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别的姑娘闲谈,哪里会提什么钱不钱的。在跟青枝初次见面时,她看青枝生得妍丽,言行举止落落大方,看起来与裴连瑛也颇为相配。
谁想到,她竟能这样说话。
这样的,铜臭气。
姜怡差点就想走了,但转念一想,也不知裴连瑛最后会不会娶她。
兄长与裴连瑛同朝为官,总说裴连瑛将来大有作为,那她还是要跟青枝打好关系的,万一她仍会做裴家的儿媳呢?虽然可能性是不大了。
姜怡微微一笑:“我信你,那我就在你这儿买了。”
青枝就把早前的底本拿来,让她挑选:“因之前赵姑娘已经要了三幅锦缎,你再要,得等到明年。”
姜怡道:“可以,年初穿正好。”她选了一幅芙蓉花锦缎,“我记得,都要定金的吧?”
“也可以不给。”姜家跟裴家关系好,青枝觉得姜怡做不出那等事。
再说,到时真不要,她一样可以卖给别人。
但姜怡还是给了三两定金。
回去后,她把此事告诉母亲。
姜夫人目瞪口呆:“难怪他们两家没有定吉日……这陈姑娘未免太不识大体。”
“她说她想挣钱,还说裴家的钱不是她家的。”姜怡心想,这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姜夫人惊奇:“她竟这么说?”
“是啊。”
姜夫人琢磨着道:“她这样毫不遮掩,莫非并不想嫁?不然怎么也得顾着裴家吧?”越想越奇怪,“她该不会是看不上裴公子吧?”
姜怡嘴唇微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看她也不傻吧,既然不傻,怎么会不替自己考虑?谁都知,当官夫人比当织娘好,但她偏偏选择织娘,她若老老实实的,看裴家一家的态度,定然早就娶进家门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姜怡恍然大悟。
难怪她想不通,原来是青枝不肯嫁,才会去织锦。
姜夫人啧啧两声:“我若是裴夫人,真的要气晕,这么好的儿子,别人看不上。难怪她这阵子没空,实在是有苦说不出。”然后又提醒女儿,“你可别学这陈姑娘,早些选好夫婿早些嫁人,我们也放心。”
她之所以还没定下亲事,是那些公子总有不如意之处,不像裴连瑛这般出色。倒不知青枝为何看不上?同是姑娘家,姜怡真的找不到裴连瑛的缺点。
硬要挑,只能是家世,裴连瑛并非出自名门。但她不信青枝是为这个理由,毕竟青枝自己家也只是织户。
姜怡百思不得其解。
…………
明日十方佛的底本就能画好,青枝同陈念在午时休息了一会,青枝趁机洗个头。
周茹对着驴指桑骂槐:“没事儿乱叫,谁都知家里养着你了,你自个儿可知道丑?驴就是驴,始终比不上马的,上不得台面,你心里得有个数。”
毛驴委委屈屈听着,草也不敢吃。
青枝洗完头,擦着头发晒太阳:“驴既然是驴,还能发出马叫声?少为难它了。”
周茹哼一声:“你就惯着你自个儿吧。”
“那可不?我自个儿的娘都惯着别人,我再不惯着自己,都没人惯着我,多可怜。”
周茹:“……”
这母女俩斗嘴在家中是常事,陈念抓了把秸秆喂毛驴:“嫂嫂,你要想买马,随时可买,银子不都放在你那边吗?像青枝这样孝顺的孩子不多。”
她那放钱的箱子已经快存了一百两,周茹轻咳声:“我不是怪她,我是心疼她傻。”
她哪里傻了?青枝心想,她要傻,能挣这么多钱吗?母亲说来说去就是想让她快点嫁给裴连瑛。
可裴连瑛也就是官员的身份高贵了些,别的有什么?但这也是因为她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罢了。她可不觉得自己比裴连瑛笨。
周茹见她撅着个嘴,小脸上写满“不服”两个字,好气又好笑。她对这女儿是有许多看不惯的地方,但又实在讨厌不起来,若非攀上裴家,女儿这样的条件,根本不愁嫁人,寻常人家那里会嫌弃她能织锦能挣钱呢。
周茹过去给女儿擦头发:“你莫怪我话多,为娘是真心替你着想。”
这一点青枝从来没怀疑过,世上没有谁会比母亲跟姑姑对她更好了,她点点头:“我知。”
知道归知道,她仍是有自己的判断。
五月太阳火辣,头发很快就干透,青枝马上又跟陈念去画图,一直忙到天黑。
白天过得充实,入眠便很容易,青枝向来是沾到枕巾就能睡着的。
但今夜不是安静的一夜。
她睡到深处,突然被驴叫声惊醒。
毛驴看着虽小,声音却很嘹亮,尤其在夜里,简直跟敲锣打鼓声一般。青枝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
该不会是病了吧?她一边想一边穿衣,那毛驴平时很少叫,夜里更是一声不吭的,若是病了,得带它去找兽医。
谁料两个婆子又喊起来:“有贼进门了……”
青枝一惊,飞快得跑向门口。
她当然也有怕的东西,但小贼,她从来不怕,青枝顺手操起一把扫帚问婆子:“哪里有贼?”
