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姜宝鸾转身欲看分明,而对方也明显看见了她,二人都不约而同回过头去。
容殊明还是和从前一个模样,与姜宝鸾记忆之中一模一样,仿佛是昨日才刚见过一般。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等回过头再去想,才惊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若是这么过着,一辈子也便很快就过去了。
虽是已经面对面见了,但姜宝鸾不好过去,只是她也不走,看着容殊明向她走来。
她身边跟着那么多婢女仆妇,还有谢谨成,若见了面匆匆忙忙避了,有心人看在眼里反而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
似乎就在眨眼间,人已经到了跟前,姜宝鸾牵着谢谨成往后退了一小步,朝他微微颔首浅笑。
“夫人。”容殊明行了一礼。
姜宝鸾早就抬手让他起身,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容大人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谢谨成就拉了拉她的手,又抬起头来看她。
“叫容叔叔。”姜宝鸾捏了一把谢谨成的小脸。
谢谨成已经完全忘了容殊明了,小孩子的忘性就是这样大,有时候叫人羡慕。
谢谨成叫了容殊明一声,在外人面前,他倒是很乖巧的模样。
容殊明这才道:“是殿下有请,夫人和小郎君一向可好?”
他其实过来时就已经隐隐听到姜宝鸾的声音,她总是这样,训人也仿佛带着娇嗔,是自小养出来的娇气。
眼下见了一面,看她的样子也算过得不错。
他也就放心了。
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她身边的孩子依偎着她,才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能看出肖似谢珩的轮廓,连那双眼睛都长得和谢珩一模一样,正大大咧咧地盯着他看。
如果没有其中种种劫难,他们也会有个孩子吧。
只可惜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改变,他和她终是无缘。
只空留遗憾,无法去指摘任何人。
“我们都很好,”姜宝鸾答道,“容大人呢?”
容殊明马上止住方才那些念头,如利剑斩之,亦答得恭敬:“多亏了殿下和夫人,没有不好的。殿下那边还有事,夫人恕某先行一步。”
姜宝鸾点了点头。
发髻上的碧玺花簪映着阳光闪了闪,璀璨生辉。
容殊明的眼睛被晃了晃,下一刻竟是道:“夫人的簪子很美。”
出口才觉失言,但也无计可施。
她再也不是那个能被他捧着夸着的小姑娘了。
姜宝鸾笑了笑,低头向谢谨成看去,嘴上却轻轻道:“是我夫君送给我的。”
容殊明释然,接着转身离去。
姜宝鸾看着他的背影,丹琴上前道:“夫人,要不要过一会儿再过去?”
容殊明是去谢珩那里的,姜宝鸾眼下再去倒是不合适的。
“走吧,”姜宝鸾拉起谢谨成的手,“既然玩得袖子都湿了,不如就去玩个够,咱们去园子里玩一会儿。”
谢谨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欢呼雀跃起来。
*
一直等到下人来报容殊明已经走了,姜宝鸾才带着谢谨成重新往谢珩那里去。
才不过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功夫,日头已经西斜了。
谢谨成先姜宝鸾好几步蹦蹦跳跳冲了进去,姜宝鸾到了门口时脚步停了停,然后才跟在谢谨成后面进去。
谢谨成已经跑到谢珩身边,谢珩正蹙眉看他,也看不出方才在谢谨成进来之前,他一个人是在做什么。
他看见姜宝鸾进来稍稍一愣,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先前只看见谢谨成进来,他便以为谢谨成是一个人来的,因姜宝鸾几乎从来没来过这里,所以谢珩压根儿就没想到她也会来。容殊明才刚出去,不知二人在路上见了面没有。
姜宝鸾先瞥了一眼放在远处的食盒,食盒的盖子被盖住了,也瞧不清楚里面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吃完。
一时见谢珩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走几步上前,便立在桌案对面对他道:“刚刚过来时见到容殊明了。”
不知为何,谢珩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其实是极想知道姜宝鸾和容殊明有没有见面的,可若是她瞒着不说,难道要他刻意去问吗?
“是,”他淡淡答道,把一张空白的信笺从谢谨成手里扯下来,“有点事找他。”
姜宝鸾迟疑片刻,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攥住衣角边,指甲微微泛着一点白。
“什么事呢?”她问。
“他身居客省,这个职位不引人注意,那边的情况又需要有信得过的人去打听查看,一是容殊明在客省往来方便,二是他幼时便与父亲在边关待过一阵,那里他熟悉。”
姜宝鸾点点头,并没有说过多的话,仿佛容殊明只是她随口一问,并不挂在心上。
旋即她又小声问道:“真的能把她们带回来吗?”
