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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枝 踏枝 第175节

那年,让皇太后起疑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性格。

大笑大闹的孩子王。

后来,林繁收敛了。

丧父与成长,让一个活蹦乱跳的皮小子变成一个谦和的老成少年、再到青年,再合理不过。

可正如黄逸说的,不管在京里绷得有多板正,到了飞门关,山高皇帝远,骨子里的那股劲儿又滋滋往外冒了。

不过,谦和也好,意气也罢,其实都是他。

收着亦或是放着,都是他性情里的一部分。

“想从东南打到西北?”林繁笑着,面朝西侧,指了指关口城墙,“一路往西,把西凉人打回老家去。”

黄逸抚掌大笑。

感慨什么的,一时都顾不上了。

毕竟,“打穿西凉”这事儿,太让人激动了。

另一厢,回了帐中的毛将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明明赶了两天路,昨儿夜里还是在野外将就着眯了会儿,可他毫无睡意。

思来想去,他披了衣裳起来,踱步去了秦胤帐外。

“老侯爷睡了?”毛将军与守卫道,“我们从关外探查回来了,我猜他惦记着,赶紧来禀报了。”

帐帘落着,里头黑漆漆的。

守卫正要开口,秦胤的声音却传了出来:“毛将军进来吧。”

毛固安大步进去,借着外头营中的那点儿火光,在永宁侯的指引下,点了帐中油灯。

拉了把杌子来,毛固安坐下,道:“把老侯爷吵醒了,过意不去。”

秦胤睨他。

屁的过意不去。

毛固安摆明了就是故意来吵他的。

还“赶紧”呢,看毛固安这装扮,就知道这人是凌晨睡不着觉、祸害一个算一个。

还好,他老头子不怕吵。

他压根就没有睡意!

想来也是,换作是谁,从早到晚的静养,不能舞刀、不能骑马,只能光躺着,白天瞌睡足了,夜里都精神奕奕。

“醒都醒了,过意不去做什么?”永宁侯道,“赶紧说说探查状况。”

第202章 拼一把

本就不困乏,越说越精神。

毛固安讲到他们站在崖壁旁时,林繁与黄逸商量的纵马奇袭之事,不由重重一拍大腿。

“后生就是后生,”他道,“胆子一个比一个大。”

永宁侯亦听得心惊肉跳。

很早以前,他曾登上过那座峭壁,他知道从山上望下去是什么感觉。

不说两股战战,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反正,他肯定不会想到骑马冲下去的。

话说回来,林繁胆大归胆大,亦不是有勇无谋之人,他会提出来……

“看来,”永宁侯叹道,“那年地动,断崖起了不少变化。你也在上头看了,你认为他们能下得去吗?”

毛将军抿了下唇。

清晨站在崖壁上头,心情激动之下,海口都夸出去了。

此时再细细回想……

怎么说呢。

从高到低的俯冲,身而为人,会有畏惧的本能。

“险是很险,”毛将军深思了一番,说了实在话,“平心而论,这事儿不能细想,越想就越怕。真上到悬崖上,喝两口烈酒,上马冲下去,也就成了。当然,马要健壮,骑术也要出众,若不然,还是别折腾这种有去无回的事。”

永宁侯听懂了。

有风险,却也可行。

话说回来,有些险招能不能使出来,靠的是心中的那股子气。

一如当年他死战玉沙口,浴血杀了七天七夜,就是屏住了那口气,等从战场上退下来,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守住的。

“这条奇袭的路线,”永宁侯道,“配合好了,确实是一杀招。毛将军白日里,清点清点有此能耐的马匹。”

“真要用?”毛将军挑眉,道,“没到那个地步吧?”

夺回玉沙口固然重要,但此杀招,出手就没有回头路。

以飞门关现在部署的兵力,没有必要和西凉人一决生死。

先前那场败仗,冯仲说他急,秦威也说他急,毛固安心里也知道,他急,是因为他是驻军将军。

败、已经败了。

这会儿,永宁侯急什么?

秦胤看出了毛固安的不解,道:“把你叫来问地形之前,老夫和林小子就在说了,眼下必须要有一场大胜。不为我方士气,只为打压南蜀,让他们老老实实滚回去,别惦记着来凑热闹。”

这么一讲,毛将军倒也能够理解。

朝廷让永宁侯带病赴飞门关,为的是一旦南蜀与西凉联手,让他统领局面,调度各地守军。

但是,毛固安心里也清楚,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周很危险。

巧妇也的有米。

八个瓶七个盖,想法子能挪一挪。

若只有六个盖,秦胤勉强可以支撑。

可是,只有五个呢?

谁都不好使了。

那么,最好的破局法子,就是不让南蜀与西凉联合。

这么一想,林繁想的主意虽险,确实是个能一举夺下玉沙口的好办法。

“等天亮后,把冯将军他们都叫来,”毛固安道,“大伙儿一块商量商量,务必定一个可行的计划。”

永宁侯自是应了。

毛将军说在山上看到的西凉主力、石林布兵。

秦胤听得大笑:“老夫说得没错吧?老夫跟那些西凉鞑子,几十年没白打,吃得牢牢的。”

毛将军更了下。

是了。

永宁侯的这一点,他也不喜欢。

脸皮厚,尾巴长,别人夸他、尾巴上天,自吹自擂起来,也是笔直笔直。

默念着“不和病老头计较”,毛固安起身告辞。

秦胤没有留他,只道:“赶紧回去睡吧,夜里睡不着的,都是老头子。”

毛将军脚下一顿,忿忿道:“我难道不是老头子?”

“比老夫年轻些,”秦胤道,“这是老夫的最后一场仗了。”

毛固安喉头一滚,没有接这话。

走出大帐,依旧了无睡意的毛将军登上了城墙,天际边吐了鱼肚白,而西侧玉沙口方向,还笼在夜色里。

他搓了搓手,又抹了把脸。

飞门关这几年,确实是懈怠了许多。

各方面的原因都有。

南蜀几乎不骚扰这里,西凉来了也是小打小闹,马贼早不成气候了。

朝廷没有继续西进的念头,对这里也不似十几年前看重……

以至于,毛固安自己都松散了。

毕竟,这把年纪,资历到头,他本身也没有别的牵挂,就这么一月累一月。

直至此番被西凉当头棒喝。

他经历了急切与失败,想着就安分些,冯仲也好、永宁侯也罢,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领朝廷俸禄,尽个忠心,别真的打了几十年的仗、晚节不保就行了。

可今日……

崖顶看到的关外辽阔大地,听到的后生又急又险的安排,以及永宁侯说的话……

毛将军想,他应该也是最后一场仗了。

大胜,西凉要沉寂很多年不会犯境;大败,他作为守军,能退去哪儿?

若是僵持着,来来回回拉扯,等打出一个结果时,他比现在更老了。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想拼一把。

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指挥将领,而是一个不顾一切挥舞长刀往前冲的兵。

一如很多很多年前,他在先帝帐下拼搏时那样。

血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