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娘子说了,人有私心是情理中的事儿。但有一点,私心之前先问问自己,那东西是你的吗?
庆脆脆再次提点过众人后,便吩咐王丰将盘托物什一一送下去。
“老规矩,咱们年前是要走礼的。大管事是红封银子,二管事是铜钱串子。过了好年,明年再聚在一起做事,可成?”
众人拱手谢礼,“谢东家赏。”
如此年前最大的事情便落定了。
众人从正门往外去。
王家大石头墩子一侧缩着的一个薄袄子少年看着各色人往出走,嘬个牙花,看得兴起。
他眼睛利,瞧着出来的几个婆子笑脸呵呵,袖子垂下好大一寸,便知二房又给赏了。
他看得眼热,也盼着自己有一天能有这么赏钱。
就在羡慕嫉妒之间,等的人终于从门口出来了。
他不敢这时候往出窜,硬等着对方下了台阶,往左拐到后巷,不惜绕着院子跑一圈,奔到人跟前。
话没说,先吸吸鼻子,把涕儿虫子藏好,讨好道:“意哥儿,从县里回来了?”
第84章 .没气了·
如意看他,神情寡淡,凑得近了嘴边还有点讥讽的意思,“按岁数,我才十三,你才是哥哥。怎么?手头上没使唤的钱了?”
施养道腆着脸笑笑,“还是意哥儿你聪灵。不愧是在书院行走的人。上月你借我的一百个子儿经不住用,咱奶入了冬咳嗽,我净花了买药了。”
他拽了自己的衣领子,将磨得破损的地方翻出来,“瞧,我这连件暖和的衣裳都没得穿呀。”
他眼神羡慕地看着如意身上的厚棉衣,心里想着要,但是却不开口。
要了衣裳,就不好要钱了。
“你如今跟着三小爷好日子,月月有钱拿,王家还给吃给喝给穿,哪里有花销的地方。奶对不住你,你别理她。可你我是和连着亲的兄弟呢,怎么着也得....”
他挑挑眉头,脸上的意思很直白‘给点钱帮衬下’。
如意一如既往地点头,“我都懂。每回来,我不都借你些嘛。”
他示意对方在此处稍候一会儿,折身回来院中,再出来的时候给了一吊钱,“这是年前夫人给的打赏。我留着无用,予给哥哥,过个暖和年吧。”
施养道数着数,头都不抬,“好意哥儿,你可真是个善心人。咱爷在地下若是有知,必得护你长命百岁哟。”
如意目送他揣了大钱,上了主干道。
嘴里哼着哪里的小曲儿,随着前面那满是补丁的身影半点不歇地到了一处热闹地方。
他认字,门洞上悬着的蓝色底大白字还叫得出口——赌。
花溪镇起得好。
以前为了能赌,施养道须得走上大半天的山路才能到镇上。如今倒是省事了,翻一道石头墙,用不了半刻钟就能进了这妙处。
他连脚步都没顿,一直往前,从书室买了新的墨锭,回了家。
三叶子看他送到案头的墨锭,拿到鼻子下闻香。
“家里又不缺,这大冷天跑出去就为买这个?”
如意点头,并没有提有人盘剥他银钱的事情。
却说另一头
施如意一脸喜色地从四海赌坊出来,身后一迭声招呼他‘四爷再来玩’,他只摆摆手,“今儿不成了,家里等着吃饭呢。明儿,咱们明儿约好了来。”
这一趟手气真是好,四百个铜子转头成了二两银。
他乐呵呵地收起银子,过街市口时割了三两卤猪肉,却不包着,大黑指头不停歇地捻一片,就着冷风酒,吧唧响,一路往家去。
到家门口了,拽袖子口将油汪汪的嘴儿擦干净。这才推门进院子。
院子里他亲妹子正拿笤帚在院子里扫鸡屎,抬头见是他回来了,拉长脸,“出去干什么了?奶将才找你呢。”
施养道随口嗯吱一声,手指头从鼻孔边拿开,搓搓了,对着他妹一弹,恶趣味地笑,“赏你的神仙丸子。”
施清偏开头躲,“作死呀你,你不嫌脏我还嫌呢。恶心死了....”
兄妹两个闹腾,北屋的施老太太听了孙儿的动静,一迭声叫人。
施养道还知道孝顺,不管身后张牙舞爪的妹子,进屋就先磕头,“奶,您寻孙孙呢?”
“大冷天儿的,出去作甚。奶给你做了件暖和衣裳,你快来试试。”
施养道心里欢喜,乐呵呵地往身上套,心说:下回见了如意那小崽子,且是个见证呢。
新衣裳难得寻了棉料子,里边续上又厚又匀的棉花,上身虽然大些,但是暖和。
“奶,好穿。怎舍得用这么好的布料给孙孙呢?有了应该先给您做一身的。”
说着这话,新衣裳上了身就跟黏住了,半点也别想让他脱下来。
偏老人家喜欢这说辞,“奶不用,先给我金孙穿好,这样也好叫那些做大事的人眼里不小看你。”
说到这里,施养道倒是一顿,他犹豫一下,借着让他奶看身后合适不合适的动作,伸手摸进了里衣。
点了点,最后拿了一小角银子来。
“奶,你看这是什么?”
