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月薇呛到了,一边咳,用帕子捂住嘴,这话不但不像府中都小姐,更像街上的流|氓。
但她悄悄看着老太君,发现老太太不但不动怒,反而也笑起来。
邢月薇怔住,老太君竟然没有生气。
柳如絮又道:“我一看到您,便知道老人家是亲切的好人,是比那庙里是菩萨都和善,让人呐,一看到便想叫一声奶奶。”
说着,她拍拍还在啃骨头的小叶。
小姑娘立刻把骨头放好,一张油嘴甜甜道:“奶奶。”
老太君半点不见动怒,弯起眼睛哎了一声,笑呵呵道:“好,好。”
邢月薇:“…!”她仿佛看到上辈子叶灵回府时的那一幕,当时她也是叫了一声奶奶……而后老太君便真的如她奶奶一般爱着叶灵。
她恍惚意识到,或许老太君更喜欢这样亲昵无礼,甚至有些冒犯的语气。
思想的门阀一旦打开,邢月薇立刻想到一连串事迹,比如小时候,老太太实际上也是很喜欢她,但自从她稳重懂事后,便淡了许多。
老太君喜欢她穿粉色,虽别人说粉色并不庄重,老太太也很喜欢她说些京城的趣事……甚至,老太太的房中的丫鬟,也多长得灵动活泼……
邢月薇震惊,恍惚间忽然意识到她上辈子为何不受|宠|的真正答案。
老太君喜欢母亲,是因为母亲是京城一霸,放肆胆大,甚至有几日回带着一束花送给老太君,那花放在老太太的房中,让整个屋子皆亮起来,一放便是许久,直到叶子卷曲,老太太也不肯撤去。
她努力学习称为邢府嫡女,可越是成为小姐的模样,她便离老太君喜欢的模样越远。
邢月薇:“………”
这般看来,她倒是不用跟叶灵斗了,全是因为她自己做错了。
饭吃了大半,老太君牵起柳如絮手,垂泪道:“当年雯娘本不想来这邢家,可是我,我喜欢她,便让她下嫁邢府,怎想到,会发生这些事,你在外面受苦了吧……”
柳如絮默默看了眼小叶。
小叶立刻道:“哪里呢,小姐在外面吃的好睡的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呢。”
老太君:“怎么会,哪里都不如家好,那明日便回来,我便让你住在月薇院子旁边。”
邢月薇欲言又止。
柳如絮摇头:“不。”
这话一出,饭桌上立刻冷场。
柳如絮道:“饭可以吃,但这进来便不必了,我不习惯。”
老太君皱眉:“哪里不习惯。”
柳如絮估摸着清清快来了,站起来道:“若是您想我,说一声我便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往门外走去。
老太太一怔,又怒了:“你当真不肯回来。”
柳如絮摇头:“此事无需讨论,不回,我姓叶,住这里不合适。”说完跨出门去。
老太君道:“好,既然如此,那你便呆在外面罢!”说着她紧紧拉住邢月薇:“你不准去追她,让她走。”
邢月薇左右为难。
原本的高兴,竟然化作这样场面。
出了邢府。
小叶问道:“小姐,为什么不住进去。”
柳如絮道:“不合适。”
小叶瞪大眼睛:“哪里不合适?”
柳如絮笑眯眯道:“因为我要做一些事,牵连到老太太,届时她为难,我也为难。”
小叶瞪圆了眼睛,不明白。
柳如絮:“你想回去么?”
小叶摇摇头,牵起她的衣角:“小姐去哪,我去哪!”
日暮时分,太医院的车驾停在邢府侧门,上官清掀开车帘进了门。
正门,柳如絮的车架缓缓离开邢府。
入夜后。
大晋的宰相邢翰才坐着轿子回府,便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老爷,公子他,他去花楼喝花酒,结果与人家争抢被伤,如今在医馆,这事已经传遍了京城。”
邢翰摇头,他那庶子,确实不成器。
这是,一道身影缓缓从外面走进来,一行礼:“父亲。”
只是那吊儿郎当的气质根本遮不住。
邢翰缓缓停下摸胡子的手,看着面前的邢流风,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去花楼喝酒被捅的公子……竟然是他那嫡子?
