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大着胆子起身来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他如何给奏折做批阅,沈暮深倒也大方,不仅让他们看,还会指点一二。
皇上和钱尤从外头回来时,便看到他专注教人的一幕,二人对视一眼,又从屋里退了出去。沈暮深眼眸微动,只当没有看见他们。
连续小半个月,沈暮深都尽心尽力教导二人,渐渐的两人也能独立处理奏折了。皇上检查了一下二人处理过的奏折,心中还算满意,台下的钱尤见状心下不安。
“他倒是听话,”皇上对沈暮深的怨气稍微削减,又一次念及他的好,“跟了朕这么多年,从未做过忤逆朕的事。”
“谁知他是用心教导,还是当着您的面做个样子,皇上万万不可大意。”钱尤闻言忙提醒。
皇上扫了他一眼:“朕怎么觉得,你看他不顺眼啊?”
“……他明知皇上对先皇后深情不减,却还是要了那同名同姓之人做对食,微臣自然看他不顺眼。”钱尤心中忐忑,于是又提起此事。
顾朝朝这件事如同一根刺,始终扎在皇上心中,听到钱尤说的话后,他对沈暮深那点好感又烟消云散了。
钱尤脑子飞速转动,最后压低了声音怂恿:“皇上,如今您又多了二位左膀右臂,假以时日定能取代沈暮深,您也不必再怕沈暮深拿捏,也是时候让一切回归正轨了。”
皇上眼眸微动。
司礼监,顾朝朝看了一眼院外鬼鬼祟祟的太监,抿了抿唇后往屋里走,快走到门口时,扭头看向一侧的宫人:“今晚叫厨房煮两碗汤圆,掌印昨日说了想吃。”
“是。”宫人忙应声答应。
晚上,沈暮深踩着饭点回来,一进门便闻到了甜香的味道。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直接在顾朝朝对面坐下:“给我煮了汤圆?”
“厨房煮的。”顾朝朝看他一眼。
沈暮深尝了一口:“好吃。”
顾朝朝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回应他的话。
沈暮深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当即蹙起眉头:“怎么了?”
顾朝朝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声气:“这段时间院外一直有人鬼鬼祟祟,你别说不知道。”
沈暮深沉默一瞬,看向她的目光温柔许多:“怕了?”
“暮深,你当真想好要如何行事了吗?”顾朝朝蹙眉问,“皇上派那两个人跟着你,明摆着是想分你的权,等到他们成长起来,便将你一脚踹开,你怎能还这般尽心尽力地帮他们?你可知那二人表面对你毕恭毕敬,如今在背后如何轻视你?”
连她这个足不出户的人都知道那二人何等嚣张,她不信沈暮深全然不知。
果然,沈暮深没有太意外,只是说了一句:“他们如今将家人送出了京城,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加上有皇上撑腰,自然不将我这个掌印放在眼中。”
“你都知道还这般尽心教他们?”顾朝朝头疼。
沈暮深做事已经习惯了不商量不报备,可看到她蹙起的眉头,抿了抿唇后还是开口:“皇上吩咐,明日起我便不用再批阅奏折了。”
说完停顿一瞬,“十日之内,他们便会出大纰漏,到时候皇上也保不了他们,只能向我乖乖求饶。”
顾朝朝一愣,看到他笃定的神色,明白他的确已经准备妥当。
“所以不必担心,我会护你周全。”沈暮深缓声安慰。
顾朝朝定定看着他,想问皇上求饶之后呢?即便皇上吸取教训,再也不敢动你,可他总有死的那一日,如果他死之后世界还未结束,你又如何承受朝臣和新君积压多年的怒火。
然而话到嘴边,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沈暮深定定看着她,突然生出些许不安,原本打算等过几日再说的事,此刻再也忍不住了:“我买了一座府邸。”
顾朝朝微微一顿。
沈暮深眼底满是温柔:“就在京郊,如你所言种了许多花木,也修了漂亮的小厨房,就在你寝房旁边,你随时可以……”
“沈暮深,这种时候,你要送我出宫?”顾朝朝冷淡询问。
沈暮深还未说出的话戛然而止。
静了片刻后,他低声哄道:“等过了这段时间,我自会接你回来。”
“你觉得我给你拖后腿了?”顾朝朝蹙眉。
“当然不是,”沈暮深想也不想地否定,对上她不悦的眼神后抿了抿唇,“近来皇上自以为拿捏住了我,下一步必然会对你不利,我只是想让你出去一段时间,等我将那二人解决了,再接你回来。”
说完,他停顿片刻,眼底一片无奈:“朝朝,我不能无时无刻保护你,只有如此才能安心。”
“可这样一来我就不安心了,”顾朝朝扫了他一眼,“出宫的事不必再想了,我不会答应的。”
说罢,不给他再劝的机会,直接低下头开始吃汤圆。沈暮深见状只能放弃,然后安排了更多的人在院中保护她。
翌日一早,顾朝朝便发现院子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怎么回事?”她叫了一人过来。
那人忙道:“掌印大人吩咐,让我等前来保护主子。”
顾朝朝抬眸看了眼众人,沉思片刻后问:“他是不是说了,任何人来都不能带走我?”
