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语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庞炎是前世杀害她的凶手,难道他们俩在秘密从事她不知道的事?有进展了?
可表弟在她不好问。
萧承渊轻启薄唇:“具体说说。”
余令则很失落,他一直知道程宁是宁远军的副将霍将军的义子,庞炎也是霍将军收养的,平日和兄弟差不多,他想不通庞炎会恭恭敬敬地称呼程大哥为主子。最关键的是,程大哥压根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他最亲近的大哥么?
余令则闷闷道:“庞炎说如今的形势很好,让程大哥抓住机会行动。”
萧承渊的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问他:“程宁怎么说?”
“程大哥说还要再考虑下。”余令则福至心灵,程大哥办事牢靠,一定是王爷给程大哥安排了秘密任务。可既是王爷安排的秘密任务,王爷又为何让自己盯着他,他在怀疑程大哥?
余令则收起那些小心思,表情也变得严肃,正色道:“程大哥绝对没有问题,请王爷明察。”
萧承渊没有说话。
他一向很信任宁远军,庞炎是霍将军派来保护他的,前世三年庞炎身为护卫尽职尽责,屡次救他性命,庞炎是他的贴身护卫,庞炎最清楚他有多在意裴时语,可前世偏偏是他取了裴时语的性命。他不愿怀疑他,可事实证明,庞炎来历大有问题。
二十年前,失去争夺储位资格的裕王带着家眷回封地,途中被仇人报复,裕王一行无一幸免,庞炎母子也在其中。
可二十年过去,庞炎母子非但没死,庞炎之母成了安国公的姨娘,他成了齐王府的护卫。
既然他们活下来了,其它人呢?
程宁被庞炎当作主子,且他的年纪也与本该离世的裕王世子的年纪对上,前世的真相呼之欲出。
毕竟先皇还在时裕王世子即位的呼声也很高,前世他与四皇子都死了,父皇后继无人。程宁在宁远军中长大,自然会受宁远军拥戴,皇位落在他身上也不足为奇。
萧承渊越想越难以平静,原来他与封家人前世斗来斗去,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裴时语目含担忧望向萧承渊,他虽看起来平静,可那双眼睛很不平静,忍不住轻声唤他:“王爷。”
萧承渊回神,对上姑娘包含关切的眸子,对余令则说道:“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言,一切如常,程宁有没有问题很快便知。”
余令则退出去,裴时语握住萧承渊有些发冷的手,忧心忡忡的:“王爷怎么了?”
萧承渊回望裴时语,意识到自己让她担心了,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就是想通了些事。”
说完一一告诉裴时语他的分析。
裴时语从萧承渊的述说中知道了程宁于萧承渊的不同,他一直将程宁当作同行的伙伴,将他当成与他一起守护宁远军,守护西南,守护大楚的人。
裴时语安慰他:“王爷不必急着下结论,也许此事还有隐情呢?”
是啊,他前世因为多疑且偏听偏信错过良缘,这一回他不能再像前世那样糊涂,派去青州打听的人已经出发,他还要继续求证。
萧承渊这回真正平静下来,将盖在他的手背上的手包握在手心里,温声道:“我没事了,让人传吃的上来。”
醉云楼以青州菜为主,但裴时语口味清淡,吃不惯辛辣的青州菜,好在英娘已经上工,她还能尝到醉云楼的特色点心。
两个人又坐了阵,醉云楼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开业很顺利,余掌柜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但还记得招待他们二人,裴时语彻底放下心来,索性随萧承渊去了他之前带她去过的别院。
等落了座,早就安排好的厨子派人将吃食都呈上来,裴时语看着一桌子爱吃的菜,眉眼里都是笑意,似乎重生后她就没有吃到过不合口味的东西,笑盈盈问他:“王爷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萧承渊心里想,她在意他才会特意为他做令他高兴的事,他喜欢那份心意。将心比心,他也应该告诉她,让她知道他的在意,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有时会让庞炎去打听你做了什么。”
