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嫁入王府,且还与他分房而居,虽说外头都在传他很宠爱她,但这样的状态多少会令府里的人生出微妙的想法。
王府的花园很大,但他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很少去,也不太有心思去。久而久之,花园那里成了仆妇丫鬟们忙活完后休息的场所。
过了日头最烈的时分,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照着,两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在仆妇丫鬟的请安声中到达了萧承渊要去的地方,是一处墨菊盛开的地方。
“在此处歇会。”
裴老夫人的院子里似乎种着些墨菊,她可能会喜欢。
裴时语依言停下。
他发现,她的眼里果然亮了起来,视线忍不住投向那一簇簇开得舒展而热烈的花朵,脚步也不自觉挪到那边。
微微的秋风拂过,不远处有银杏叶晃晃悠悠地飘落。
仆妇们的视线仍好奇地投向这边,萧承渊的眸光闪了闪,他转动车轮驶向裴时语,突然轻声开口:“王妃,过来些。”
裴时语以为他要走,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但依言转头看向萧承渊。
“蹲下。”他又道。
裴时语不明所以,还是在他身侧蹲下,却见他伸出手,从她的发间取下一片银杏叶,温声道:“好了。”
如此,她在后宅里的日子应该会轻松些。
第29章 三合一
裴时语愣住,好奇地看向萧承渊,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
但转眼一看,丫鬟仆妇们的眼风不住在往这边扫,顿时明白了萧承渊的意图。
这些人里或许有盯着萧承渊的耳目,他这样做,还是为了让外头的流言变得更加可信。
裴时语忍了忍,看在他今日帮了她大忙的份上决定配合他一把,绽出个微笑,柔声道:“谢谢王爷,日头大,妾身扶您回去歇息。”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可不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她能确定的是,含章院与书房被他控制得滴水不漏,但外院的情况她并不清楚。
照今日的情况来看,往后若非十分有必要,实在没有必要与他在含章院外同进同出。
萧承渊凝望着她那不达眼底的笑意,明白她只是在同他虚与委蛇。
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也无可厚非,是他之前做得不对。
回含章院后,裴时语将萧承渊推入寝殿,望着两人放在一起的用品,裴时语的眉眼沉了沉。
她毫不犹豫地开口:“王爷先歇着,回头我将我用的这些拿去外间。”
“不必。”萧承渊暗叹,十分大度道:“你是女子,日常起居用具较多,宿在外间容易令人起疑。我不喜欢房里有丫鬟,习惯由小厮服侍,如今你也宿在正房,我若宿在里面,让小厮进进出出总归不妥,所以我去次间歇息便好,夜里也当如此。”
裴时语不得不感慨萧承渊能屈能伸,为了不让人生疑,宁可委屈自个。
不过他前世能够装病扮瘸三年,想来这一点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
裴时语道了谢。
虽说他有私心在,今后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愿意主动配合而不是让她去牵就她,冲着一点,他这个合作对象还不错。
之前的账她不会忘,但未必非在此时弄得不死不休。
裴时语重新推动轮椅,将他推至隔壁次间的炕床边。
略作沉吟,她对萧承渊开口:“王爷稍等,妾身去叫人来帮忙。”
帮什么忙?
萧承渊反应过来时,裴时语人已经走到门口。
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萧承渊哑然失笑,她以为他所说的休息,是指要去炕床上小憩。
且不说他并没有午后歇息的习惯,真要上炕床,他凭自己的能力便可以。
他所用轮椅乃能工巧匠精心制作,质地轻,还包含各种机括,用起来与普通轮椅相比自然不同。
不过她似乎前世也不知这一点,还曾试图用她那小身板扶他。
他不得不再次认清事实,她对他的怨念真的很大。
如今她的第一反应是去外头寻人帮忙,压根没想过亲自扶他,拒绝一切亲近。
萧承渊抬手压着太阳穴,前世种种,越发不知如何开口。
裴时语下意识地想叫春晓和云绮来帮忙,但他方才言明不喜有丫鬟伺候,脚步一拐,直接行至含章院门口,请护卫来帮忙。
被裴时语点名的护卫惶恐得不得了,以为内院出了大事,但又见王妃神色如常,心又往回落了些。
等裴时语领着护卫进屋时,萧承渊已在炕床上坐好。
裴时语楞了瞬,随即明白了,原来他的行动能力比她想的要强一些,让护卫退出去后,裴时语在原地想了下,又回了寝室。
萧承渊忍不住猜测,她就这样进去了,然后不出来了?
突闻脚步声轻动,萧承渊抬眸,却见她抱了床锦被出来,似是认定他此刻必须午睡。
萧承渊不得不告诉他:“王妃不必忙碌,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再说,回头祖母过来看见这些,岂不是还得生疑?”
