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殿卿拍拍她的手,“是,朕知道,还有你和孩子们陪着朕。朕比父皇好,他是孤家寡人,朕不是。”
他再忙再生气,回到长乐宫或者承明殿,她带着两个孩子都在这里等着他,那一刻,他心就安了。
齐殿卿突然就不埋怨那些大臣们了。君臣之道,应当本就是两条路。
没有一个路口让他们可以相交。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就瞬间有些舒心,又想了想,让小盛去小厨房把给大臣们吃的东西也送来承明殿一份。
“朕也吃。”
第133章 你我之间(4)  一更
陛下要吃粗粮, 小盛一跟杨太监说,杨太监就吓坏了。他拉着小盛仔细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盛这些年吃了杨太监多少东西, 自然是要透露一句两句的, 便道:“应是想要体会百姓之苦。”
那杨太监就知道了,陛下也不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情。御书房那边给大臣们吃的膳食肯定是不用他做的, 自有御膳房的膳食太监去操心,但这陛下的吃食, 既然要他做,他也不能跟御书房那边厨房做的有大出入, 便叫小徒弟去打听,问问那边做了什么。
小徒弟匆匆走了, 杨太监就拿着勺子一边去清洗, 一边点小盛,偏着脑袋看他:“听你干爹说,你最近总发呆?”
小盛愣了愣, 点头,“是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春日了,我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杨太监就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拿着锅起热水,然后也不用小太监们做事,叫了他们出去, 自己亲自添柴,一边往灶膛里面凑火,一边道:“小盛啊,你自小就聪明, 可聪明人,最怕的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杨太监年纪比刘得福还要大,他起了调子教导他,小盛不敢不听,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便跟着蹲下去添柴,“杨爷爷,我知晓的。”
杨太监就道:“你不知道。”
他拍了拍小盛的肩膀,“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心思再深,那也是在别人面前,在我面前,你还嫩得很,你啊,这是遇见难事了。”
“这难事,你既然不愿意跟我说,那我就不问,人这辈子,谁还没点子不愿意说的事情?但小盛啊,你听爷爷一句,这难事,你自己解决不了,你就去找能解决的人。”
小盛听得心里一阵酸楚。他也知道要去找能解决的人,可是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唯独这事情,事关清莺的命,他不敢。
走错一步,清莺安平康健的后半生就保不住了,于是步步小心,丝毫不敢出差错。
关心则乱。
小盛苦涩的笑了笑,敷衍过去:“杨爷爷,我没事。”
杨太监见他这般,也就不再说了,只道:“那你就要管好自己,别让人看出来。我看出来,你不说,不要紧,可要是主子看出来了,就不是如今这般不想说就可以的。”
小盛赶忙多谢杨太监的教导。然后等小太监回来说那边做了几个窝窝头,一点咸菜之后,便点头,“这个好做,我等爷爷做完端过去。”
杨太监心里长叹一声,便也不去管他,一心一意的给陛下做窝窝头和咸菜。
做好了,小盛提了菜走,杨太监还在门口看他,他的小徒弟就道:“师父,幸而小盛哥不喜欢做菜,不然哪里轮得到我,您也太偏心了。”
杨太监打了他的头一下,“小畜生,我对你还不好啊。”
里面吵吵闹闹起来,小盛听了笑声,往后面看了眼,也跟着笑了笑,快速的朝着承明殿去。
进了殿内,将窝窝头和咸菜摆在上头,齐殿卿一见,便笑了起来,“要是百姓们能吃上这样的菜,朕就是折寿,也是满意了。”
折筠雾就说了句公道话,“其实,在不是灾年的时候,也是能吃上的,哪里有那么苦。”
她在云州的时候,也是能吃肉的!
百姓们虽然穷,但也不是穷成这般模样。她道:“不过我家算是富户了,村尾的那家,一年到头,都不见油腥。”
齐殿卿就要感慨,就要作诗,折筠雾连忙拿了个窝头堵住他的嘴巴,然后她自己也拿了个窝头啃,啃了一口笑了,“杨太监做的很地道。”
不好吃!