明明想关心,却不能光明正大,又狠不下心不闻不问,看她挣扎,自己也备受煎熬,如今终于可以肆无忌惮表达心意。
裴时语闻言并没有特别高兴,心底反而有些酸酸涩涩的:“王爷那时一定很煎熬吧。”
她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想靠近他,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靠近,明知没有希望,却总想做些什么,总是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些微末的希望,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萧承渊的心脉狠狠律动起来,她怎会那样好,没有计较他的失职,还会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若不是有足够的运气,他怎么会有一个每一点都契合他的妻子,更加想要好好与她过往后的日子,他忍不住将人拥在怀里,“比起你的痛苦,那些其实不算什么。”
裴时语回抱他,嗓音柔柔软软的,却很坚定,“都过去了。”过去的经历当然不能忘记,但是是为了提醒他们更好地活在当下与未来,老是揪着恩怨算来算去没有太多意思。
萧承渊低沉的嗓音落在他的颈肩,似是在承诺,“我会好好爱你。”光明正大地,肆无忌惮地。
裴时语的唇角不由自主翘起来,就这么相信他吧,她也紧紧拥着他:“好。”
忙完了魏国公伙同戎国人诬陷宁远侯与安国公世子秦守池奸.淫虐杀女子的案子,两人都被判了死刑,只等核验好最后的流程便行刑。
萧承渊空闲了许多,每日正常应卯,散朝后便早早回家,每日抽出一两个时辰处理从各处得来的消息,其余时间夫妻二人便好好黏在一起,日子既热闹又静谧。
裴时语断断续续从他那里知道,这短短两个月多月,他已经周密部署好一切,皇帝最亲近的内侍与宫里新进最得宠的美人都是他的人,程宁的身份也得到了确认,他的确是裕王世子。萧承渊担心前世的悲剧重演,不光让云绮与严玄加强了戒备,还暗中调拨了暗卫以确保她的安全。
转眼到了十一月二十,顺安公主出阁前夕。
随着魏国公的倒台,皇后多年来迫害皇帝子嗣的罪行也公之于世,自然而然地被薅了封号打入冷宫,顺安公主的婚事原先由皇后操持,因皇后被软禁一下子变得惨淡起来。好在皇后原先想利用顺安公主的婚事拉拢朝中清流,选的准驸马不涉党争,皇帝突然意识到他身为父亲的责任,选了位份仅次于皇后的娴妃替顺安公主主持添妆之礼,裴时语身为嫂子自然不能缺席,萧承渊也被皇帝传召入宫,两人一齐入宫,并约好一起回府。
萧承渊如今如日中天,说裴时语的身份不足以担任齐王妃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但随着那些声音多出来的还有一则流言,说她是萧承渊的福星,萧承渊能够死里逃生且恢复健康,全赖她精心照料所致。众人还以为那是裴时语为保身份使出的手段,后来打听才知,这则流言是萧承渊放出来的。
他这样表态了,虽然仍旧可能有不服气者,但只敢私下里酸几句,不敢再多说配不上与配不上的事,当着裴时语的面无人不恭敬,是以顺安公主的添妆礼上,有人捧着顺着,倒也有趣。
另一边,萧承渊不慌不忙到达御书房,小一个月不见,皇帝眼底的青色越来越明显,萧承渊清楚得很,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后宫里累的,另一方面是他这些日发现他身为皇帝在心腹被问责定罪时他没有半点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到眼前这个儿子身后。
他彻底醒悟过来,他只能在后宫里为所欲为了,他在朝堂上被这个儿子架空了,他唯一庆幸的是,玉玺还在他手里。
皇帝这一回没有一见面就冲萧承渊发火,但脸色好看不起来,淡淡问他:“朝臣提议追封你母后为静懿皇后,是你授意的?”
萧承渊不答反问:“不是早就该追封了么?”
当年他的母妃与封氏同为平妻,因眼前这人不想传位给他,且封皇后也不希望他的即位顺序在四皇子之前,虽追封了原配,却一直不肯追封他的母妃。
知晓了母妃的经历后,他觉得他的母妃并不在意能不能有这份追封,但他不需要朝堂上多些无所谓的拉扯,稳妥起见他需要这个。
皇帝望着萧承渊冷肃的面庞,离萧承渊远了些:“我若不同意呢?”