没有午睡的习惯为何要来这边休息,裴时语默默腹诽,不过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萧承渊的话提醒了她,祖母自回春晖院快有一个时辰,应该歇息得差不多,是该好好与她谈谈解毒之事。
“妾身明白了。”
将锦被重新放回内室之后,裴时语心系祖母那头,和萧承渊打了声招呼后离开正房,前往春晖院。
萧承渊自嘲地笑笑,他没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她却是有的,不光前世,这几日也是如此。
眼下她连休息都顾不上,一心一意惦记着裴老夫人,他也该有所行动。
前世,她给老夫人的回信内容会报给他,他则根据信的内容决定是否需要代笔。
若是信里有不利于他的信息,或是他想给皇后传递错误信息,他会模仿她的笔迹写回信,再由暗卫将他写的信与她的回信暗中交换。
回信将由余嬷嬷之孙余鑫带回伯府,接着,余鑫会将信交给伯府里的粗使婆子花嬷嬷,而花嬷嬷是封家人安插在伯府的内应。
余嬷嬷祖孙一直深得他的信任,前世他误会她是奸细,认定余鑫将信交给花嬷嬷的行为是经她授意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余鑫。
既然她并非封皇后的人,余嬷嬷是否有问题还需查证,但余鑫很有问题。
一来,他在收到裴时语的信后本该交给裴老夫人,但他没有;二来,余鑫是除了裴时语祖孙外接触信件最多的人。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余鑫也如裴时语一般受到了蒙蔽,他不可能对此事完全不知情,总能问出些细节的。
*
裴时语到达春晖院时,裴老夫人正由余嬷嬷陪着,主仆正对坐在西屋的炕床上话家常。
裴时语入屋,亲昵地出声:“祖母。”
二人纷纷扭头,没有料到裴时语这会会过来,眼里还有来不及褪去的错愕,特别是原本西向坐着的余嬷嬷,眼眶里是湿的。
见裴时语盯着自己,余嬷嬷慌忙擦了把眼角后从炕上下来,去引裴时语入座:“王妃来了,你们祖孙俩好好聊,老身去给王妃泡壶茶。”
裴时语在老夫人对面坐下,不由得好奇:“余嬷嬷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微笑看着裴时语,温声道:“没什么,年纪大了难免会回忆过去,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感慨了。”
裴时语心头一动,祖母给她写的信放得随意,想来她从来没有防备过余嬷嬷。
她对余家还算了解。
余嬷嬷是祖母的陪嫁丫鬟,主仆俩相伴四十余载,年轻时经祖母做主,余嬷嬷嫁给了祖父身边的一个账房先生。祖父出事,余账房也死于那场变故,此后,祖母对他们孤儿寡母更加亲厚。
后来,黎氏掌管了伯府,对祖母的人极力打压,祖母见余嬷嬷的儿子能写会算,孙子对念书也很感兴趣,于是放了她们一家人的籍,余家一家人从此在成康坊定居下来。
余嬷嬷随家人回去后,担心祖母身边没有人手,她不放心祖母,才又重新回到伯府。
冲着这些年的陪伴与去而复返的情谊,裴时语十分不愿意怀疑余嬷嬷。
但是,能接触到祖母的信的,只有余嬷嬷祖孙。
见裴时语眸光闪动,且突然变得沉默,裴老夫人的心忍不住提起:“囡囡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裴时语回头望了望,余嬷嬷确实已经离开,问裴老夫人:“孙女今日来,还是想和您商量解毒的事。”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凝了一瞬,没想到她还没有放弃,很快又恢复自然,仍微笑着:“不是跟囡囡说过了,祖母根本没有中毒,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了,上次你请来的大夫替我看过之后,已经好了很多。”
说完故作轻松往前凑了些,眨着眼看着裴时语:“囡囡看看,是不是比之前好些了?”
裴时语心里苦涩,不知祖母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隐瞒,只好直接问她:“那您为何着急尽数将祖父留下的资产给我,为何提前给我写了那么多信,为何您明明中了毒,却一个字都不愿同孙女说,你到底有何苦衷,为何不能同孙女说?”
一连串问询之后,裴时语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接下来您是不是打算离孙女远远的,托人定期将信寄给孙女,假装您还好好的。
裴老夫人望着不住抽泣的孙女,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的确有这样的打算。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冲喜的效果很好,小两口的感情也很好,王爷也恢复得不错,一年半载之后,孙女应该已经孕有自己的孩子。
到时有了血肉牵绊,哪怕王爷的爱护少了些,孙女也能有所指望,她这个当祖母也可以放心离去。
可她不能承认,掏出帕子替裴时语拭泪,柔声告诉她:“囡囡想多了,怎么哪有什么苦衷,不过是不甘心将你祖父辛苦挣来的身家给了你父亲……”
对上裴时语灼灼的视线,她渐渐不再有底气,似乎真的瞒不下去了。
难怪她之前装信的锦盒不见了,她还以为是老眼昏花放错地方了,原来是被孙女拿走了。
裴时语下炕,紧挨着裴老夫人,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祖母,您就告诉孙女吧,将您的苦衷都告诉孙女吧,孙女如今是王妃了,没人敢伤害咱们的。”
老夫人犹豫了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祖母没有苦衷。”
裴老夫人看出了老人的纠结,不由得加大了声音,故意往严重了说激她,“您再不说,是想放任那些人故意害孙女吗?”
裴老夫人替裴时语擦眼泪,声音也哽咽了:“祖母怎么可能害囡囡。”
裴时语的胸膛里酸酸涨涨的,就知道老夫人最在意自己,含着泪告诉她:“可是祖母,的确有人利用您的手,故意在诱导孙女。”
老夫人惊讶得不得了,坐直身子,神色变得凝重:“有人诱导囡囡?”
见老人家终于愿意同自己谈论这件事,裴时语擦干眼泪,她一五一十道:“祖母您是否很好奇我今日为何会去伯府。”
老夫人颔首,是啊,她若知道孙女今日会回伯府,定会将锦盒藏得严严实实的,怎会让孙女发现端倪。
裴时语道:“昨日傍晚我收到您的信,信中说裴玉琳今日在府里设了小宴会邀请我,您劝我,到底是自家姐妹,姊妹之间要守望相助,您劝我回去。祖母,您会这样劝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