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陷入沉思。
倘若她被困的并非魏国公府的别院,又会是谁的别院?玉山下的别院就那么些,只要花功夫去查,迟早会水落石出,若秦守池真是蓝衣人的同伙,应当清楚他这个谎言瞒不了多久。倘若不是,裴时语无法说服自己之前的全部是巧合。
萧承渊想得更多,此行最大的收获是救了裴时语,再就是顺利拿到了魏国公与戎国人勾结的证据。
但倘若今日没有秦守池的提醒,他不会留下暗卫去别院查探,就无法第一时间拿到重要证据。只是这样一来,之前的那种怪异之感又来了。
从他着手调查舅舅二十年前被诬一案开始,上辈子步步为营,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获得足够多的证据,他重生回来占得了先机是不错,但平心而论,总感觉过于顺利了,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推动,似乎是也巴不得他早日揭露魏国公的罪行似的,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很不好受。
萧承渊收敛了凝重的情绪,将目光投向裴时语:“你且放宽心,暗卫一直在私下调查,总会水落石出的。只是如今敌暗我明,为了防止他们再度出手,还是小心为妙,往后出门多带些人。”
裴时语惊讶,转身看向他:“王爷不会嫌麻烦么?”
她要带的人自然都是王府的人,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萧承渊会让她不要出门的,毕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最稳妥的,却没料到他根本不阻止她出门,唯一的要求不过是让她出门时多带些人,其实是在给他添麻烦。
萧承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坦言道:“你并非常人,他们一次没有得手,后面不敢再来,只要不离开上京,我自有办法护你周全。”
是啊,她目前还是他最宠爱的王妃呢,那人只敢偷偷摸摸的下手,如今已经引起了萧承渊的警觉,那人只要不是个傻的,总不至于在萧承渊的眼皮子底下动手,除非想鱼死网破。
有这样的承诺在,感觉很窝心呢。
裴时语真心实意地向萧承渊绽出个笑容,眸光清澈而真诚:“多谢王爷,我会看着办的。”
夜已经深了,只有烛火在无声摇曳,萧承渊隔着烛火望着她有些朦胧的脸:“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裴时语说好,她体谅他行动不便,起身熄了灯。这样一来,银白色的月光便透过窗户撒进来,衬得这样的夜静谧祥和。
裴时语其实还不是特别困,她躺在暖乎乎的被子里,真奇怪,白日里经过过那样的事,她再想起来时应该恐慌不安才对,可自从上了萧承渊的马车,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看客,再也没有担心同样的事会再一次发生在她身上。
许是她两世为人,连最可怖的死亡都经过过了,往后没有什么再会让她惊慌失措了吧!
胡乱想了一阵,裴时语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伴着她清浅和均匀的呼吸声,萧承渊阖上眼,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只不过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良夜。
在城郊的一处两进小院里,柳申撑着眼皮守着灯烛,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若是萧承渊在的话,兴许会大惊失色,此人赫然是容嫔那本该死去的夫君。
门外终于响起了有节奏的叩门声,柳申腾地从暖炉旁站起,捞了大氅裹在身上小跑着去开门。
与门外那人对了下暗号,柳申拔开院门上的木栓,舔着笑脸将人迎入院内:“公子来了。”
那人淡淡嗯了声,在柳申的指引下往后院走,“准备好了么?”
