此一来他们只服从于阿穹一人,即便是胡族长老,也不能调动一二。”
“当时的胡族夹在北晋与南楚之间,因着南北禁止通商,他们便暗地里做起了南来北往的私贩生意,这其中有粮食、布匹衣物、禁书禁药,更有违制军械和女人孩子。因着冥云骑卫的干涉,旁人插不了手,所赚银钱全部进了阿穹的腰包。”
“然这些银子,不必知会胡族位高权重的长老,却要知会当时北晋的边防军主帅隋靖。若没有这位隋将军的首肯,那些乔装打扮的胡族商队不可能进入北晋。而这位隋大人,是国舅沈崇山的内弟。”
“数万两金银的一半都跟着其中一队商队进了隋府,父皇,门口所跪那人便是逃窜了数年的胡商之一,他交出的账本之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笔的分账和隋靖的亲笔画押。而后隋靖忽然染疾,当时朝廷派了抚臣亲去为他操办后事,儿臣审问了当年那位抚臣,他直言隋靖府上并无昂贵财物,勿说是陪葬器物,便是连棺材灵柩也并不比寻常官家贵上多少。”
“你的意思是,那些金银都不在隋靖手中?”皇帝皱着眉头。
“是。隋府家眷迁居离开,路遇山匪,夫人孩子还有奴仆一干人等全部殒命。虽然是死无对证,但龚大人连夜查问了当年从胡疆入京,以拜访京中各大人为由带礼车马的城门记录,得知隋府管家曾以拜访国舅夫人隋氏为由,送来珍贵补品和衣物绸缎共计九十一次。儿臣不禁好奇,胡疆那等贫旱之地,到底能寻得什么珍贵补品,补得国舅夫人未及四十便香消玉殒,而国舅爷更是次年便续了弦。”
“陛下,隋靖死后,您也曾为边防守备一事夜不能寐。”此时刑部龚大人开口,“您忧思边境安危,曾不止一次召我等老臣连夜进宫商讨对策,臣如今想起来,尤为感慨。”
“当初几位大人都力荐护国将军,朕也记得。”
皇帝话音未落,却见龚大人叹了口气:“如今想来,臣等当初的谏言,恐是害了将军一家。”
“龚大人此话怎讲?”兵部李大人站了出来,“隋靖一死,胡疆立刻蠢蠢欲动,屡次犯我北晋边境,边防军无人统帅军心涣散,长此以往边境必然失守。那时的黑鹰军战力最强,护国将军亦是为人忠直,除了他还有谁能护住北晋疆土?”
“李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大人可还记得当初除了护国将军,是否还有其他举荐之人?”
“这……”李大人思索片刻,“当初,国舅爷沈将军自请前往胡疆,四皇子亦是多次提议。大人提这个作何?”
龚大人上前,跪地重重地磕了一头:“陛下,这便是护国将军乃至整个黑鹰军的全军覆没的祸因啊。”
第78章 罪孽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隋靖一死,阿穹不仅想要独吞私贩禁品的金银,更想攻克北晋边境疆土。陛下当初正是因着胡疆安危,才授命了战力最强的黑鹰军前去。护国将军初到胡疆便上陈了胡族人乔装打扮入北晋之举。他们白日里私贩禁物,夜里烧杀抢掠行苟且之事,此等作恶行径,皆是仗着边防军无主帅坐镇!”“龚大人如此说来,臣倒也想起了当初有一事不妥。”兵部李大人思忖片刻,向皇帝拱手道:“当初陛下的旨意其实是镇守,但后来不知为何,护国将军竟先斩后奏率先出兵作战。陛下信任将军这才未多追究,如今想来,这其中是否也有不为人知之事?”龚大人点头,“陛下,李大人所言,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
此言一出,朝中哗然。
“隋靖一死,阿穹不仅想要独吞私贩禁品的金银,更想攻克北晋边境疆土。陛下当初正是因着胡疆安危,才授命了战力最强的黑鹰军前去。护国将军初到胡疆便上陈了胡族人乔装打扮入北晋之举。他们白日里私贩禁物,夜里烧杀抢掠行苟且之事,此等作恶行径,皆是仗着边防军无主帅坐镇!”
“龚大人如此说来,臣倒也想起了当初有一事不妥。”兵部李大人思忖片刻,向皇帝拱手道:“当初陛下的旨意其实是镇守,但后来不知为何,护国将军竟先斩后奏率先出兵作战。陛下信任将军这才未多追究,如今想来,这其中是否也有不为人知之事?”
龚大人点头,“陛下,李大人所言,正是臣接下来要说的。”
“擅自出兵一事,怪不得护国将军。”皇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咽下了阵阵咳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护国将军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北晋的太平,何须再将这不足挂齿的小错又拿出来言说?”
“陛下,护国将军之所以会先斩后奏,是因他传回的数封书信尽数被拦。”
闻言皇帝放下手中茶盏:“龚卿此言何意?”
“陛下,臣深知七年前的旧事难以查证,但事关朝廷重臣,以及十五万黑鹰军将士的性命,臣等不敢有丝毫错漏之处。细细核实当年书信时,发现除了最初那封陈情书,其余书信尽数被四皇子身边的徐平领了回去。我朝虽无太子,可四皇子乃陛下嫡子,早已涉朝中之务。徐平称陛下朝务繁忙,四皇子理应为陛下分忧,代为审看信件之后,挑选其中重要事宜呈于陛下定夺。”
剩下的话,即便龚大人不说,其余人也猜得出来。
“护国将军久不得陛下回音,可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如此才下令出兵作战。想来将军也是发现了其中不对,后来的战报才亲命人驭马从胡疆沿途传回,虽比飞鸽慢了许多,但至少是传到了陛下手中。好在战报尽是捷报,陛下便没有追究他未请旨作战之错。”
龚大人见陛下沉了脸色,虽知自己这些话已让圣心不悦,却还是要继续说完。
“就是因为先前封封都是捷报,最后的那封血书来时才会如此令人震惊,更别提胡疆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开,当时有多少人不敢相信。本已在掌握之中的胜局,为何会忽然颠覆?”
话行至此,龚大人声音有些哽咽。
朝中静得骇人,众人屏息听着一句比一句令人心寒的真相。
“父皇,”临舟立于殿中,望着皇帝,“是您亲自下旨,命人前去胡疆迎回护国将军夫妇的尸身,为数万将士安葬。”
“周卿阵亡,其夫人殉情,数万将士血染胡疆,朕每每想起时……”皇帝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在父皇和百姓心中,他们是为国而亡。然重看当年之事,却未必如此!”临舟掷地有声。
“冥云骑卫本已被逼得节节败退,即便是狗急跳墙背水一战,也不可能用区区万人便胜了黑鹰军。当年兵部记载,胡疆尸山遍地,角角落落都能看到血水和尸体。连地道穷巷也不例外,便是庖厨烧火的、马厩喂马的,甚至是清洗茅厕的兵士全部殒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父皇可觉得蹊跷?”
“舟儿,朕虽老迈,还不至经不起事,你不必顾念朕,如此句句小心。”皇帝看着他,眸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