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先去了青州城,再去了红星农场,耽误了几天,才来这边的。
而乔振兴在他离开京市之后又在京市耽误了两天,之后再花了两天时间坐火车到西州城,第二天就匆匆来了这个公社,显然是想趁着他回到这里之前去扫扫尾巴……却没想到已经晚了一步。
乔卫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句都说不出来。
心里却已经被巨大的惶恐淹没。
当年二叔跟赵兰萱的事,他其实是知道的。
那时他已经有七八岁,他是记得的。
所以他当然也知道赵家的事,赵家二舅的死,还有赵兰萱的下放还有后面赵兰萱的死。
不只是他妈轻飘飘的话,他其实有自己的记忆。
乔振豫看他一下子白得跟纸一样的脸,却是一点也不想再理会他,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口进来的几位西州市公安局同志,道:“把他们都带走吧。”
西州市公安当晚就带走了乔振兴,重伤的袁大立,那几位村民,还有因为颜欢突然出现,在家里发呆的陆伽元,和袁家一家人。
乔卫东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
乔振豫和颜欢赵成锡因为天色已晚,倒是留在了公社招待所暂住了一晚。
招待所条件简陋。
人都带走了,四个人一起沉默的吃晚饭。
乔振豫一向是滴酒不沾的,赵成锡给他倒酒,他却是慢慢喝了两口烧酒。
再倒第三杯,他却推开了,转头看向正在拿着杯子一口一口喝着米酒的颜欢。
颜欢察觉到他的目光,顿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乔振豫就转开了脸,手在烧酒杯子上捏了捏,却又放下,转手喝起了茶。
以前的兰萱也是从小就喜欢喝米酒。
颜欢喝米酒时的神情好像都跟她母亲一样的,欢喜自在带着些俏皮,喝完几杯之后就变得特别憨,平日里的牙尖嘴利就都没有了,变得特别缠人。
一样好像又不一样。
……颜欢不是的,他看到她已经喝了好几杯,可眼睛却越来越亮,狡猾之色更甚,平日里还遮着些,这会儿简直跟个狐狸一样。
难怪赵成锡看她喝酒,半点也不拦她的。
他喝了一口浓茶,只觉得一直从嘴苦涩到心里。
他的酒量其实很好。
他从不喝酒,是因为二十二年前,就是因为喝酒,他才犯下了让他终生后悔的事情。
如果兰萱不是有了孩子,或许她就不会死,或许她就能熬到他回来,或者,哪怕是嫁给了别人,不管是陆伽元,还是其他人,他可能会痛苦,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赵成锡起了身,叫了警卫员出去。
招待所昏暗的小饭馆里就剩下了颜欢和乔振豫。
这个公社地处偏僻,招待所里面也没有电灯,桌上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灯火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乔振豫才开口道:“对不起。”
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她成长得很好,比他想象中还要好更多更多。
他既欣慰骄傲,却又更内疚自责。
颜欢笑了一下,道:“这算不得你的错。”
虽然他或许能做得更好,虽然在很多细节上他处理的方式不同,很可能就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也或者可能避免她妈的悲剧或者“沈颜欢”受过的苦。
可谁又能保证自己在未知的状况下,能未卜先知,做到每一步都尽善尽美呢?
那也就不会有阴错阳差这个词了。
“我不能代表阿妈原谅你,因为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颜欢轻轻喝了一口酒,笑了一下,慢慢道,“但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就不用对我愧疚。但是,”
灯火下,她的笑容纯净灿烂,声音也很清脆恬淡,但说出的话却并没有那么温软。
她道,“但是,当年我阿妈的死并不是简单的死,她踏上的死路,每一步都是人为的,那些逼着她走上死路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不管他们是谁,因为她也可以说是为我死的,这是我欠她的,我必须还,不然,我不能安生的。”
他扫了她一眼,然后道:“好。”
就算那个人不是兰萱,是别的人,每个人犯下的罪孽也总要还。
第二天,他们一行人回了西州城。
乔家那边。
乔卫东昨晚上已经把自己父亲涉嫌谋杀二叔,已经被西州市公安局带走的消息带回了乔家。
乔家自然是一下子炸了锅,不,不是炸了锅,简直是被惊得犹如突发了世界末日,整个天都被炸了。
乔卫东再打了个电话去京市,乔老太太接完电话一下子就瘫了下去,乔老爷子强悍些,也一样差点心脏病发,两个人都顾不上缓缓,第二天一早就让人买了机票,飞到了西州城。
乔振兴已经被关进了公安局。
乔家已然乱成一锅粥,看到乔老爷子乔老太太简直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样扑了上去。
可是乔老爷子乔老太太又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他们甚至不知道乔振豫在哪,找也找不上。
他们只能冲进了公安局,说“荒谬,荒谬”,让公安局放人。
谁会理他?