“正是。”那人闻言还以为她都知道,于是点头承认。
“若是皇上来了呢?”顾朝朝挑眉。
那人闻言,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答案显而易见。
顾朝朝陷入沉思,许久才回房中,静站许久后翻出沈暮深私藏的那些药粉,一个个开始擦拭。
沈暮深回来时,便看到她将瓶瓶罐罐擦得极为干净,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怎么突然想起打理这些?”沈暮深好奇。
顾朝朝笑了笑:“就是觉得有趣罢了,还未问你,这个紫瓶的是什么?”
沈暮深看了眼:“甘味子,多年前用过的,你可还记得?”
顾朝朝眨了眨眼睛:“那可要收紧了,千万别让药粉跑出来,否则你我就只能丢人了。”
沈暮深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笑,拉过椅子在她身侧坐下,开始教她这些瓶瓶罐罐的作用。顾朝朝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有感兴趣的便多问两句,沈暮深都极为耐心地解答了。
两人闲聊许久,谁也没有提院中守卫之事,气氛还算是和谐。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两三日,又一个清晨沈暮深起床时,看了眼床上睡得正熟的顾朝朝,突然觉得她留下也没什么,只要他足够小心,便能护她周全。
睡梦中的顾朝朝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看到是他后轻哼一声:“又要上值了?”
“嗯。”
“晚上回来用膳吗?”她声音依然含糊。
沈暮深扬唇:“马上就要过年了,近来事忙,怕是不能回来。”昨天那两个小太监突然吃坏了肚子,今日只有他一人处理事务,想来不会跟前几日一样,能早早溜出来陪她。
这么一想,那两个人的存在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与顾朝朝简单聊了两句便离开了,进了御书房便开始看奏折。虽然跟顾朝朝说了晚上未必会回去,可还是加快了办事速度,紧赶慢赶地在傍晚时分将所有事务解决。
然而没等他走出御书房,皇上就亲自来了,直接将一部佛经放在了他的桌案上。
“你今日看完奏折,将这部佛经抄上十遍,朕明日要去佛堂祈福。”他说罢,便转身走了。
一旁伺候的宫人见状,忙小心翼翼开口:“掌印,奴才来抄吧。”
“不必。”沈暮深回到桌案前坐下。眼下收网在即,没必要为了这一点小事得罪他。
宫人闻言便没敢再多劝。
沈暮深垂着眼眸抄经书,有益修身养性的经文却让他越抄越烦躁,心里还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在抄第四遍时,外头已经黑透,他终于站了起来,起身便往外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皇上吩咐,没抄完之前掌印不得离开。”门口守卫道。
沈暮深脸色猛地冷了下来,径直往外闯去。守卫见状大惊,却又不敢真的阻拦,只能急匆匆地追去,然而追了几步沈暮深就不见踪影了,众人无法,只好跑去寝殿向皇上告状。
沈暮深一路疾走冲回司礼监,院中守卫瞧见他,吓得急忙跪下。他锐利的眼眸如刀一般刺破虚空,径直看向大开的房门,眼底瞬间如同结了万年寒冰。
“我不是说了,以命相护吗?”他一字一句,犹如混了冰碴的刀片,划得众人遍体鳞伤。
众人瑟瑟,唯有一直在院中服侍的宫人颤巍巍回答:“主子她……是自愿走的,奴才们根本拦不住。”
沈暮深一愣,脸色倏然难看。
寝殿外,守卫跪下回禀。
顾朝朝已经坐在了龙床上,听完外头的话后笑着看向皇上:“掌印对奴婢只是关心则乱,皇上不会怪罪他吧?”
“像,太像了……”皇上一脸痴迷,喘着气握住了她的手,“别自称奴婢了,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女人,要自称臣妾。”
“臣,妾。”顾朝朝红唇轻启,缓缓说出这两个字。
沈暮深闯到寝殿时,门口的宫人们都惊住了,反应过来后又是阻拦又是劝说,顿时乱糟糟一片。
“吵什么?”屋里传出女子的声音,众人顿时一静,沈暮深倏然抬头,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
片刻,有宫人怯怯回答:“回……娘娘的话,掌印来了。”
听到她对顾朝朝的称呼,沈暮深的眼底几乎要渗出血来。
屋里静了一瞬,接着是顾朝朝的声音:“皇上说让他进来,你们在门口守着就是,不必跟来。”
“是。”
沈暮深当即冲了进去,快速穿过外间冲进房内,下一瞬便看到顾朝朝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而皇上已经睡熟过去。
沈暮深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裂,他想也不想取下墙上宝剑,拔出来便要刺向皇上。顾朝朝吓了一跳,连忙护在睡死的皇上身前:“暮深!”
“让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沈暮深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顾朝朝无奈:“杀什么杀,他没动我。”
沈暮深一愣。
“他刚摸上我的手,我就把他药晕了。”顾朝朝说完,将一个小瓷瓶丢给他。
是他先前存放的药粉之一。
沈暮深怔怔看向她,没在她身上看到什么痕迹后,这才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带你离开。”
说罢便朝她伸出了手。
顾朝朝看着他的手没动。
沈暮深心中咯噔一下,蓦地想起宫人那句‘主子是自愿走的’,僵在半空的手指都开始颤抖。
顾朝朝于心不安,叹了声气道:“对不起暮深,我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