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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雨下西楼 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43节

第52章 明彩

梁氏给朝烟插上了簪子,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此后,直到朝烟过门,二人之间都不会再见上一面。

魏国夫人坐在朝烟身旁,笑道:“你这个婆婆是个好相与的。”

朝烟红着脸:“姨母,还没成亲呢!”

“好,好,不是婆婆,是未来婆婆。”魏国夫人拍拍朝烟的手,“凭你姨母一双眼睛,无论看什么人,一眼就知道这人好差。你未来婆婆不是个刁钻尖酸的人,看着就和善。”

她又伸手取下了先前梁氏给朝烟插的簪子,放在手里打量:“你看,这簪子也是精巧的。虽这珠子只是小小一枚,上头竟能雕出这么多的人儿,像幅画一般。”

朝烟也看着这好看的簪子。

许衷送来的东西,总是又新奇又好看的。就像七夕时的那一个摩侯罗,全身肢干都能动,还能给它换衣裳,有趣极了。

这枚簪子亦然,像把画雕了上去。

她轻轻抚摸,浅浅地笑:“许衷是个有心的人。”

魏国夫人瞥她这幅模样,显然是陷进去了。十几岁的少女,如是这般,为自己的情郎欣喜又羞涩,直看得她回想自己待嫁时的光景。

眨眼几十年过去,嫁人先先后后的事都忘得差不离了,可当初婆婆来给她插簪子那天,还是能想得清楚。婆婆抓着她的手说“好孩子”,正如今日梁氏所为。

许衷的车马此时正停在州桥边上。

梁氏一从李家出来,他遥遥地看见,便赶了过去,扶着梁氏一同上车。

“母亲见到二娘了?”许衷问。

梁氏点点头:“见到了。生得秀丽端庄,我见了欢喜得紧。”

许衷与有荣焉。

梁氏又言:“她那个姨母,便是魏国夫人,对我也是客客气气的,可见她家看重你。”

许衷笑了:“也是看重母亲。”

“我不过一介商人妇,有什么值得她家人看重的。还是我儿争气,从前也有点功名。”梁氏捻上了手里的佛珠,“若非如此,哪来这么好的亲事。”

许衷便收敛了笑意。

心底叹了口气,终也说不出什么。

他总觉得,人便是人,无论是农是商,是文是武,都是一般爹娘生养的人,都是血肉之躯,无论贵贱。可他的念头终归是荒谬。细细思索来,母亲其实是对的。

读书,考取功名的人,便是比行商的高贵。

路上,又讲起小定的事。

梁氏道:“与魏国夫人商议过了,小定大定都等过了年再说。粗粗地说了说婚期,大抵要在来年十月了。”

许衷默然许久。梁氏还以为他觉得迟了,不想他却说:“是否急了点,怕安排得不周全。”

“自今日起来算,也还有足足九个月多,倒也是够的。”

能早点定下来,梁氏还是希望新妇能早些过门的。数年前许衷也有过一位下过细帖子的未过门的娘子,只是许衷的父亲意外出了事,许衷要守三年孝期。那位娘子等不了他三年,故而许衷的婚事拖到了如今。

东京城其他与许衷一般大的儿郎,有些人的孩子都五六岁了。许衷的娘子,却还只插了簪。且到明年十月,许衷又要更大一岁。总是拖下去,她总是难以心安。

许衷看自己母亲一眼。

母亲已生了白发,眼角的皱又多了几分。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便一直郁郁寡欢。

又想起了朝烟。若是朝烟过了门,能与母亲相互有个陪伴,该是件好事。

只是朝烟在李家生活,终归还是个姑娘。若是嫁给了她,便是一家的媳妇。身份不同,她的玩心难免会收起来些。

私心里,许衷希望朝烟能以“姑娘”的身份再多过些时日。只消顾自己吃喝,想去大相国寺便去,想游金明池便游,不受他人拘束,总有那一抹笑意。

她做姑娘时,过得是人间最好的日子。等她嫁了过来,许衷心底发誓,也要叫她活得顶好。不能欺负了她,也不能叫她受一丁半点的委屈。她怎样做姑娘,就让她怎样为人妇。

世间人太多,遇见一个李朝烟不容易。

既然遇见了,就绝不负她。

回到了马行街的许家,许衷扶着梁氏回到了佛堂。

佛像森严,本不该在它面前说起这种俗事。只是梁氏心里有些事,不说出来也难受。

她抓着许衷的手,悄悄问他:“你表妹的事,可处理好了?”

许衷皱眉:“母亲,明彩还是个小姑娘,玩心重,也不是什么大事。”

“唉……”梁氏深深叹气,“但愿她只是图一时新鲜。你舅舅还托我在东京给她寻寻好人家,可她这样……肯嫁给谁呢!”

“若她真不喜欢男人,我家也不是养不起她一辈子。”

“别说胡话。”梁氏难得的凶了一句,“什么喜不喜欢男人,你表妹才几岁,说得清楚什么。只是,万万不可让别人知道了。”

“母亲放心,儿子已经处理好了。”

回到前头,梁明彩正等着许衷从佛堂出来。

见到了许衷与平西,脸上就挂着笑:“表哥!听说姑母去见嫂子了!”