新上任的公安局长罗局长也是一位退伍军人,不苟言笑,就算是乔老爷子找了一位市里的领导,亲自上门,他也并不理会乔老爷子乔老太太的打滚撒泼,道:“乔振兴有作案动机,证人证词清晰,还有他和被指使人之间的来往证据都很明确,我们不可能放人。”
乔老太太又气得差点厥倒。
乔老爷子跺着拐杖骂,道:“什么证人证词,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那是我儿子,你们口中被谋杀的首长也是我儿子,他是他大哥,他怎么会谋杀自己的亲弟弟,你们是公安,怎么能信这种污蔑之辞!明明是他们野性发狂,谋财害命……”
罗局长道:“我已经说过了,嫌疑人乔振兴跟动手的罪犯袁大立二十二年前就有来往,二十二年前,袁大立就在乔振兴的授意下,谋杀了乔军长的爱人,女儿也是侥幸被人抱走,乔军长带着女儿给爱人上坟,乔振兴发现当年的事情败露,为了掩盖罪行,这才狗急跳墙,想要借山民的手让乔军长父女葬身山腹,做出乔军长父女被野兽攻击的痕迹,罪证确凿,你们要是觉得有什么冤屈,就去法院申诉吧!”
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
不过倒是允许乔老爷子乔老太太见了乔振兴一面。
两人看到一向光鲜体面的儿子那邋遢全身肿胀像是没有一块好地的样子差点又崩溃。
乔振兴看到他们只是一个劲的喊:“爸,妈,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是那个妖女,一定是那个妖女他蛊惑了振豫,爸妈,你们去见见他,去见见他……”
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看得乔老太太几度差点晕过去。
不过临走时,罗局长倒是给了两人乔振豫住的饭店地址。
那是乔振豫让他给的。
等乔老爷子乔老太太带着乔家人离开,罗局长就给乔振豫拨了一个电话。
而那边乔老爷子乔老太太自然是半点没有耽搁,带着人直接杀进了乔振豫住的国营大饭店。
前台接待人员看这一群人神情激动,眼睛肿得肿,面色吓人的吓人,听他们说是“乔军长的家人”,要上去找乔军长,有点犹疑,忙让另一个接待人员打了内线上去,确认了,才放了人上去。
一群人上楼,一冲进房间,乔老太太就状若疯狂地扑向站在窗边的乔振豫,好在被警卫员拦住了,警卫当然不敢大力,只是抱住了她,不让她冲过去,乔老太太挣脱不开,就一边扑打着警卫员,一边指着乔振豫哭骂道:“孽障,孽障,那是你大哥,亲大哥,你竟然为了二十年前的旧账就把他送进了监牢,还给他按上了谋杀你的罪名,你是疯了吗,疯了吗?那是你嫡亲的大哥啊,你这样对他,你是要我们怎么活?你要让他一大家子,你大嫂侄子侄女侄孙以后怎么活?你这是被鬼迷了心窍,得了失心疯吗?”
配合着乔老太太的话,后面冯秀青乔璐乔真都传出了一片的哭声,求着乔振豫让他快点让公安局放人。
乔老爷子拿拐杖跺着地板,道:“去,给我立即去公安局把案子给撤了!”
乔振豫由着他们闹,却只是冷冷看着,一声都没出。
等乔老爷子见他站在窗前,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撒泼,没有任何回应,终于气得受不了,状若疯狂地敲打着拐杖,吼道:“听到没有,你给我听到没有,立即去给我把案子撤了!”
