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你肯定有什么的。我..我看得出来。”
“真没什么。”
“姐儿要是没什么,我们挤在这里,你肯定笑眯眯的,再给我买一堆吃的。可,可姐儿现在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笑眯眯的。姐儿,有什么事,与我说说吧。”
“真没什么。”
“姐儿说假话。”
“。”朝烟顿时立住,给她一个笑,手抓着帕子,拍秦桑的肩,“没有便是没有。你看,我不还是笑眯眯的吗?”
秦桑一愣:“喔。”
“去,那边有卖冰雪元子的,你去买来吃吧。”
“喔。姐儿不一块儿去?”
“你去就是了。我在这里等你。”
“好!”秦桑总算开怀。从自己袖子里掏出朝烟的给的钱袋,掂量掂量,高高兴兴地往卖冰雪元子的小摊走去。
这里已经是庙的正门前,冰雪元子摊面前挤满了人,围了重重数圈。秦桑挪过去,只能在在外边一圈挤着。
朝烟立于原地,手里捏着帕子。两手拉拽,觉得不够,便把它揉起来,搓成一个球,再压扁。
玩了一会儿,抬眼看看秦桑,再随意转转目光,往四边看了一眼。
于是便瞧见了快步在人群中走来的许衷。
从她这里看去,能看得清许衷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在那冰雪元子铺的秦桑那儿。
眼瞧着他就要转头看向自己,朝烟立刻把头低下,不再与他相视。
直到他走近,朝烟还是低着脑袋。看见了他那双尖上镶宝石的鞋,也不用抬眼,就作了个礼:“大官人万福。”
许衷不说他话,开门见山:“娘子安好。娘子方才见了我,怎的转身就走?”
朝烟心里正烦恼着方才所见,他这样一问,倒是把她的羞赧都问走了。他直截了当,她也不再绕弯子:“大官人身边有位娘子呢。不知那位娘子是什么人?”
“娘子以为呢?”许衷淡淡地笑。
怎么还能笑出来!朝烟心里骂他坏。猛地抬头瞪他,碎发附在眉前。
“我以为…”她只差哼出声来,“她难道是大官人的妻子?”
许衷的笑更甚,伸出手想帮朝烟别过那几缕碎发,手到了一半又觉得不妥,终是缩了回来,握拳抵在嘴边,把自己肆无忌惮的笑意给遮了。
“不是大官人的妻子吗?那是大官人的什么红颜知己,还是青梅竹马?”
目光如炬地紧盯着他,明明迫切想听个回话,偏偏装作随意问问的样子,语气清清淡淡,却难掩满脸都写着的两个大字——快说!
再不说,她就真得生气了。许衷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她:“都不是。只是我一个表妹罢了,知道今日有庙会,缠着我叫我带她来逛。”
“表妹?只是表妹?”
“嗯,只是表妹。”
“哦。”朝烟攥紧的帕子忽然松了松,“原来是大官人的亲戚,难怪举止亲昵。方才见着那小娘子,拉着大官人袖口不放呢。”
许衷就知道她在意的是这个。
“那是我舅舅的小女儿,从小娇惯长大的,性子像个小郎官,做事向来没什么分寸。娘子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朝烟撇撇嘴,“谁说我介怀了?我为什么要介怀?”
“不然,娘子怎的方才生气了呢?还是吃味了?”
“你!”这人忒坏!“没有!”
许衷眼中微光,看她气鼓鼓的,觉得十分灵动,接着逗她:“娘子若是吃味了,便也拉住羡真的袖口,算是补回来?”
“!?”朝烟眉头皱起来,“大官人说什么胡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人群嘈杂,拿着摩侯罗的几个小孩从朝烟身后挤过,将朝烟往前推了个踉跄。脚下不稳,就要手里扶住什么。朝烟心里都没有思索,就一把伸手拉住了许衷原本便伸给她的袖子。
重重一拽,脚下总算是稳住了,可也把自己和许衷原本的那点距离拽没了。手中是他的一边衣袖,面前是许衷的衣领。许衷一只袖子被她拉着,另一只手迅速地来到她身后,在离她背一寸的地方停下。若是她再踉跄,他就能最快地扶稳她。
当她确确实实站稳了,这只手便也回到了他自己的身后。朝烟放开了他的那只袖子,退后一小步,尴尬地看着他。
“大官人…对不住。”情急之下,竟然拽了他一把……
这有什么。许衷微笑:“娘子还是补回来了。”
“什么?”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娘子此时可不生气了?”