邢流风道:“父亲,那叶灵今日来了。”
邢翰:“人在何处?”
邢流风道:“已经走了。”
“走了?”
邢翰来了老太君府,却听到丫鬟把今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听到母亲晕厥过去,这相爷眸光闪了闪,几步进屋。
那老太太正坐在榻上,静静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的有几分微妙。
邢翰上下打量老太君片刻,见她安稳,便微微一笑:“母亲。”
老太君缓缓道:“我知道你是来找叶灵的,她不在这,说是不要留在邢府,便走了。”
邢翰:“我只是担心您。”
老太君:“不必了,朝堂之事要紧,这叶灵之事,也该由我处理。”
邢翰微微垂头,看着地面,静静的神色之间,仿佛有些黯然。
见他如此,老太君置气的心头一软,轻轻叹了口气:“我今日见了她,你可知,她……很像雯娘。”
邢翰:“嗯。”
即使这么多年,老太君说起叶氏,依旧是惋惜道:“可怜,雯娘…当年若是她没有生那怪病,想来便能看到叶灵,真是生的与她一般模样,那意气风发,竟与当年并无二致。”
邢翰轻轻颔首,灯火印在他侧颜上,明暗晦而不清。
老太君说着说着,看到他这般模样,口中回忆戛然而止。
转而道:“这件事你不许插手,这后宅本该由我来管。”
邢翰从善如流:“好。”
老太君:“好了,我乏了,你也该歇了。”
被下了逐客令,邢翰只能默默走了。
今日月色格外皎洁。
邢翰摸着胡子,停在池塘边,盯着那湖面的月色,陷入沉思。
叶雯城并不是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当年,即使身为邢府主母,也依旧在外纵马长歌饮酒作乐,让初入朝堂的他每日被人讥讽。
好在这么些年,他不但熬过来了,还位极人臣,而他的那些敌人,一个也没有活到今日。
邢翰摸着胡子,轻轻笑了一声。
所以这女子,还是安分些好。
另一处院子。
“小姐,老爷回来了。”
邢月薇淡淡应了句:“嗯。”
丫头收起桌上的宣纸,问道:“小姐…今日不去请老爷批改诗句了么?”
“不去了。”邢月薇坐在窗边,忽然感觉一阵凉风吹来,顿时打了个激灵。
丫头见此,忙给她关上窗:“小姐,夜深了,该歇了。”
“好。”
夜深。
邢月薇猛地坐起来,喘着气,眼中溢出泪水,捂住嘴,忍不住干呕连连,仿佛口中还有血块一般。
她放下手,掌心没有血块,仔细看了看,手臂上也没有斑疹,才松了口气。
上辈子,她莫名得了怪病,呕血而死。
邢月薇这才知道,为何当年母亲不让她去看生病的她,当年幼小的她只能躲在墙角,听着屋子仿佛要把肺咳出来的声音,念着母亲快些好。
但自己真的得了那病,满心便只有无尽的绝望与看不到头的痛苦,若是死,也是一场解脱。
邢月薇最初以为自己是落得女工的境地,才会生出怪病来,可这一次,她忽然想起自己死前曾做过的一个梦。
那时她已病入膏肓,听说韩飞与叶灵订了婚,京城又言说她这般恶毒女子,不配嫁入韩家。
不过那时邢月薇被怪病百般折磨,穷困潦倒,已经被泥潭淹没,除了解脱,心中再没有第二个念头。
而后她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她忽然听到了那熟悉到不可言说的声音。
“无用,你竟然能输给她那般蠢货。”
她当时想挣扎着辩解什么,可却只能咳嗽。
却又听那声音道:“当年我看到你时,你还吮着你母亲的血肉,本以为是个狠心苗子,结果竟然也就这般?倒是让我失望许久。”
她听到母亲二字,咳的更厉害了。
邢月薇一直有一个疑惑,若叶灵才是邢府的亲生女儿,那她呢,她的父母呢?
难不成她竟然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难道这天地,她除了邢府,竟然便没有真正的归宿了么?
那个声音又道:“父母?喔,不用找了,他们都死于……嗯…夷戎之手,倒是死得其所哈哈哈,拼死把你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