婆子指指墙头:“跑了。”
周茹跟陈念,翠儿也起了来。
听说有贼,周茹急忙去看屋内的箱子,见箱子上的锁好好的才放心。
青枝跟陈念则去了东厢房。
里面被翻得一塌糊涂,青枝仔细查看之后,脸色顿变。那幅如意观音轮观音锦缎不见了,不止如此,还有不曾画完的十方佛底本,竟然也被偷走。
她一时说不出话。
陈念拍拍她肩膀宽慰:“没事,再画就行了,幸好银子跟别的锦缎没有放在这里。”
青枝颓然道:“再画也没用,对霍家交不了差,原本说好五日的。”那小贼太可恨了,偷锦缎不说,竟然还偷底本,他偷了有什么用?
青枝想着,又跑去西厢房。
织机歪歪扭扭的,她细看之下发现织机的几根梭子断裂,像是被重物砸到一般。
青枝的秀眉拧成一团。
陈念跟着过来,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怎么把织机也弄坏了?”
周茹站在门口:“许是没偷到什么,气急败坏……幸好我把银子锁在箱子里,”她回头催促翠儿,“你快去裴家,叫连瑛过来看看。”
青枝道:“叫他作甚?我等天亮去大理寺报官。”
“你这时候不靠他靠谁?”周茹劝她,“他本来就会查案,指不定马上就能抓到贼……”说着一顿,“不过确实太晚了,把你裴大伯,伯母惊醒不好。”
青枝不明白这怎么叫靠裴连瑛,就算母亲请了他来,那也是他的职责所在。难道陈家不认识裴家,就不能让大理寺帮他们抓贼了吗?
“他要去参加早朝的,还得等他去衙门。”
周茹一想也是。
青枝又问婆子:“你们可看清贼的模样?”
两个婆子摇摇头:“黑漆漆,哪里看得清,只辨得是个男人,个子不高,跟姑娘差不多,三两下就翻上墙头……应该是听到驴叫声逃跑的,不然那贼恐怕还得多偷一些东西。”
青枝笑起来:“看来养驴还有别的好处。”
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周茹撇撇嘴,没反驳,今儿那驴确实帮了大忙。
青枝走到墙边抬头看。
宅院是裴辉买入的,价格应该不低,四处围墙筑得又高又结实,也不知那贼怎么进来,又怎么翻出去的。
周茹道:“你别看了,等连瑛来了再说……再去歇息会儿吧,不然明日你提不起精神。”
“怎么睡得着?”青枝恼道,“潘公子要的锦缎被偷了,我得赔他二十两银子。还有十方佛的底本,也没了。”
周茹哎呀一声:“对啊,你们签了契约的,五月底得织好。”没挣到钱,又损失二十两,不怪女儿生气。不过她转念一想,经此一事,也许女儿想通,不再织锦了,倒是好事,“二十两也不算什么,我来给。”
“不用你给,我自己有,就是耽误了潘公子的事儿,对不住他。”
“我看他挺好说话,没事。”
青枝沉默,又抬头看着墙。
周茹劝不了她,只得自己去歇息。
等到天亮,青枝把驴喂饱,好好夸了一顿,骑着就去了大理寺。她没让翠儿去,翠儿去的话,必然会找裴连瑛。
可她家里的事没必要让裴连瑛管,她宁愿找别的捕快。
大理寺管着一整个京城的大小案子,便是早上,许多捕快也出去忙活了,只剩两位捕快守在这里。
听青枝说遭贼,其中一位捕快请她去里面坐着,让文吏提笔在旁边记录。
先是问住何处,又问被偷了什么,再问时间,再问她可曾看到贼的模样,而后又问以前可遭过贼,后来甚至问她是从何处来京城的,越问越多。
文吏写着,都要忍不住笑了,这年轻捕快见到美貌女子,春心萌动,在借机搭讪呢。不然这样寻常的案子何必问东问西,简直是要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
青枝也觉不对:“你该问的都问了吧,其他的有何干?还请你快些抓到那贼,将我的锦缎归还于我。”
捕快笑一笑:“好说,我一定尽全力……敢问姑娘芳名?”
告知名字也没什么,只是这捕快脸上的笑容叫她有些不太自在,青枝正当犹豫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裴连瑛的声音:“什么案子?”
捕快见到裴连瑛,忙跟文吏一起站起:“回大人,这位姑娘家中遭贼,属下正要去查看。”
裴连瑛把桌上文吏写的东西拿起来审视。
青枝暗自埋怨那捕快,要不是他胡乱询问,就不会遇到裴连瑛了。
“只是被偷了一幅锦缎,小案子,不牢大人费心……”青枝道,“请这位捕快大哥去一趟我家吧。”她并不想裴连瑛去,省得母亲又借机撮合,耳根不得清净。
捕快喜滋滋得搓搓手。
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正好小姑娘又有所求,指不定他抓到贼,能博她欢心,将来能娶进家门。
“裴大人,那属下先告退了。”
裴连瑛哪里不知青枝的心思,他扫了一眼青枝,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乌青色上。
看来一晚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