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在等自己。
萧承渊将目光投向她,没打算隐瞒任何他的事,嗓音清和:“容嫔死了,元华殿那里今夜事情较多,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死了?”裴时语惊得握着被头的手一抖,“怎会突然死了?”她从假山回来,至今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一个多时辰前她还与那人那样高兴,怎会突然死了?难道那假山后的人不是容嫔?
于皇室而言,这算家丑了,但只要她想听,他就愿意同她讲。
萧承渊调转了一下轮椅,换了个姿势做好,继续道:“容嫔在玉华殿与外男私通被圣上撞见,大惊之后血崩而亡。”
裴时语听到血崩二字,就想起晞春院见到的那副惨烈场景,下意识地问:“那人是谁?”
萧承渊冷峻的面庞上浮出嘲弄的表情。
这还是裴时语第一次见萧承渊露出这样的情绪,惊讶得不得了。
听见他说:“是容嫔入宫前的丈夫,两人趁皇上去安国公处与他叙旧,在玉华殿里滚在一起。”
裴时语瞠目结舌,她在昨日的宴会上见过容嫔,是个明艳的美人,作风比她之间见过的娘娘大胆许多,与皇上在宴席上互相调笑投喂。
宫里选人不是一向很严格么,她怎么也没有想过容嫔之前竟然是嫁过人的,且他的丈夫还跟到了行宫里。
难道她想错了,既然容嫔是在玉华殿里出的事,那她与云绮在假山后遇见的人不是容嫔?
萧承渊见裴时语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知道她一定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苦笑了下,解释:“后宫里,嫁过人后再入宫的嫔妃不止容嫔一人。”
裴时语:“……”
没想到皇上竟有好人.妻这种癖好。
但她仍旧不解:“此次伴驾的,能被称作娘娘的,除了容嫔以外还有何人?”
萧承渊见她神情严肃,又知她今日也见了一场意外,她不会无故这样发问,问她:“你在怀疑什么?”
裴时语于是今日在晞春院的见闻和假山后听到的那些原原本本告诉萧承渊。
萧承渊沉默了会,缓缓道:“你遇见的女子就是容嫔,她的丈夫本就在御林军供职,这回一起来到了行宫,他清楚皇上的行踪并不难。
太医诊断,容嫔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与人过度行房才导致的小产,而她这回胎位不正,才导致了大出血,太医回天乏术。宫里的嬷嬷替她入殓后议论,容嫔身上那般模样,至少与人欢好一个时辰以上。”
只是这样一来便有了疑点,他还来不及说,却听裴时语问他:“圣上如何处置容嫔的丈夫的?”
“死了。”萧承渊淡淡道。
容嫔入宫不足一月,却诊断出了身孕,可见那孩子并不是皇上的。
仍记得皇上得知此事后吼着喊着要剁了容嫔与她的丈夫时的场景,他显然难以相信有人敢动他的女人,也恨容嫔的肚子怀的是别人的种,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
可他既然能夺臣妻,就该想到这也是后果之一,见识到他疯魔的一瞬,萧承渊以是那个人的儿子为耻。
裴时语觉得有些遗憾,应该先盘问过那人是否还祸害过别的女子,再处置他的。
萧承渊也觉得有些可惜,好好的良夜,因为涉及到这种事情变得温情不再。
但她的疑惑为他解了一部分惑,容嫔出事之后,皇上便火速让今夜当值的秦守池处置了那二人,且不许人再谈及此事。
这等事情对皇帝而言是丑事,他不想让人知晓此时也在情理之中。
但全程见证此事的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此时处理得过于理所应当,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
如她所言,容嫔唤假山后的那人公子。
会有成亲许久的人唤丈夫公子么?
倘若假山后的人不是容嫔的丈夫?又会是谁?
第56章 也得回吗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该说的已经说完,裴时语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早了,王爷安置吧。”
萧承渊定定看她,漂亮的眸子如灿星,哪里是犯困的样子,下逐客令罢了。心里不免疑惑,她等他这么久,难道只为同他说容嫔的事?