萧承渊直直看着他,眸光如这三九天的寒潭一样冷:“父皇可以试试。”
皇帝被萧承渊的笃定惊得胸膛里拔凉拔凉的,原来他对朝堂掌控已经这样深了,他不自在地咽了咽:“那便如你所愿。”反正无论如何储位都落不到他的身上。
得到想要的,萧承渊没有半分喜色,神色淡淡地,公事般地道谢:“多谢父皇成全。”
皇帝的唇张了张,原本还想替安国公向这个儿子开口,现下他自身难保,想来安国公知道了也不会怪他。
萧承渊走后,皇帝怔忪了一会,在书案前枯坐了会,猛地想起什么,起身匆匆离开御书房。
萧承渊一刻不停前往顺安公主处,在一众人或羡慕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牵了裴时语往外走,行至半途,萧承渊突发奇想想要去一趟露华宫。
他虽不曾在那里长大,但在那里出生,想带他的妻子去看看他出生的地方看看,想将他的一切都袒露给她看。
裴时语欣然道好,他们和好这么久,萧承渊却从未对她提过他的母妃半个字,想来那并非愉快的记忆,她当然得陪他。
两人又折了回去,悦贵妃得知皇帝求娶她的用意后恶心坏了,她不想见那个人,选了后宫里最偏僻的露华宫。露华宫因为宁远侯的事成了宫里的禁忌,萧承渊成年后不能随意进入后宫,且他行动不便目标太大,其实有许多时日不曾过来。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他自然有办法让看到他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时语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被眼前所见下了一跳,无人守卫,无人理会搭理的宫室,哪怕处在热闹的宫里,也免不了荒草丛生,一派荒芜之感。
好在现在是冬季,杂草不影响他们穿行,才靠近大殿,屋内传来人女子说话的声音,“皇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第91章 荒谬想法
萧承渊和裴时语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眸光中看到了震惊。
女子的声音并不年轻,能让皇帝来这偏僻无人的冷宫里来见的,应该不是宫里的人。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放轻了动作,在能听见屋内人说话的地方停下来。
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女子惶惑不安,与同萧承渊说话时的冷漠与暴躁不同,带了十分的温柔,轻声哄道:“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池儿不会有事。你如今既有娴妃娘家人的身份,往后便可多来宫里走动。”
方才只是惊讶,此时的两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
池儿是谁?
脑中不约而同浮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皇上不会骗妾身?”女子的声音不再年轻,却有小姑娘不会有的成熟风.情,“妾身已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池儿了,皇上能不能让妾身去见见他?”
秦守池刚好被管鹏关了半个多月。
皇上叹了口气,柔声安慰她:“你想见池儿,朕何曾不想,现在那逆子正盯着他,倘若被他瞧出什么,那对池儿来说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你听朕的,等过了这阵,我便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到世人面前,当我大楚国堂堂正正的储君。”
女子应该是被安慰好了,嗓音柔情似水,“皇上真好。”
“如娘才好。”
“皇上……”女子缠绵婉转的娇嗔在这荒无人烟的院落里飘荡。
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越来越小,喘息声与吟哦声却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萧承渊的脸色沉得简直要滴水。
倘若他的调查没有错,安国公府里的袁姨娘的闺名正是如娘。
他以为他这名父亲平日里行事已经够离谱,却没想到仍是低估了他,不光有个私生子,他那私生子的母亲还是臣子的姬妾。
真是荒谬。
裴时语有些心疼萧承渊。
他的父皇带着别的女人在他已故的母亲的宫室里与别的女子偷欢,她不知该怎么安慰萧承渊,她去牵萧承渊的手,想带他离开这个难堪之地。
萧承渊挣开她的手,用双手捂住她的耳朵,不让里头一阵阵涌出的淫.词浪语污了她的耳。
裴时语见他眸光闪动,似乎在酝酿什么大计,只好随他,安静地陪着他。
萧承渊突然松开了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婴儿拳头大小的泥块,猛地朝声音传来的窗户掷去。
“砰”地一声,泥块砸在窗棂上,轰地四分五裂,小小的泥块撒了一地。
霎时,女子浓烈而破碎的低泣被惊呼替代,男子兴奋的低吼声也变成了慌张地发问:“谁!”
萧承渊不言不语,抿唇拉着裴时语离开,直到出宫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裴时语理解他不想说话的心情,任谁摊上这样的父亲都会失语,宫里毕竟人多眼杂,不如在外头好说话。等上了马车后,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温声道:“王爷不要因为别人犯浑坏了自己的心情,咱们回家。”
萧承渊不是个轻易显露真实情绪的人,被她这样轻轻一唤,他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毫无防备脸黑了一路。
他伸手揽住裴时语的肩,眸光里现出面对她才有的柔情与歉意:“让你担心了。”
裴时语回望他,“无妨的,王爷若是有话想与我说,我愿意听的。”
萧承渊深深地看她,带她去露华宫时就存了将母妃的过往告诉她的心思,虽因插曲打断,并没有作罢的打算。与这样难堪的父亲相比,母妃简直让人敬仰。于是将从杭嬷嬷那里听到的,与青州那边传来的关于母妃的过往告诉了裴时语。
裴时语听完更加心疼他,父亲荒唐,母亲也无法给他纯粹的爱,她至少还被母亲精心呵护了几年,他却一直在无视、算计与打压中长大,他什么都没有。
裴时语主动环住萧承渊的劲腰,仰面看他,语气绵绵的:“下回王爷去拜祭母妃时一定要带上我,我要谢谢她,谢谢她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仍生下了你,多谢她让你我有相遇的机会。”
萧承渊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是啊,是母妃的坚持给了他们相遇的机会,母妃让他有机会领略这世间的美好,他看着她的眼说好,低头亲吻她的唇,此刻没有满溢的情.欲,只有温柔和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