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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雨下西楼 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75节

她扯开衣摆,奔跑在小小一隅的院子里,仰着头张开了嘴,让雪在自己的笑声之中落入口中。

冰冰凉凉,倏尔融化。

落雪罢了,没人知道姐儿怎么突然这样高兴。

朝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总觉得一场雪下来,便是换了天地面貌。此后,一切都会不同了。

她为推开门见到落白的惊喜高兴,也为难得的恣意高兴。

张开了双臂,在漫天的飞雪里转圈。

孙全彬自宫中而来,手捧着圣旨,坐在高头马车之中,从宣德门缓缓出来。

今日侍奉官家上朝的内官并不是他,然官家下朝后,却将他传唤到了福宁殿。

官家说,有一桩喜事,要他去下个旨意。

喜事,孙全彬一听,猜测是不是官家给哪个大臣家的儿女赐了婚。前些年,官家让他出宫给赐婚、赐诰命的官员下旨意更多些。但自他从延州归来后,这般琐事更多交给了下面的内臣们。

他毕竟已经身为押班,东京城里能让内侍押班去颁旨的官员本就不多。何况他身有杀业,有些讲求功德的人家,也不大乐意让他进门。

只是今日不同。今日,官家虽不曾说为什么,他也不曾问为什么,这道旨意却是指名道姓让他去颁的。

官家说是喜事,将圣旨给他。他并没有打开看过,也能猜得到是什么。

马车到了州桥投西大街,李府门口。

门房的人认得出这是宫里出来的马车,还不晓得是什么事,但还是撑着伞过来,给马车下摆了个下车凳。

门房和车夫一同等待着车中的中贵人挑开车帘子出来。

大雪从天上纷纷洒落,马车的顶盖也白了一层。风卷着雪片斜斜地吹来,将车帘轻轻吹摇。

车夫对着车里说道:“押班,到了。”

车里的人没有什么回应。只有车帘在摇动。

“押班。”车夫又叫了一声。

“知道了。”

孙全彬的声音透过厚重的车帘传来。

他用手背撩开了车帘,顶着天上的落雪,捧着手中的圣旨从车上下来。

李家门房给他摆着的下车凳根本也没有用上,他腿脚一迈,便从车上稳稳落地。

大如席的雪花趁着这一瞬的空隙落在了他的头上,一片两片,覆在他的玄色幞头上。

他站在李府的朱门之外,看着为他缓缓打开的大门。

有人看见了他手中的圣旨,已经飞奔入内,去寻此时在府中的主人——王娘子。

朝云尚不知道自家的这位来客,还在院子里欢乐而痛快地玩着雪花。

同样是雪,一片两片,覆在她晨起还未梳洗的青丝上。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她的身上、臂上,甚至袖中,都是凉薄的雪片与化开的雪水。

共淋过这场雪,算不算共白首呢?

第86章 赐婚

王娘子也才刚起,听见有中贵人来宣旨意,实打实吓了一跳。

她问来报的那人:“是哪位中贵人来的?来做什么?”

下人回道:“是内侍押班孙全彬。”

“他那圣旨呢?是什么旨意?”

“不晓得呢。已经请他到前院前厅稍坐了,娘子快过去吧。”

王娘子慌了神。中贵人来宣旨,如今是冬月底,有什么旨意好宣呢?难道是阿郎惹了事,官家一怒之下要贬他?还是她那远在应天府的官人李莫惜得了什么功劳,官家要给她封一个诰命?

越想越心甚难安,还是身边的女使宽慰她:“有什么事,娘子过去了就知道了。”

因是宫中来人,本该由李诀接待的,李诀不在,只好她去。

又不能让人久等,只是简单地梳洗打扮,就理了衣襟,赶去了前院。

走到一半,前院的下人又来报,说是中贵人要请三娘子去接旨。

王娘子更是迷糊?

官家颁的圣旨,有什么是要三娘子来接的?

三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过完年也才十五岁,有什么圣旨会与她有关?

王娘子一时也想不通,但还是派人去了山光阁请朝云。

朝云正在雪中游嬉,韩婆婆撑着伞在一旁,忧心地看着自家姐儿在院子里淋雪。

姐儿这样是会着凉的。

尽管姐儿自幼鲜少着凉,但再好的身子,哪里就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呢?

可惜怎么劝都劝不住,只能就这样干干地看着。

有晴明阁的下人来报,告诉韩婆婆:“宫里来了位中贵人,说要三娘子去领旨呢。”

韩婆婆皱眉问道:“让姐儿去接?王娘子不在吗?”

“王娘子在,但那位中贵人说,是让姐儿过去接旨的。”

韩婆婆转头,想再去叫姐儿。不过朝云倒是已经听到了,自己说:“来的人是谁?”

“说是内侍押班,叫做孙…孙什么。”

“孙全彬!”

朝云惊喜起来,又问:“孙全彬来了?”

下人点头:“叫三娘子过去领旨呢。”

“好,好,我就去。”

朝云拍了拍身上的雪,提起衣摆便往院子门口走着。

韩婆婆跟不上她的步子,只能把伞给了雪满,让雪满快步跟过去,给朝云打上伞。

韩婆婆着急道:“姐儿,先梳个头再走吧!”

朝云头也不回:“头有什么干系。”

雪还在纷纷地下,纸伞上很快堆出薄薄的一层雪。

朝云踏着雪路走到了前院,每走一步,地上便落了个脚印。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因她等不及去见那前院里的人。

路上遇见了王娘子,她还亲切地叫了声“嫂嫂”。

王娘子问她:“你可知官家要给你什么旨意?”

朝云笑了:“旨意又不要紧。”

人才是要紧的那个。

王娘子看着朝云从自己身边快步走过。看上去,三娘是急切的呢。

还没见三娘为什么而着急过。

朝云来到前院时,在茫茫飘雪之中,看见了由人打着伞,立在白雪之上的孙全彬。

他是从宫中出来的,穿的是内侍押班的衣服,不是平常的那一身玄衣。

朝云小跑着过来,乌黑的青丝飘在她身后,与白雪两相呼应。

“孙押班。”朝云立在了她面前。

孙全彬面无什么神色,就这样淡漠地站着。看见朝云过来,对她点了点头。

“三娘子,到厅里接旨吧。”

本该在敞亮的地方颁旨的,不过今日落雪,在敞亮处就会淋到雪。何况这里的地上又有积雪,跪在此处,是会弄湿膝盖的,还是进厅中更好。

朝云倒是洒脱,衣摆一甩,直地便跪下了。

“颁旨吧。”她抬起头,对孙全彬一笑。

她身边虽然也跪着王娘子,身后跪着一众李家的下人,但孙全彬只能看见她。

她的笑,在雪中绽放。

明媚得太耀眼,孙全彬错开了目光。

跪都已经跪下了,也不必再换地方。

孙全彬看了身后给他撑伞的人一眼,那人便颇有眼力见地收了伞。

颁旨是件要紧事,圣旨上头能淋雪,但不能被伞遮住。

孙全彬站在雪里,而朝云跪在他面前。

他缓缓打开圣旨,一字一字地读着。

“制曰:

龙图阁直学士、御史中丞李诀之女,应天府判官李莫惜之妹,李氏:

门显功著,重以良徳。貌恭端仪,年芳其华。其祖近有弼君良臣,远有守疆要将,代有英贤,男可爰以国计之重,女可谕以贤德之名。”

他停了下来,朝云对着他一歪头。

这圣旨来得奇怪,怎么说了这么多夸她的话,究竟是要说什么?

她猜不到。

孙全彬默然调整了气息,再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