不过是以前吃的那种味道,倒是有些怀念。又咬了一口,嗯,觉得可以接受了,于是一连吃了两个。
齐殿卿就问小盛,“你也吃一个,看看跟小时候的记忆像不像。”
小盛就拿了一个吃,吃完了摇头,“奴才已经记不得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哪里还记得家里的窝窝头。
齐殿卿就道:“这里还剩一些,你送一些过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就说朕今日觉得好,请她们也尝尝这民间的吃食。”
小盛心一凛,恭敬的弯下腰,提着膳食出门了。
先去的太皇太后那里。清莺就在太皇太后的宫里面念佛经,见了他来,只一闪而逝过惊喜,眼眸子里面没有什么惧怕,小盛想,太皇太后应当是没有告诉她什么。
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他想的太多了,太皇太后根本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给了清莺一串叫做檀心的佛珠罢了。
但皇宫里面的巧合实在是太少,让他期许的同时又知晓自己根本没有后路。
果然,太皇太后见了他,便笑了笑,让他坐下来,道:“你叫小盛吧?之前在皇帝那里多见的是你干爹,倒是你,哀家没见过几回。”
小盛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磕了几个头,“回太皇太后,奴才不得用,不如奴才干爹得陛下喜欢,便只在外面伺候着。”
太皇太后:“小盛公公不必妄自菲薄,这人啊,哪里有中用和没用之分,就看你自己愿意不愿意多做了。”
这话实在是说得清楚明白,小盛再是想不轻举妄动,也是要动了。
他恭敬的道:“奴才倒是没有大志向,只想伺候好陛下就好。”
太皇太后转佛珠的手一顿,一双凤眼看过去,看得小盛心里直突突,只听她道:“瞧你说的,你自然是伺候好陛下就好了,难道还有其他的心思不成?这要是有其他的心思,哀家第一个饶不了你。”
小盛腿都软了,就是坐在旁边的清莺,也吓得脸色苍白。她看向小盛,然后又飞速的低下头,就怕自己给他惹麻烦。但又不知道太皇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盛闭了眼睛,“是。太皇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奴才谨记。”
然后就退了出去,太皇太后笑眯眯看向清莺,“这小盛公公,倒是瞧着有趣。”
但这话就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而是又让清莺打开食盒,笑道:“咱们这位皇帝啊——还真是眼里揉不下沙子,脾气暴,你看看,不过是臣子们不听话,他不仅逼着他们吃,还自己吃,又送来给哀家。”
“哀家……哀家出身不好,即便后来成了太后,可娘家也不过是个富贵侯,这窝头啊,还真是吃过的。”
她捏了一个窝头给清莺,一个窝头给自己,“你的身世,倒是跟哀家一样。”
清莺战战兢兢,不知道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可看太皇太后的神色,又不像是要害她的模样。
她好似只是在回忆事情罢了。
“咱们这些出身不好的人,就跟那些出身好的人不一样。别人一出生就有的东西,可咱们却要千难万难才能拿得到。哀家还好,幸而生下了皇子,做了太后,又做了太皇太后,可你的路,才开始走。”
“皇帝对皇后情深义重,对你……哎,你这个孩子,哀家看着欣喜,总是忍不住替你操心操心,你的心眼太实诚了。”
太皇太后一步步的,引诱着清莺,“皇帝身为皇帝,不雨露均沾,只看重皇后,哀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可皇家要开枝散叶才行,皇后才只有两个孩子,哀家这心里总是不喜。”
她看着清莺,“你要是也有个孩子,哀家也不至于如此心里着急。”
清莺就跪了下去,“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哀家是喜欢你,才跟你说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然后道:“这做奴才容易,做主子却难。做奴才,你还可以被放出去,做了主子,这宫里面,漫漫长夜,你可以一个人过一辈子吗?即便是没有君王的喜欢,也得有个孩子,你看阿昭和岁安,多招人喜欢。”
“哀家后来也养了老十,这才心里欢喜些,不然这一生,可怎么过?”
“你起来,起来,哀家这是拿你做亲孙女,才跟你说的这些话,都是过来人的良言,你听了觉得好,便也自己想想,要是觉得不好,就当哀家没有说。毕竟这辈子,是你自己在活,哀家只不过是个旁观的。”
清莺就被她扶着起来了。
她仔细想太皇太后这些话,似乎真的只是喜欢她才说的肺腑之言,劝她有个孩子。
若是一般人,可能真的就感动了,可是清莺不同。
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被送给了太子。然后一直都在东宫里面过。
东宫里面,除了她之外,没有侍妾。
太子殿下慈善,给了她一个屋子之后,便也没有管她,清莺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面绣花,还在院子里面挖了一块小地种了菜,所以过的很自得自乐。
后来到了折筠雾管的后院里住着,更加不用想事情,从某个方面来看,她其实比折筠雾更加的单纯。
她也很相信折筠雾。
陛下和皇后娘娘给她过了这么多年安生的日子,她一点儿也不想生个孩子出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添堵。
而且,她是真不愿意跟陛下在一起,不想给陛下生孩子。太皇太后越是这般热情,越是这般推心置腹,她就越慌张。
不管太皇太后是不是真心的,清莺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而且特别怕太皇太后做出什么事情来打乱现在的平静。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今日太皇太后对小盛的态度和说的话让她心里发慌。她不懂得太多,可直觉很准,她总觉得要出事情了。
她一个弱女子,她怎么抗事情?自然是要找能抗的人抗。
于是,一回去,她就跟折筠雾告状,“太皇太后娘娘说是为臣妾好,让臣妾有个孩子!”
这话一说,她忍着没流的眼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真的很怕。
折筠雾:“……”
她正啃窝头呢,闻言放下窝头,不解的道:“可是太皇太后,她知晓你是……你是什么人啊。”
要说太后不知道清莺是一个挡箭牌,是一个立起来给大家看她贤惠的牌子,折筠雾相信。可是太皇太后那般聪慧的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
可即便是这般,她还要清莺生孩子?这不是明着挑拨离间嘛。太皇太后的性子,好像做不出这般的事情来。难道她要有大动作?不然解释不清楚。
折筠雾就掏出帕子抹抹嘴巴,道:“清莺啊,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清莺吓得瑟瑟发抖。前几日皇后娘娘还说太皇太后找她只是为了气太后,如今,感觉不仅是为了气人,还有更加深层的意思在。
清莺很害怕。于是又今天还想起小盛跪在太皇太后宫里的模样,卑躬屈膝,腰弯的跟虾一般。
她对太皇太后更加害怕了。
折筠雾就安慰她,“不要紧,你先回去,无论她是什么心,这孩子……也不是她想你生,就能生的。”
又道:“等本宫晚上问问陛下,看看让你装病可以不可以。”
清莺就放心的回去了。折筠雾等齐殿卿回来的时候把这事情告诉他,问:“去了这几天,足够给太皇太后面子了吧?清莺可以不去了吧?”
齐殿卿却摸了摸她的头,“无事,让她去。”
“告诉她,不是什么大事。”
折筠雾就突然好奇的看他,“陛下,你好奇怪啊——”
齐殿卿弹了弹她的额头,“哪里奇怪?”
折筠雾一时间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怪,她只是觉得陛下还叫清莺过去念经,就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