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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雨下西楼 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55节

第65章 多谢

许家的花轿子,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到了州桥投西大街。

孟婆婆和秦桑刚给朝烟装扮完,魏国夫人便到了。

手里头鬼祟般拿了本册子,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朝烟笑道:“姨母拿了个什么来?”

魏国夫人也笑嘻嘻地把册子摊开,给朝烟看。

朝烟尖叫起来。

许衷骑着高马,已经在李家门口等了许久了。

李莫惜是朝烟亲长兄,却赶不回来,朝烟上头也没有什么姐夫,堵门的竟是绕了几圈都没怎么见过面的几个表兄。

许衷反正有的是银子,在李家门口大把大把地洒银钱,把李家门口扰得一团乱,趁乱进了门。

朝烟刚好持了扇子挡着脸出来,便和许衷一道拜别了李诀。

多少年了,李诀都没有这样哭过。

眼泪含在眼眶里头,掉不出来又憋不回去,装作没事人一样在眼下擦一擦,含笑着对朝烟道:“此去,要侍奉夫君,孝顺婆母,打点中匮,看护子侄。不可妄自尊大,须得时时省己。”

朝烟沉沉地磕头,好在有扇子遮住了脸,不叫别人看见自己的满面泪痕。

李诀又对许衷道:“小子有福,娶我千金。但叫你晓得,我烟儿是万千疼爱娇养大的,你若欺负了她去……”

许衷忙说:“岳父大人放心,绝不负她。”

“好了。”李诀抹抹眼泪,“去吧去吧!”

朝云站在府门前,看着姐姐和姐夫并肩出了门。

“站住!”

朝云拦门一挡。

许衷朝着这小姨妹作一揖。

“姐夫,你若要出这个门,把我姐姐带走,就先与我作保:此生此世都只对我姐姐一人好,你若有别人,我便上门把姐姐带回来。”

朝云挺着胸脯说道,摆出一副凶狠的架势。

孟婆婆、韩婆婆等人在旁边,都是又哭又笑,知道她姐妹二人亲近,晓得朝云心疼姐姐。

朝烟躲在扇子后头,听妹妹讲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许衷沉声道:“许衷在此起誓,此生此世,只李二娘一位妻子,绝不再娶妻纳妾。若违此誓,永世为奴。”

“!”朝云吓了一跳。

许衷这誓发得过了,众人都是一愣,而后又想,这新姑爷大婚当日这般说,真是把姐儿放在心尖尖上了。

一个男人,一生不再纳妾,可是件难事。何况许衷家累千金之财,本可娇妻美妾充盈后院,却为了李朝烟在此起誓。朝烟更是感动,拿着扇子的手也微微发颤。

朝烟上了轿子,轿夫们却不肯发轿,吵着要利是钱。

孟婆婆早有准备,一人一个钱袋子,发得轿夫们高高兴兴,抬着轿子热热闹闹地往马行街去了。

许衷是中过武举的,便可在迎亲队的最前头打上一块“武举魁首”的木牌子,再加一块“李许联姻”,彰显两家气派,威风极了,一路走去马行街。

秦桑走在朝烟的轿子旁边,悄悄跟朝烟说:“大官人今日真是气派,骑在那高头马上,姐儿真该看看。”

她说得朝烟心动,想探出脑袋来看,又被孟婆婆摁回去:“姐儿可再坐一会儿吧,马上也就到了。”

朝烟乖乖坐回去,脸上的胭脂糊了一片,她也看不见,只能用手胡乱抹一抹。孟婆婆递进来一点粉,让她自己往脸上拍一拍。

总算到了许家门口,红布头挂得喜庆极了,邻里街坊都围过来看。

阴阳先生早就候着了,许衷下马去牵朝烟的手,那阴阳先生便从斗中撒出黄豆,落满一地。周边的小孩儿们纷纷用上来抢,说是抢着这“撒谷豆”用的黄豆,便能驱走一年的恶气。

入了门槛,跨了马鞍,朝烟径直步入内室,坐起了“富贵”。许衷则有的忙了,既要拜过亲朋长辈,又要去外间一桌桌敬酒,还要分红布条给前来祝贺的宾客。

按照旧礼,许衷的母亲梁氏今日该在前厅,不该与朝烟见面的,可梁氏心里盼朝烟进门已盼了许久,又深知新妇第一日进门的劳苦,便叫人做了点填肚子的羹汤,送到朝烟在的内室来。

魏国夫人是送嫁的宾客,此时正与朝烟在一块儿呢,看见梁氏送来的汤,心里也暖滋滋的,晓得这家人会对朝烟好。

她拍拍朝烟的手,笑道:“此后,你便又有母亲了。”

朝烟抱住魏国夫人啜泣:“姨母!”

“傻丫头,姨母住得也不远。将来若是想念姨母,来曹家一趟便是了,哭什么!”