许衷点头:“今日去相看的。”

梁明彩挽上了许衷的衣袖:“表哥,嫂子是不是生得很美貌?什么时候能叫我也去看看?”

许衷瞥她,问:“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别以为表哥次次都能帮你摆平。”

“啊呀表哥,这次不过是西鸡儿巷的小妓子罢了。她没什么见识,见我是个女人就乱叫。可有表哥在,她肯定不会再往外乱说了,对吧?”

“银子也不是次次都管用的。”

“好吧好吧。”梁明彩撇撇嘴,“不过表哥,嫂子她是不是也很好看?我真的想去看看嘛!”

她甩了甩许衷的胳膊,却见到他面色越来越黑。

心里还是有些怕的。她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许衷黑着脸警告她:“记着,你要喜欢谁,喜欢男人女人,我都不管。但别打你嫂子的主意。”

梁明彩点点头。

一旦许衷走了,她便喃喃道:“看来确实是个美人咯。”

许衷匆匆出门,去的正是梁明彩口中的西鸡儿巷。

这几日几件要忙的事都凑在了一块儿,他的马儿都嫌累了。

奈何梁明彩是自家的表妹,他没有嫡亲的兄弟姊妹,最亲的也就是梁明彩了,自然要多关照些。妹妹惹出了是非,自然是要他这个兄长去摆平。

西鸡儿巷,连片的大小院子都是妓馆。每个院子里头有个三五个小姐、也就是妓子,几个下人,再加一位鸨母。恩客上门,不分昼夜,先请去见鸨母,再由鸨母派一位小姐出来迎客。

到了那个院子,敲门。下人一看见许衷,便知这是位贵客,赶紧又请了鸨母出来。

鸨母脸上堆着笑,看见许衷,是新面孔,直道:“啊呀呀,大官人这是新客呢!今日来,是想消遣消遣?”

许衷冷着脸:“妈妈,我有个不懂事的妹妹,前日来,吓到了你这里的珠儿姑娘。还请妈妈叫珠儿姑娘出来,我给她道个不是。”

鸨母一抬眉,更是笑:“啊呀,大官人说的哪里的话。原来大官人便是那日那位娘子的兄长。嗨!这事本就是珠儿不晓事,胡乱叫唤,老身还怕吓到了那位娘子呢。昨日大官人送了银子来,珠儿便说自己惭愧极了,还想亲自上门给那娘子赔个礼呢。不想大官人竟然亲自来了。”

又转身吩咐吓人:“快,去把珠儿小姐请来。”

鸨母想引着许衷进屋去,好说歹说,许衷还是只肯站在院子里,日头照得到的地方。

从阁楼上下来一位小娘子,出乎许衷的意料。

他前几日听梁明彩所说的珠儿,本以为是个风情女子。不想抬眼一看,那竟还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比朝烟大了多少,走到了面前,甚至瞧着比朝烟还小。

这么小的一位姑娘,竟也到了妓馆当了小姐么。

鸨母看珠儿慢慢悠悠过来,又吞吞吐吐不说话,狠狠瞪了她一眼。

珠儿这才行个礼:“见…见过大官人。”

说着,像是要哭。

许衷不动声色地瞧她。人小小的,满面愁容。

他叫平西把带来的东西交给珠儿,自己则道:“娘子不必多礼。舍妹前日莽撞,吓到了娘子,还望娘子恕罪。”

珠儿低着头不敢说话。

鸨母赔笑:“大官人这说的哪里话!珠儿年纪小,说什么恕不恕罪的。只是不巧那日令妹在时,珠儿这死蹄子嚎的几句被送菜的听了去,这才有了这些事端。大官人上回送了银子来,我统统分给了那几个送菜的,保准他们不会乱说。”

许衷点点头,眼神瞟了眼平西。平西于是又拿出点东西,交给鸨母。

“妈妈,这是给你的辛苦钱。”许衷道。

鸨母见到金子,两眼直冒光,脸上更多的笑:“哎,哎!不辛苦,不辛苦!”

珠儿则偷偷瞄着那点金子,都被许衷瞧在眼里。

鸨母送许衷出门之际,许衷问道:“妈妈,那珠儿姑娘今年多大了?”

鸨母幽幽一笑:“才十四呢。大官人若是看上了,不妨......”

“妈妈慎言。”许衷面色生冷,“我朝早有法令,不满十六者不可为妓,妈妈这是知法犯法?”

鸨母还是媚笑:“诶~大官人这话就有偏颇了。这珠儿姑娘爹妈都死了,舅舅舅母又不要她,若不是老身收留了她,她是要饿死街头的。老身这也是救人一命。”

许衷听着,想到同样是姑娘家,十四岁那年的梁明彩,骑着马在山西树林里打猎。

而这珠儿,却沦落为了童妓。

做妓子,本是谋生之路。许衷并无瞧不起她们之意,只是遇上此事,心里难免感慨一句。

感慨罢了,也还是骑着马回了马行街。

珠儿拿到的那些补偿,都被鸨母一一夺去了。

阁楼里头,这十四岁的小姑娘,只能抱着自己的被子哭。

第53章 长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