“国有国法,”
乔振豫终于出声,冷声道,“他犯了法,自然要交给公安部门和法院处理,我作为一个军人,怎么可能包庇?哪怕他是我的大哥,也不能。”
乔老爷子和乔老太太又是气得一个厥倒。
“胡说,胡说,”
乔老太太哭道,“你明知道他没有,振豫,你明知道他没有。妈知道,你是为了二十年前的旧事,你是恨他害了赵兰萱的二哥,拆散了你跟赵兰萱,你是恨他后面又害了赵兰萱……妈告诉你,那些事都不是你大哥做的,那些事都是妈做的,是妈不想你跟赵兰萱在一起,妈跑去跟赵家说是你大哥害了赵和明,其实你二哥根本没有害他,害他的人明明是赵兰珍那个小叔子,为了跟赵兰珍跟赵家划清界限干的事,妈就是为了断了你们在一起的路才干的,可你偏不管不顾,赵家那样的成分,那样的女人你怎么能娶?你是不要前程了吗?妈也都是为了你好啊!”
“你现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的错,是我拆散了你跟赵兰萱,是我害死了她,但跟你大哥无关,你就放了他吧……他是你亲大哥,这些都是你侄子侄女啊,你侄女们都还没结婚,还有家里的虎哥儿珠珠,那都是你嫡亲的侄孙侄孙女,你把他们父亲爷爷按上这样的罪名,送进监牢里,你要他们以后怎么活……”
说着那叫一个伤痛欲绝。
乔振豫面上露出一种隐忍又深恶痛绝的神色。
他抬了抬手,让警卫员放了乔老太太,任她扑到自己身上,然后看着她,就低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让我饶了你儿子,在他犯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罪行之后,你让我看在他是你儿子,顾念他的孩子孙子没有父亲不知道要怎么活的面子上饶了他……那兰萱她是我妻子,她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你们在数次对她们下毒手,不把她们逼死不肯罢休的时候,有没有顾念过,那是我的孩子?”
“你们都那么下狠手杀我的女儿了,我为什么还要顾念你的儿子,顾念他的儿孙以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吃饱穿暖?这可真是个笑话。”
乔老太太“嗷”一声,再也受不住晕了过去。
乔振豫打了电话叫人叫了救护车,送了乔老爷子和乔老太太去医院,至于乔家人,这会儿他们看着乔振豫只觉得又恐又惧又怕,他们知道靠他们自己是求不了这位二叔了,只能也一窝蜂地跟着去了医院。
西州城一些相熟不相熟的人家很快就传出了一件惊天大八卦。
当年乔军长在部队为国家流血拼命的时候,乔家老大竟然觊觎自己弟妹家赵家的纺织厂,用计恶毒害死了赵家老二赵和明不算,还为了掩盖罪行,把怀着孕的乔军长的新婚妻子下放到了一个小山村,联合小山村的乡民想要害得弟媳妇一尸两命,好在乔军长的女儿命大,被人偷偷救了出来,但他媳妇却被害得惨死。
这次乔军长回来,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查到了当年的真相,丧心病狂的乔家老大知道自己阴谋败露,竟然趁乔军长父女去那偏僻山村拜坟的时候,又唆使山民想要乔军长父女葬身山腹,可乔军长是谁?那可是朝鲜战场上不知立了多少功,后面大战小战又打了多少场的将军,怎么可能被几个山民害死?
所以现在坐牢的可不就是乔家老大吗?
简直是满城哗然。
只不过八卦传来又传去,却没人知道乔军长那位失散二十多年又找回来的女儿是谁。
唉,听说这姑娘当年偷偷被人抱走,吃了不少苦,怕是连书都没读过,好好的金枝玉叶养在了乡野之间,也没人好好教导,这过了二十来年才找回来,怕也是废了。
乔军长捂得这么深,可能也是这姑娘不太见得人吧。
真是可惜了。
太可惜了。
不免又要骂上几句乔家老大真是丧心病狂,又狠又缺德,为了个纺织厂厂长的位置,连自己弟妹和嫡亲的侄女都不放过,现在落得坐牢的下场可真是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