她虽这样讲,可也鼻头酸涩,要掉眼泪了。

朝烟是皇后表妹,便也是官家表妹,算是皇亲。虽说夫家并无门第,只是商人,但来往贺赠的宾客并不少。

许家豪富,并不缺金银细软,可收礼重在一份心意。

李诀又是御史台长官,御史台的官员们也多有到许李两家送礼的,给这桩婚事又添了点贵气。

到了夜里,甚至于皇后和一众宫中娘子们的贺礼也送到了。皇后和官家送的自然不用说,左藏库里出来的,匠人精制,是要供起来的。刚诞育皇子的苗娘子送来一串宝钏,华贵极了,收敛在镶了金边的箱子里,捧进了许家的门。

得此殊荣,于李家来说是寻常,于许家而言,便是天大的造化了。宾客们都亲眼瞧着宫中来的中贵人们进门道贺,心中感慨着许衷实实在在是好福气,娶得了这样一位贵女。

他从前在殿前司的同僚也有来道贺的,说他:“此后若重回殿前司去,大可平步青云呢。”

许衷只是笑笑:“我无心再回殿前司,家业繁重,还要躬亲看顾。”

同僚们敬他酒,说他是陶朱公转世。

许衷的酒敬完,到内室来,魏国夫人等送嫁的宾客就要回去了。朝烟不舍得姨母走,又哭了一场,孟婆婆赶紧再给她扑了一层粉。

此时,除了朝烟的几个亲近女使和孟婆婆外,就都只剩下许家的人了。

朝烟又把扇子遮住了脸,由许衷牵着手,两人到了洞房里。

朝烟面左,许衷面右,两人对面而坐。先剪了半截头发来合髻,又喝了交杯酒。两人放下杯子,朝烟那只朝上放,许衷这只朝下摆,喜娘乐呵呵地说:“一仰一合,大吉!”

房中人许多,都是许衷的一些亲戚,在洞房之中算是暖房,嘻嘻笑笑,好让新娘子也开心。

许衷的表妹梁明彩自然也在,朝烟徐徐把扇子挪开之时,那梁明彩的眼睛便盯住了她,直说着:“嫂嫂真是好看极了!”

朝烟挪开扇子,看见一个笑得如日头般明艳的女子。她身上还有股浓香,馥郁过了头。

其他几个亲戚也笑:“新娘子真好看!”

朝烟红了脸,看着许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到洞房里只剩下许衷、朝烟二人时,朝烟愈加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早间魏国夫人给朝烟看的册子,已把男女那点事画给朝烟看过,可她心里依旧懵懂。与许衷坐在一张床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觉嘴巴也不是自己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衷喝了许多酒,脸也是红,可头脑却清醒。看着眼前的朝烟,看着这心心念念多年的小娘子终于成为了他自己的妻子,伸出手,轻轻地抚过朝烟的脸。

“朝烟,你有乳名吗?”他柔声地问。

朝烟摇摇头,也是轻声答:“没有。”

许衷缓缓贴近朝烟,在她耳边厮磨,唤她“小朝烟”。

朝烟浑身骨头都酥了,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嫁给我,我很高兴。”许衷轻吻她,吻过她的眼睛、两靥和唇,最后鼻尖碰着鼻尖,“此生能遇上你,真是我幸运。”

许衷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最惘然的那一年。

他的功名,似一场大梦。来时欣喜,去时迷茫。朝政也好,丁忧也罢,自己一刀一枪赚来的武名,似乎从不得什么重用。

无论他是否有一身本领,都城中人,永远瞧不惯练武之人。嘲讽,嘘声,他听了太多太多。父亲的死,让他彻底放下了兵器,回到了商铺之中。

有人告诉他,商人之子,永远做不了什么朝中栋梁。此生此世,也就这点造化了。

靠着父亲留的那点家业,娶个妻,生个子,随便过去一世便得了。

他又想起了凝祥池畔扑蝴蝶的小朝烟,想起她的欢笑。

她似一阵春风,吹褶了他的湖面。

此后,涟漪泛起,冬夏不歇。

蝴蝶从她的指尖飞走,女使气恼地叹气,而她说——

这只飞走了,还有另一只呢。只要是春天,就能扑得到。

他不敢想,若是没有遇见当时那个朝烟,今日的他会如何。小小的朝烟扑她的蝴蝶,他,也开始扑自己的蝴蝶。

做不了东京头一等的武将,他就做东京头一等的大商。

虽行商,却也要行得最好。

他抱着朝烟,不敢重,不愿轻。

朝烟细细的丝绢肌肤与他的一身气力相贴,呢喃着诉说二人之间的情谊。

“小朝烟。”

“嗯?”

“多谢你。”

“谢什么?”

“愿意在大宋千万黎民之中,遇见我。”

第66章 住处

朝云做完了文版的抄本,跑到入芸阁,却看见了空空的院子,才想起姐姐已经嫁人了。

她推开重重的院门,站在曾和姐姐一块儿看月亮的地方,踩着树的影子。

前几日姐姐回门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她和姐姐也一起踩影子。树的影子没怎么变化,她的影子倒是长了。

朝烟的书房没有上锁,有小厮隔几日过来洒扫清理。朝云推门进去,看见架子上那些姐姐没有带走的书。

姐姐的书很多。许多都是从前哥哥的书,哥哥去做官了,这些书便搬来了入芸阁。如今姐姐也走了,她便效仿当初“盗书”的姐姐,也把这些留下的,一趟趟往自己那里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