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开口道:“老夫人说,让您不必担心她,若是想念了,和她写信,若是不想与黎氏打交道,将信递给余鑫,由他转交给余嬷嬷,她便能看到了。”
余鑫是余嬷嬷的孙子,余嬷嬷则是祖母的心腹,余嬷嬷一家被祖母放了籍,如今住在成康坊里,但因为余嬷嬷不想离开祖母的缘故,余鑫时常去伯府看她。
前世她与祖母也是通过余鑫传递信件的,如此不会引起黎氏的注意。
裴时语陷入了沉思。
前世她从出阁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祖母,也没有派春晓再次回伯府,祖母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她也从来不知道有这些东西存在。
照祖母的意思,之所以没有在出阁时将这些给她,她是担心她自己不光护不住那些东西,反而因为财帛招来灾祸。就冲她前世那副懦弱不堪的样子,她若是祖母,也会不放心。
说来也讽刺,因她回去了一趟,祖母误以为萧承渊看重她。
又因她不想祖母担心她在王府里的生活,故意说萧承渊待他很好,反倒让祖母确信萧承渊能护住她,这才提前将这些交给她。
前世她从未与祖母断过联系,一直在与她通信,一直到祖母去世,她在信中对这些只字未提,祖母手里的那些产业最终又去了哪里?
突然,裴时语想起一则曾经并未太过在意的往事。
前世她出阁后不久,裴玉琳也在当年腊月出阁了,然而裴玉琳嫁的并非黎氏因回避冲喜匆忙之中给她定下的父亲的同僚的儿子,而是风光大嫁给了一个侯府世子。
据说当时不明她在王府里状况的人还感叹过伯府时来运转,二女儿当了王妃,长女当了世子妃。
而她的祖母,却在第二年开春后回了老家青城养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难道祖母的东西最终到了后娘手里,成了裴玉琳的嫁妆?
裴时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黎氏是父亲的外室,压根没有嫁妆,伯府这些年在上京过得也不甚宽裕,她当初听闻消息时以为世人是挑好话捧着说。
若裴玉琳是真的风光大嫁呢?
伯府拿什么来让裴玉琳风光大嫁?
裴时语越想越后怕。
若祖母心心念念藏了半辈子的东西最终还是落入黎氏手里,她该有多不甘呐!
裴时语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春晓看着忍不住担心起来,忧心忡忡地开口:“王妃。”
裴时语回神,意识自己这样会吓着春晓,舒展开眉头,问春晓:“祖母可和你说了,我之前用的胭脂是从哪里来的?”
春晓老老实实开口:“婢子按您交待的,说您很喜欢这款胭脂,私下问了老夫人,她说胭脂是她让余嬷嬷亲自去凝萃阁买的。”
裴时语不愿怀疑余嬷嬷。
余嬷嬷是祖母的心腹,主仆俩相互陪伴四十余年了,自从祖母彻底不能行走后,青松院的不少仆妇见祖母不可能动得了黎氏的地位,渐渐地都走了。
余嬷嬷明明能出府安享晚年,她是唯一坚定不移留在祖母身边的。
此事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寒了无辜的人的心,在厘清怎么查前,裴时语不想轻举妄动。
她收起神思,故作轻松问春晓:“有没有人为难你?”
春晓自然知晓裴时语说的是黎氏以及那些仆妇,见裴时语神色轻松了许多,暗暗舒了口气。
她想让气氛轻松些,故意颇有些气愤道:“她们是想为难过婢子来着,夫人身边的嬷嬷想使坏打婢子,被云绮拌了一跤,结果牙齿摔掉了一颗。”
说道此处,春晓意识到这是给裴时语带来了麻烦,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王妃,若到时候夫人真来找茬,您能不能不要责怪云绮,她也是因为不想婢子挨打才情急之下出手的。”
“傻春晓。”裴时语笑看向春晓,“我让云绮跟着你一起去的,又怎么会怪她呢。”
春晓这回明白了裴时语让云绮跟着她的深意,感动的同时,重新眉飞色舞起来,“谢谢王妃!”说完,也不忘替云绮说好话:“其实云绮也很可怜的。”
裴时语淡淡看向她。
春晓受到鼓励,老老实实道:“婢子观察过了,云绮没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的,她因为天生怪力的原因,总是将事情搞砸,婢子都发现她被罚了好几回了,她又不善言辞,婢子瞧着怪可怜的。”
耳力极佳的云绮拎着壶热水从窗前经过,正好听到主仆俩这段对话,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她才不可怜。
云绮正要进屋,耳尖动了动,转身看向身后。
沐长史匆匆而来,问云绮:“王妃歇下了吗?”
云绮摇头。
沐长史开口:“你去通报一声,王爷请王妃去书房一叙。”
第16章 她的反应不对
裴时语觉得萧承渊是成心与她过意不去,故意折腾她,让云绮以已经歇下了的理由回了。
云绮没有动,面无表情地开口:“沐长史说,和老夫人有关。”
裴时语的眸光中现出一丝寒光,萧承渊这厮的确抓住了她的软肋。
如今她只关心两人,一是祖母,二是春晓,明知他拿祖母拿捏她,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裴时语起身,只得再次去见萧承渊。
前往澹月堂的途中,沐长史想起来前萧承渊的那张黑脸,又看了看裴时语仿佛镀了一层冰的冷脸,提前和裴时语解释:“王妃,其实今日想见您的,并非王爷,而是回安堂的掌柜安大夫。”
“安大夫?”裴时语轻轻出声,眉眼间的寒霜也松动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安大夫正是去给祖母治疗眼疾的大夫,裴时语的心不由得提起:“可是祖母那里有变故?”