“都准备好了。”柳申偷偷看了眼来人,觉得他今日心情似乎不好,不光回答时格外恭敬,还殷勤地将灯笼往那人的方向挪了挪,灯笼的光照在那人身上,大氅下宝蓝色的锦衣依稀可辨。
将人送进屋内,柳申提着灯笼摇了摇头,在夜色中叹息着离开。
寝室内,宽阔的床榻上侧卧着一名泪流满面的女子,见到蓝衣人,锦被下的身子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蓝衣人唇角轻勾,眼中的笑意却很残忍,他掀开锦被,女子不着寸缕的身子出现在眼前。手被反绑在身后,脚踝也用绸带缚住。
见蓝衣人逼近,女子的眼圈红红的,哆哆嗦嗦地求饶:“公子饶命。”
蓝衣人不理她,眼睛朝下看,双眸倒映着女子身下的殷红,心激跳起来。
伴随着床角银钩有节奏的律动,温热的鲜血伴随着深浅不一的撞击汩汩流出,很快在杏色的床单上蔓延一大片。寂静的屋内,惟余男子的喘.息与女子孱弱的呜咽声。直至午夜才息。
蓝衣人从净室里出来后,床榻上的女子已不见踪影,床榻也由哑仆收拾干净,仿佛屋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前来复命的柳申目不斜视,寻常男子视女子的癸水为污秽,自行宫回来后,公子只要癸水未净的女子,他总觉得屋内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小心翼翼请示蓝衣人:“公子,人快不行了,是否去请大夫。”
蓝衣人的眸光沉了沉,他当然知道柳申说的人是谁,正是方才在他身下名为阿芸的女子,年纪小经不起折腾,一个时辰不到便昏了过去,总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想起方才刺目的红色,身体又涌起燥意,沉声问他:“有新人么?”
柳申的身子缩了缩,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近日风声太紧,属下不敢妄动,还……还没有新人。”
蓝衣人不免有些失望,但如今的形势他也清楚,被萧承渊那厮盯着,确实容易束手束脚。他面无表情道:“去请大夫。”
柳申松了口气,若阿芸也死了,公子下回想要发泄可就没人了,他又不喜欢青楼的女子。
蓝衣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也罢,没有新人他还有旧人。
柳申在明面上是个已死之人,身份不能见光,他不方便露面,派了小厮连夜去请大夫。
蓝衣人没再多待,没有新人不打紧,他还有位合意的旧人。
*
接下来的五天裴时语与萧承渊很少见面,萧承渊一直很忙,他回来时裴时语基本上已经歇下。期间她又去了一趟牙行,仍旧没有为醉云楼找到满意的掌柜。
十月二十三那日,裴时语收到祖母的邀请,老人邀她明日去大相国寺。
难得祖母愿意出门,裴时语自然是不推辞的,第二天出门时不光带了云绮和严玄,还带了萧承渊专门拨给她的十六个护卫。裴时语担心有歹人将手伸到祖母那里,索性带了人去昌乐伯府接人,裴时语没有进门,接了人便走。
老夫人被这浩浩荡荡的阵势吓了一跳,觉得孙女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上了车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委婉提点了她几句,让她低调些,免得遭小人眼红。
裴时语自是不能告诉她这是防止贼人再针对她,免得老人家知道了担心,只好搬出萧承渊:“王爷说年底有些不太平,让孙女多带些人在身边,不然他不放心。”
老人家一听这是萧承渊的安排,且是为了裴时语的安全,也就不说了,不由得心情大好,越发觉得这个今日这一趟太有必要。老人家望着容光焕发的孙女,也起了玩心,神神秘秘地问裴时语:“你知道祖母今日为何要去大相国寺么?”
裴时语在车里等老夫人时留意到了,老夫人不像从前那样一切从简,不光点了上京最大的酒楼的素斋,还预备了种类繁多的果盒供品以及三牲。
裴时语摇摇头,想不到。
老人家望着孙女这懵懂的样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拉着裴时语的手道:“祖母是去还愿的,祖母之前在佛祖跟前许了愿,要是囡囡婚后过得幸福,祖母一定要去大相国寺还愿。”老人家发自内心的高兴,“既然佛祖听到了祖母的祈祷,祖母也得兑现若言,今日囡囡也亲自去谢谢佛祖,往后你们小俩口的福泽定能更加深远绵长。”
裴时语想说他与萧承渊都是清醒之人,往后各自有各自的福泽,并非要绑在一起才可以。可老人家的兴致很高,裴时语也不想扫了老人家的兴,只好含糊地应下。
祖母不知她是重生的,肯定会认为她和萧承渊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她不想老人家跟着操心,等萧承渊那里定下了,她再与祖母说离开的事。
裴时语换了话题,问老夫人近日在昌乐伯府过得如何,老夫人爽朗一笑:“有囡囡为我撑腰,只要不让那一家子在跟前碍眼,这日子要多舒爽有多舒爽。不过倒是听到一则消息,之前黎氏那里传出风声,说信乐侯夫人明明很中意裴玉琳,可这么些天过去,非但不见媒人登门,裴玉琳与信乐侯家的姑娘也不再来往了,我估摸着这亲事怕是要黄了。”
裴时语心道可不是,认真论起来,这其中还有几分她的功劳。
“那母女三人可还安分?”