朝烟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的意思。
哦!刚才那小孩撞她之前,正好就在和他说拉袖口的事!
他怎么这样!
他看不出来她不太好意思说这些事吗?
他怎么一次次与她说这些,对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人太坏!
朝烟回他一句:“殊不知大官人不仅体貌闲丽,也口多微辞呢!”
看他听不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
许衷展颜:“楚国大夫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诋毁宋玉,说他为人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希望楚王不要放他出入后宫。娘子以宋玉比我,倒是衷之‘荣幸’。”
“你?你知道《登徒子好色赋》?”朝烟眨眨眼,“我以为你,你是经商的……”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经商之人,也须读书。衷熟读此篇,不仅知道这几句,更喜欢宋玉所说的后几句。”
“什么?”
许衷不曾将自己的目光从她的眼眸中挪开。看着她,一句一句地说:“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说到一半,他就能看见朝烟脸上有了红晕。
他哪里是在说宋玉的话,这分明就是在说她!这样惊心动魄的美赞,他说得不急不缓,可她已经听得羞死了。说就说,看着她做什么!
从前从不知道,这看起来彬彬有礼的许衷,相识之后竟然也会这样讲话。
她道:“大官人别说了。”
许衷装没听见,接着道:“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朝烟听不下去了,攥着手帕,半握了拳往许衷前胸一拍:“别说了别说了。”
许衷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可也只是带着她的手放回她身侧,并不久留。
“娘子当心手。”许衷道,“衷乃习武之人,娘子如是一击,容易伤了腕。”
他手心的热意还久久停在她的腕上,朝烟双颊更红。
许衷心里叹:看起来胆子大,原来这么怕羞。真是可爱极了。
他又听她问:“大官人是习武之人?你不是经商吗?”
“哦?娘子没打听到过这事?”
朝烟未经思考就摇头:“没。”
转了个弯承认自己派人打听过他。醒悟时已经晚了,许衷已经笑道:“旁人说的总不如我告诉娘子的准,娘子若有问,衷必知无不言。不瞒娘子,衷先前习武,也中过武举,入过殿前司当差。只是前些年家严逝世,家中产业无人接手,衷才辞去了殿前司的差事,经手许家的生意。”
“武举?你做过武将?”
“是。”
“你竟然做过武将!”
朝烟心中极为震撼!
因为此前,朝烟认为的习武的武将,都是蛮野粗鄙之人,哪里有像许衷这样潇洒而翩翩的郎君?
国朝重文而轻武久已成风,虽说武举与文举一般举行,也选出武艺良好者进入有司任职,可武举并不像文举那样受人瞩目,许多文人更是瞧不上一身鲁莽气的武举人,觉得他们不配与自己同朝为官。
朝烟虽不说,可是内心的最深处,也藏着对于武人的一分蔑视。因她自幼读的诗书礼乐都教导她以文治国之长处,告诉她武人因心无礼法而多会犯上作乱。当朝大权,全为文人所掌。军权也几乎尽在文人手中,乃至内臣手中。
许衷这样的人,竟然不止是个有文雅的大商,还是个进过殿前司的武将么!
但他虽会说胡话逗她,可种种事都有分寸,分明就不是个粗汉嘛。
“娘子,是瞧不上武将?”
许衷看她神色变化,沉着声音问她。
朝烟从他的话里,听见了一分落寞。
瞧不上?好像是的。
但是瞧不上武将,并不是瞧不上他。她点头,又摇头。
许衷紧紧蹙起了眉头。朝烟赶紧说:“不不。我不是瞧不上…瞧不上大官人。只是,只是…只是不太喜欢那些武人。大官人与他们不一样的。”
“不一样?”
“嗯。”
“哪里不一样?”
“大官人是个读书人,不是粗卤人。”
“娘子想错了。”
“嗯?”
许衷柔声告诉她:“武人并非全为粗卤人。衷于殿前司时,所结交的同僚好友,无不是读书识礼之人。文武之间,从来没什么边界。舞刀弄剑的,或许也是通晓诗书的,非只衷一人。”
第36章 外人
他柔声说着,讲道理给朝烟听。
朝烟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闯入的秦桑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