谢珩叹了口气,手腕稍稍抬了抬,姜宝鸾便不由自主地绕过去往他靠近了一些,然后又被谢谨成挡住。
“我要先把他悄悄放出去,才好为日后的事情筹谋。”他说,“陛下过几日怕就会让我回去,到时情况不会很好。”
姜宝鸾心里一紧:“要不要缓一缓再说?”谢珩才刚刚惹恼过谢道昇,眼下这个情况任凭谁都会先收敛锋芒,若他当即就要提那桩事,岂不是直接把自己往刀口上撞,这事是迟早都要说的,但姜宝鸾没想到会那么快。
谢珩终是看了谢谨成一眼,让他去旁边自己玩,等谢谨成跑到不远处之后,他才说道:“既是陛下早晚都会知道,迟了怕也责怪我隐瞒,还有谢琮在暗处,许多事情只会更加防不胜防。若是我先说出来,倒省了他们一番心意,再有,也能尽量保下我这边的人。”
姜宝鸾一边听着,一边面色慢慢发白,她原先还没想到这些,但一听谢珩讲,才知局势竟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如果谢珩没有尽早将这件事说出来,甚至若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的人或者说支持他的人就会一点一点慢慢被谢道昇拔除。
长痛不如短痛,谢道昇可以忍受一个因愚蠢而触怒自己的儿子,却无法让一个隐忍又有实力的儿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以谢珩是要用自己一时的落魄去换得谢道昇的放松警惕。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万一……他把你杀了怎么办?”姜宝鸾问。
“不会,”谢珩很快否定道,语气不见波澜,“我清楚陛下的性格,他不可能杀了我,他会留下我的性命做给天下人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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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姜宝鸾听后, 长久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对你如此?”她扶住桌案边沿,语气有些急切,“谢琮是他的儿子, 你也是他的儿子, 而且娘娘这么多年以来也并未犯过什么错, 倒是温氏屡屡僭越, 陛下难道就不知道谢琮是什么样的人吗?”
谢珩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才淡淡道:“我是他的儿子,谢琮也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就不能偏宠谢琮?其实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就已经明白了, 他只是把我当臣子,并不再将我当做儿子。”
谢道昇得来的天下,谢珩有一半的功劳,甚至在叛军打入京城, 大魏灭亡之后, 他孤身前来京城与叛军谈判,最终免去一场兵戈, 又为谢道昇搏下一个好名声。若是至亲父子, 谢道昇只会欣喜自己后继有人, 可他没有把谢珩当做儿子, 或者说没有把他当成自己属意的继承人,那么谢珩在他心里就只是一个能臣。
一个为自己打下半壁江山的能臣, 谢道昇怎不忌惮?
再加上谢珩多年以来与谢道昇身边的那些臣子也关系密切, 便更令谢道昇心生异样, 怕是时刻担心谢珩的党羽壮大之后, 直接将他取而代之。
谢道昇有自己喜爱的儿子,可如此对于谢珩来说,却实在是心寒。
姜宝鸾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那往后会如何?”
“可能会成事,也可能就这样待一辈子。”他答道。
他大可以期许往后的一切来让姜宝鸾宽心,可是谢珩做不到,她不想偏她,将她蒙在鼓里,令她空欢喜一场。
姜宝鸾的手轻轻抖着,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了,事已至此,反正她是脱不开身的,想来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是她不能经历了的。
这时谢谨成跑了过来,他没听见父母在这边低语什么,只看出姜宝鸾的神色有些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摇着她的手撒娇:“饿了饿了,要吃东西了!”
姜宝鸾的鼻尖忽然一酸,摸了摸谢谨成额角的绒发,轻声说道:“就知道吃,还能做什么呢?”
若是有那一天,谢谨成又要怎么办呢?
“让人去传饭吧。”谢珩起身,自己先往外面走了。
谢谨成也跟在他后面。
姜宝鸾咬了一下嘴唇,趁他们没看见,只有睫毛被沾湿了一点。
“娘!”谢谨成已经一边走一边已经叫起来。
姜宝鸾匆匆往前走了几步,这时才想起什么,连忙拎起裙摆小跑着去了食盒边,打开食盒看了看。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还带了些鼻音。
食盒里面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一看就只有谢谨成吃过。
算了,就知道他是自己不吃也不让谢谨成吃,白让她胡思乱想一番。
以后就备这么些,反正够谢谨成一个人吃就够了。
*
几日后,谢珩果然就被谢道昇解禁,谢道昇原本大概想的是谢珩经过此番打压会更小心谨慎,言听计从,可没想到的是,在两三日之后上朝时,谢珩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谢道昇禀明了符玉华一众的事。
连私下先与谢道昇商议都免去了,令谢道昇简直猝不及防,如同把谢道昇架了起来,也不再有延缓的余地。
虽谢道昇是天子,这些人留不留甚至救不救只在他一念之间,不会有人忤逆他,但若是真的不留不救,天下悠悠之口终究是难以堵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