施老太太老眼闪过精光,一拍手,“呀!孙儿,这就有银子挣上了?”
外边的人听了这声喊,大跨步冲进来,“说什么呢?挣钱了?什么钱?多少?拿来我看看...”
老太太从床上蹒跚下来,枯爪似的手掌十分有力,三巴掌将孙女扇得嗷嗷叫,“离你哥哥远着些!”
她示意施清去关门,“这等大事快捂在心里,别叫恶婆娘听着了。要不然又要上门来要了。”
她珍重地将那小角银子收在手里,“孙儿呀,这得有个七八分重呢,奶给你攒着,将来娶媳妇用。到时候你爹这一支就续上香火了。”
施清生气地鼓起脸,“又攒起来?奶,就不能拿出来用一点吗?之前卖了三女、四女的钱也不动,全给他攒着,那我咋说?”
她身上这件袄子都穿了三年了,还是来这儿第一年过年走亲戚,那边二房伯娘给的旧衣裳。
料子上的茉莉花早就磨烂秃了,站着还行,一弯腰都能斜上半个腰身。
她愤恨地瞪着自己哥哥...还有他身上那件新衣,“料子不是还有嘛,给我做一件新衣裳要不了多少的。”
施老太太翻白眼,“养道是要外边做事挣钱的。你能干啥?”
拳头往空中晃晃,“这里边是养道挣的。你要是能挣,我也给您做。”
“怎么我没挣钱?”施清气恼,“那边工坊我也去上工了,挣了铜板钱不都交到你跟前了。这些年算来得攒了小两贯钱了。我不管,要么做新衣裳,要么把钱还给我,我自己买。”
“黑心眼的丫头。你也学会外边人的势利眼了。”
施老太太狠狠地剜她一眼,“那钱是干什么的?那是给你攒的嫁妆,没有嫁妆你能许什么好人家?难不成跟三丫、四丫一般,去深山里做共妻?”
施清一激灵,想到两个妹妹被深夜绑走的情形,心里生出畏惧。
“奶,可这衣裳没法子穿了呀....孙女求你了....”
她换了哀求的语气,靠在老人跟前不住地摇腿。
活了半辈子,就这两个小的还留在身边,施老太太长叹一声‘都是孽’,“做。但不是做冬衣。冬了,工坊也不开工,你用不着出门。等明年开春,奶给你做上两身新亮的单衣。行不?”
一件换成两件了,施清觉得不亏,“行!奶,是哥身上这颜色的料子,还是要买一匹新的?....”
可她终究没等到这两件新衣裳。
——
腊月二十九的这天大清早,施养道嚎着敲开了王家二房的大门。
庆脆脆听说是施大姑娘病得厉害,请大夫看了是热冷症,怕是扛不到晚上就得死。
“怎好端端的出了这事儿?快问他是求什么?”
谷雨道:“要人参。说是人参能救命,他们买不起。”
家里库房存着好几只人参。
庆脆脆便道:“将那只五十年给他拿上,不问他要钱。”
五十年的人参少了得值五十两银子呢。
王丰给的不情不愿,“可千万给大姑娘熬煮吃了。要不然白费了我家夫人的苦心。”
施养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从石墙边过了,还没站定就听有人喊了他一声。
“施小爷,这是哪去了?”
施养道听了这音儿,一个哆嗦,僵着脖子看向那人,“海...海爷,您怎么在这处呀?”
四海赌坊海爷扯唇笑了笑,反问他,“您说呢?”
施养道眨眨眼睛,“钱,我会还的。我一定还。”
“没人说您不还呀。”海爷往前走了几步,“不劳您走去送了,今儿,我跟着您去取,还省些力气。”
施养道哪敢将这瘟神引到家门。
要是家里知道他赌钱,还欠了赌坊的大钱,他奶一定会打死他的。
“我有钱。”他上下摸了半天,最后却只有找到一枚铜板,还有...手里的人参。
他一狠心,冲海爷道:“你等着,我就来。”
前后不过两盏茶,再从墙上翻下来,他将一袋沉甸甸给出去,“三十两,一点儿都不差。”
海爷接了,上下掂量后,呵一声,“施小爷玩笑呢,用咱们赌坊的钱不给利钱呐?”
“你要多少?”
“三十两本钱,翻了十来天,总也得四十才够吧。”
施养道忍痛又给了十两,这一次将压了红手印的借据要了,“这下够了吧?”
海爷还是笑意满满,“施爷大气!以后咱四海赌坊的大门,等您贵足再来。”
施养道回了家的时候,匆匆往厨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