可是她已经侧着身子躺下,拿背对着他,不免有些失落,胸膛里闷闷的,只好无奈地应答,“好。”
轻手轻脚去了净室,等再回来时,床榻上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已没了声响,原来是真的困了,不免又为方才那些失落自嘲。
夜很深了,萧承渊吹灭烛火,在靠窗的炕床上躺下,比之前许多个夜里更快感觉到暖意。
虽仍隔着距离,但总算在一间屋子里,漫漫长夜里多了个人,就不那么冷了。
裴时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萧承渊已经离开,她拥着被子望着在对面整理的春晓松了口气,如此倒好,免除了一同醒来的尴尬。
早膳过后,长宁郡主让人给裴时语送来两罐绿雾,说是郡马就任之地的名茶,请裴时语品尝,并邀了她去赏菊。
人家是好意,理应当面道谢,且裴时语来了这两天确实一直没有机会在行宫里转一转,便欣然接受了邀约,命两个丫鬟备了些茶点前往。
只是到了长宁郡主定的赏菊的地方,裴时语与云绮不由自己地对视了一眼,双双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这个地方里他们昨夜听戏的地方可太近了。
见云绮将询问的视线投过来,裴时语不动声色点头,虽说是青天白日的,还是让云绮先去查看一番,免得又撞见不该撞见的。
长宁郡主浑然不觉,见到裴时语现身后迎了过来,满脸歉意:“昨日因为孩子闹腾的缘故散的匆忙,本来打算昨日晚宴时再与你见面再聊的,可临到了地方,孩子说什么也不肯进去,只好回去了。”
裴时语微微惊讶了下,原来长宁郡主昨夜是接受了四皇子的邀请的,只是因为小县主临时改变主意,才没有去成。
她觉得小县主很幸福,不高兴了,娘亲便会放下应酬去哄她;不想参见宴会了,父母也会顺着她的心意带她回家。
五岁的小姑娘,被父母这样无条件包容着,等长大后想起也会觉得很幸福吧。
裴时语说不碍事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急在那一时,她随口问起:“郡主为何没有带小县主同来?”
昨日郡主在吟兰轩谈及小郡主时,眉目间尽是为人母的慈爱与温情,还以为她会带小县主一起来的,说起来,方才出门时她还特意命春晓准备了孩子可能爱吃的小食点心。
长宁郡主与裴时语在涌翠亭铺了软垫的长椅上坐下,微笑着应答:“她待会要随她爹爹去骑马玩。”
裴时语对这个小姑娘有了新的认知,“她这么小就能骑马了?”
裴时语问这话时,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惊奇,仿佛在脑中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姑娘骑马的场景。长宁郡主见状抿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她哪里会,是她爹爹见她昨日吓着后不肯出门,带她去骑马让她高兴高兴。”
裴时语疑惑:“吓着了?”
说起了孩子,且见裴时语似乎对她们家的小姑娘很感兴趣,长宁郡主的话也多了起来,“你是不知道,我家囡囡看着文静,其实是个小皮猴,成天带着婢女东蹿西跑,闹腾得不像话。她昨日带着婢女在行宫里捉迷藏时,藏在假山后睡着了,一觉醒来一个人也看不见,有些吓着了。”
原来小县主的小名也叫囡囡。
长宁郡主笑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经历过这事之后,她昨日哭着喊着再也不丢下婢女乱跑,这回长了记性,下次也让我们少操些心。她爹爹担心矫枉过正,不想她老惦记着不开心的事,这才提出要带她去骑马,小家伙终于又高兴起来了。”
裴时语不由得感慨:“您与郡马一定很宠爱她。”
长宁郡主也有些感慨,“女孩儿越大,加在身上的束缚越多,趁她还小,我们还在她身边,先让她快快乐乐长大吧。”说着说着,长宁郡主望向远处,眸子里满是慈爱之色,“她来了。”
裴时语扭头,顺着长宁郡主的视线看去,郡马牵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现在通往涌翠亭的小径尽头。因只有女客,郡马不方便过来,遥遥向裴时语揖了个礼,裴时语颔首回礼。
郡马蹲下身子,不知同小县主说了什么,小姑娘便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跑起来。
因冬日里穿得较多,小姑娘和长宁郡主说的小皮猴一点也不像,倒像个小圆球似的,娘亲娘亲地叫着。
长宁郡主口里说着“慢慢走不用跑”,人已经不由自主地迎上去去牵小县主。
母女俩来到亭子里,小姑娘一见到裴时语,乌溜溜的眼珠忽闪忽闪地,将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交叠于身前,乖乖地给裴时语行礼,“漂亮的王妃娘娘好。”声音糯糯的。
长宁郡主扶额,这小妮子,那个漂亮的肯定是她自己加的,也太调皮了。
被小姑娘纯净的眼神好奇地打量着,裴时语的唇角不由自主弯起,嗓音也变得柔软起来,弯下身,“可爱的小县主你好。”
长宁郡主放下心来,没有感觉被冒犯就好。
小姑娘没想到裴时语会这样回答她,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看了她娘亲一眼,随即开心地笑起来,“娘亲,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漂亮的王妃的?”