意识到此事本不是沐长史的责任,裴时语的客气道:“您的意思是安大夫如今正在府里?”
夜色中,沐长史坦诚相告:“安大夫如今就在会客厅,因安大夫是在夜里求见,且他又是外男,王爷便将安大夫安排在澹月堂的会客厅等候。”
裴时语在心中暗哂,如此,似乎他还得谢他通融了,他才不会那般好心,后头总会有事情等着她的。
见招拆招罢。
裴时语深吸一口气,随沐长史步入澹月堂的会客厅。
萧承渊的书房是王府里的机密之所,一向有专人守候,她前世鲜少踏入这里,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熟悉,打起精神跟在沐长史后头。
行至书房的台阶前,裴时语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回头,萧承渊正由小厮推着,也是去会客厅的。
还在室外,院内的光线晦涩,裴时语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沐长史接了轮椅,挥退小厮,推着轮椅直入萧承渊的会客厅,裴时语跟在萧承渊身后。
入了会客厅,大厅内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在等候,他手边的案几上搁着药箱,应该是安大夫了。
众人相互见了礼。
萧承渊看了裴时语一眼,又看了眼轮椅的扶手。
裴时语垂眸,暗中翻了个白眼,顶了沐长史的位置。
萧承渊今日让她回门,又允许了沐长史替她给祖母请大夫,当着外人的面,落他的面子的便是给自己拆台。
裴时语安安静静立在萧承渊身侧,仿佛是个尽心尽力照顾夫君的小妇人。
萧承渊的眸光闪了闪。
这几日习惯了她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这回倒是乖巧得很,倒也不是不清楚她为何有这样大的反差,有人在看罢了。
萧承渊示意安大夫落座,醇厚的嗓音在屋内响起:“安大夫深夜到访,且指名要王妃,不知所为何事?”
安大夫朝两人拱了拱手,满面算然道:“老夫今日受王妃之邀去伯府给裴老夫人看病,因老人家年年事已高,且身子骨本就不利索,人多嘈杂,有些情况没有当着老夫人说,老夫明日有事要离开上京,思来想去,还是此事还是尽早禀告王爷王妃一声。”
见安大夫面色凝重,裴时语忍不住紧张起来,唇角紧紧绷起,聚精会神等安大夫的下文。
萧承渊的轮椅停在主位,骨节分明的手指的膝上一下一下敲着,眼睛的余光瞥见裴时语攥紧了交叠在身前的纤手。
萧承渊的心绪动了下,裴氏果然很在意她的祖母,他淡淡开口:“安大夫请说。”
安大夫继续道:“老夫仔细查验过,裴老夫人突犯眼疾,应是中毒所致。然而老朽能力有限,看不出老夫人到底所中何毒,唯一能看出来的是,与王爷五年前中毒后的脉象有些相似,老夫人年岁已高,身体机能不如年轻人,若不能及时治疗,恐怕熬不过半年,所以接下来如何治疗,还请王爷王妃另请高明。”
“祖母中毒了?”裴时语的心提到嗓子眼,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祖母怎么会中毒呢?
她只是个偏居在后宅中的老夫人,谁会害她?
突然,裴时语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真的让她猜中了,黎氏他们先祖母碍事,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们怎么敢?
萧承渊的瞳仁里也闪出一丝精光。
五年前皇后的人给他下毒,他们仗着无人能解这毒,特意在上京遍寻名医,表面上风风火火地为他解毒,太医院也好,上京稍微有些名气的大夫,包括安大夫,都被请来给他治病。
结果却是,皇后得了一个爱子心切的名声,他的毒性只能压制缓解,根不不能根除,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他听说安大夫求见裴氏,原本只是好奇他找裴氏能有什么事,没想到裴老夫人也中了毒。
萧承渊示意沐长史先将安大夫带下去,后续该如何问如何处理,沐长史自然会处理。
视线在屋内逡巡了一圈,萧承渊的视线落在裴时语身上。
她此时全然没了这几日与她争锋相对的冷傲,肩膀微微垮着,眼里雾气蒙蒙的,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萧承渊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副模样,搁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忍不住出声,冰冰凉凉的:“杵着做什么,没地方坐么?”
裴时语木然看了萧承渊一眼,无心与他分辨。
萧承渊却看见,许是他开口得太突然,裴时语望向他时眼底还有尚未消散的愤怒,以及无法忽略的哀伤。
心里的弦似乎被人拨了下,麻麻的,但同时他有些不易察觉的雀跃,她这回总能同封家人划清界限了。
裴时语很快背着身子,敛起眼底的酸涩,她告诉自己她得冷静些,得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光要想办法替祖母解毒,还得查清楚这毒是谁投的,以绝后患。
方才她留意到,安大夫说祖母的脉象与萧承渊所中之毒的脉象相似,既然萧承渊如今活得好好的,说明身上的毒解了,那祖母身上的毒应该也能解,他有应对之法。
裴时语深吸了口气,劝慰了自个一会,确保自己暂时收起了对他的恨意,转身,规规矩矩地朝萧承渊行礼:“王爷。”
萧承渊被她这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以为她又要想这几日那样皮笑肉不笑地挤兑他,拧起眉头,冷冷出声:“你要做什么?”
裴时语暂时搁下对萧承渊仇恨,用那双还为干透的眸子,满脸恳切道:“请王爷救救我祖母。”
话一出口,嗓音不受控制地哽咽,潸然泪下。
前世他毫不留情取了她的性命,今生她不光不能为自己报仇,还得这般求他,这是什么世道啊。
可是,祖母能为了她隐忍十多年,她为了祖母在萧承渊面前低个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时语慌忙垂下头,胡乱抹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