说起那几人,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还算安分,因为你的缘故,裴家女儿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虽比不上那些名门望族出身的贵女,但她们收到邀约的确变得多了起来。许是因为黎氏几次求见你而不得,知道你不会搭理她们,也担心借你的势太过被你记恨,母女三人也还算安分。”
安分就行,安分她们就不敢怠慢祖母。
此去大相国寺需要半个时辰左右,路上无事,祖孙俩闲闲散散聊了许多,老人家提到了余鑫:“余为来了一趟,亲自给余嬷嬷读了新到的家书,那孩子是个争气的,在信里说已经在西城书院安顿下来,正踌躇满志,立志要好好念书为余家挣功名呢,余嬷嬷和余为夫妇都很高兴。”
祖孙俩心照不宣,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了,也是余鑫有造化。
裴时语这几日让严玄打听了他之前在别家的履约情况,结果挺不错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提及想要聘余为当醉云楼掌柜的事。
裴老夫人清楚余鑫犯事的始末与后续的所作所为,也认可余嬷嬷与余为夫妇的为人,自然没有反对的,想了想,对裴时语道:“此事我先去与余嬷嬷通个气,她不与我见外,万一人家有别的安排。你若直接去请人,人家不好拒绝。”
裴时语眉眼弯弯,“多谢祖母。”
老夫人慈爱得看着她:“傻孩子。”
祖孙俩一路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达了目的地。
老夫人虔诚,裴时语陪着老夫人做完所有的该做的。她是个凡夫俗子,也有俗世的期盼,代替祖母跪在法相庄严的菩萨前,也忍不住许下了在这红尘里的愿,她的愿望不多,一愿祖母身体康健,二愿她与萧承渊各得所愿。
做完法事之后,老夫人要去给祖父抄经,担心裴时语觉得无聊,找了借口让裴时语四处转转。裴时语理解老人的好意,也不想打扰祖母,顺势应了,带了春晓与云绮出门。
这一带的禅房呈回字形布置,裴时语才踏出禅房的门,对面的禅房门口出现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她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凉水,在这寒冷的天里结成了冰,胸口似乎还有前世中剑后的痛,她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庞炎。
两个丫鬟都发现了裴时语的异常,春晓先忍不住发问:“您怎么了?”云绮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直到那人进了对面的禅房,裴时语才感觉好些。木然往前行了几步,裴时语吩咐云绮:“你回头去打听下,谁在对面那间禅房。”
她和萧承渊坦诚交流过了,他前世从未授意过庞炎取她性命,既然如此,庞炎为何会出现在这间禅房里,他前世又是执行的谁的命令?
第71章 想通了些
裴时语虽带了不少护卫,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走多远。所幸这大相国寺不愧为国寺,规模大处处是景,裴时语带了云绮和春晓在离禅院不远的梅亭歇下。
哪知人还没有坐稳,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裴时语回头,却见房敏芬带了丫鬟笑着朝她走来。裴时语不解,房敏芬前几日向她辞行,这会不是早该离开上京了么,为何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房敏芬显然也清楚裴时语的困惑,简单寒暄之后,主动同她说起了改变行程的理由,眉眼弯弯的:“本来是要离开了的,可离开前一夜兄长得到那日试图劫持我的歹人的线索,于是改变了主意,说是要拿到凶手后再送我们离开。”
裴时语明白了,那日房敏芬离开后他将线索告诉了萧承渊,他连夜派人去找信乐侯世子拿画像,许是那时两方互通了线索。自家妹妹被人那样欺负,当兄长得恨不得亲手收拾歹人自然也是能理解。
裴时语见她就带了一个丫鬟,想委婉提点她几句,那个歹人可是胆大包天,好奇问她:“你一个人来的?”