长宁郡主的嘴角抽了抽,她对女儿时不时的语出惊人已经适应了,但这个问题叫她怎么答,这也不是她找来的王妃啊,告诉她:“漂亮王妃是你齐王舅舅的妻子,下回你自己问齐王舅舅,你不是要去骑马吗?怎么过来了?”
小姑娘长长哦了声,兴奋地回答,“那我下回去问齐王舅舅。”思路却不乱,还记着要回答娘亲的问话,“我是要去骑马的呀,这就是去骑马的路上呀,爹爹说得和娘亲告个别。”
说完小姑娘仰起脸,挥动胖乎乎的小手,“王妃娘娘我走啦,娘亲我走啦。”
等将小径走完一半的时候,小姑娘突然受惊似地,迈开小短腿飞奔起来,口里嚷着“爹爹救命”,直至扑到见她状况不对、来接应她的郡马怀里。
裴时语自然听到了那声救命,疑惑地望向长宁郡主,却见长宁郡主脸尴尬得不得了,饱含歉意望向离郡马父女不远、从此地路过的秦三姑娘。
等郡马父女和秦三姑娘都走远了,长宁郡主向裴时语解释,“囡囡昨日在假山后睡着了,回来后又哭又闹,说是做了噩梦,她梦到有坏女人要掐死她。
昨日去参加宫宴的途中看见了秦三姑娘,非说秦姑娘就是那个坏女人,哭着闹着无论如何劝也不肯去参加宴会,还不许我们去。眼下见了人,又这样了。”
裴时语安慰她,“小县主天马行空,兴许过段时间就忘了。”
长宁郡主像是自我安慰,“但愿吧。”
*
另一边,秦芙灵正准备赴两位公主的邀约,说是去见公主,她心里也清楚,不过是四皇子想要借机见她。她方才自然也听见了小县主的那句“爹爹救命”,脸色很不好看。
半夏偷偷瞟了眼她,以为秦芙灵为去赴约不开心,斟酌着开口:“小姐,您真打算回上京?”别人或许不清楚小姐这几年鲜少回上京,一方面是因为小姐身份特殊,朝中局势不明,老爷觉得小姐远离上京较好;另一方面,小姐不喜欢四皇子,不喜欢与他周旋。
若是回了上京,许多邀约便不好再推辞了。
秦芙灵神情未变,淡淡嗯了声,“爹爹年纪大了,我理应在他跟前尽孝。”其实她想说只怪命运弄人。
相比四皇子,她更中意心性坚定的齐王殿下,此人无论是当皇帝还是当夫君,都比萧承铭稳重可靠。
可惜五年过去,他的腿仍然好不了。
他若只是余毒未清,又或是娶了亲,她都无所谓,她有凤命在身,身后又有国公府撑腰,后位对她而言并不为难,最令她为难的是他的腿好不了。
他腿不好,储君之位便与他无缘。
若她的夫君并非一国之君,她这凤命又有何意义。
她想起小姑娘的那句“爹爹救命”,原本她可以不那么着急去上京,可假山后发生那样事,便是只能赌萧承铭是储君,她也认了。
*
裴时语与长宁郡主相谈甚欢,长宁郡主因为来过玉山多次,对这里的一切知之甚祥,裴时语不光知道这里有大楚最好的汤池,还知道因为玉山温泉丰沛的原因,行宫里的温度会比上京高,连花卉的花期都比周边的州县的花期长。
两人还约好了下回一起泡汤池。
裴时语回到吟兰院时,萧承渊已经到了,在西边次间等裴时语回来一起用午膳,他这回回来给裴时语带来一个消息,“皇上决定提前回宫,今日申时出发。”
裴时语褪了指斗篷递给云绮,又用春晓递来的温热帕子净了手,在萧承渊对面坐下,眉心微蹙,“因为容嫔的事?”按原计划,他们这一行要在行宫里待十天,这位皇上并非操心国事的贤名之君,极有可能因为容嫔一事坏了心情,才不想再待下去。
萧承渊颔首,将温度适宜的清茶置于裴时语的手边,“容嫔一事处理得迅速,知情人也已经处理了,此事玉华殿外的人皆不知情,是以其它宗亲近臣都不知道皇上突然返京的真实原因,只以为朝中出了事,必须由皇上亲自处理。”
裴时语有些失望,她刚对行宫的汤池充满兴趣,问他:“所有人都一起回吗?”
萧承渊说不是,“安国公是皇上的心腹,随行的有安国公一家,晞春院出事后,平乐伯府与信乐侯府的家眷希望回去,因此平乐伯府与信乐侯府的人也会在今日离开行宫,御林军随驾开拔,但程将军会留下,护卫其它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