房敏芬说是同母亲一起来的,想起来这的原因,房敏芬眼中的笑意淡了许多,“和母亲一起来的,姐姐自行宫回来后一直郁郁寡欢,身子虽然已恢复了,但夜夜梦到那未出世的孩儿,一天一天憔悴下去。有人说是那未出世的孩子舍不得离去,母亲于是来大相国寺里做一场法事,盼望孩子安宁了,姐姐也能快些好起来。”
裴时语见过房敏柔,看面相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见过那日的惨痛,再听到这个消息仍旧唏嘘不已,忍不住安慰了几句。
两人说了会话,等老夫人那里弄完,裴时语陪老夫人在寺里用了斋饭后再逛了一下午,抵达王府时已是申时过半。
甫一踏入西次间,裴时语惊讶地发现萧承渊竟然在。好几天不曾在白天里见过他了,裴时语自然而然走向他,“王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仔细看他,似乎清减了些,许是太忙的缘故,这样一来,本就冷峻的眉眼比从前看起来又冷了几分。
不过她并不怕他。
依她所见,他们如今既不是爱侣也并非敌人,解除那些误会之后,相处起来更像是一对可以推心置腹的老友。
萧承渊近日的忙碌有了结果,等结束了手上的公务回到府中才发现她并没有回来。也想过去接她或者去门外等她,可他们不再是那种可以毫无顾忌相互等待的关系,没得给彼此再增烦恼。
于是退而求其次,来这里等她来共进晚膳了。
他听得出来她的脚步声,在裴时语看见他时,他也看到了她。见她神色轻松,悬了很久的心轻轻落下。
萧承渊冷冷朝两个丫鬟投去一眼,二人识趣地低头退下,等人到了面前,萧承渊轻启薄唇:“坐下说。”一面执起矮几上的白釉葫芦形执壶,斟了一杯温度适宜的菊花熟水,推至对面。
裴时语脱下披风挂在屏风上,回身在萧承渊面前落了座,素手捧了白瓷杯问他:“王爷想与我说什么?”
漂亮的眼就这样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是对未知的好奇,萧承渊突然舍不得开口了。
裴时语看出了萧承渊的犹豫,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了,她将瓷杯移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顿了下复又抬眸看她:“王爷说吧,没关系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宁可直面残忍的真相,越发不喜稀里糊涂的。
萧承渊明白了她的态度,心一横,以实情告知:“找到那些失踪的女子了,不过……”
开头是个好消息,听到不过二字,裴时语的心跟着提起来,听低沉的嗓音在继续,“……那些女子都死了,人是在安国公府的别院里找到的,埋在后院的花园底下。”
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眼见她眸中的光黯淡下来,面庞上也露出了哀戚与愤怒之色交织,将他在现场看到的惨状省略了,他定定看向裴时语:“你放心,此事已经上报了大理寺,我也会跟进此事,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裴时语很是无力,就算上报大理寺了又如何,命已经没了,这世间的美好再也与她们无关。本来大部分就是贫女孤女,命运已经足够坎坷,以蓝衣人的行径,她们死前必定不会被善待,结果悄无声息死去,成了别院里的一抔花泥。
裴时语攥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眼眸垂得低低的,平日里温软的嗓音有些缥缈:“有多少人?”
此案目前知道的人不多,国公府也有意瞒住消息,但这么大的案子,不该悄无声息地进行,萧承渊不希望她从别人那里打探,实话实说:“一共一十七人,死亡时间为一年七个月至半个多月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