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和:“呵。”
少年支吾半天,最终不敢再劝,缩回影子里。
卿和冷笑着看向自己的影子,这小东西是月余前找到他的,那时候他还在地渊,小东西是妖域的赤蛇一族,约是被太华宗那群正义之士捉来的,亦镇压在地渊之下。
小东西从三层一路往下,最终伤痕累累的匍匐在他脚下,求他帮一个忙。
那段路可不好走,这小东西又幼又弱,他看两眼就瑟瑟发抖,他倒想知道,他不要命的来见他,是为了什么。
结果小孩说,我想请大人帮我找一个人族姑娘,那姑娘与我两情相悦,感情甚深,如今我被镇压在地渊中,至死都无法逃脱,我想请大人让她忘了我,不要为我等待。
他的震惊无以言表。
孩子跪在他面前,用那双天真无邪的赤红竖瞳认真的望着他,说着“她一定以泪洗面痛不欲生,请大人让她忘了我”这种可笑的话。
他当场便笑出声来。
小孩很怕他,但是没有走。
他勾着他细白的脖子把他拽到面前,疑惑的问他:“你认真的?”
许是他的眼神太可怕,小孩颤抖的点头。
他摩挲着他纤细的脖颈,忍着笑问:“你真觉得她会等你,为你以泪洗面?”
小孩点头。
“你甚至觉得她会为你痛苦,痛苦到需要我去消除她的记忆?”
小孩又点头。
他勾出一个嘲弄的笑容,轻声问:“那你知不知道找我帮忙,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孩看了一眼他身后山一样厚重的黑色浓雾,决绝的道:“知道,喂大人的小、小宠物,我……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竟这么简单就做出了为爱牺牲的觉悟,还真叫他失望。
他有些腻了,松开少年,用他的衣襟擦了擦手指,随后轻松的笑了笑。
“走吧,我带你出去。”
小孩惊喜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到他面前,眼睛里熠熠生辉。
“感谢大人,大人是个好人。”
他疲惫的闭上眼,复又睁开。
“我只是想看些有趣的东西罢了。”
少年好奇:“是什么,大人?”
他盯着他天真朝气的脸颊,玩味的道。
“大约是哭泣崩溃之类的。”
少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我的确会因为分离哭到崩溃,我这人感情比较充沛……”
卿和冷笑一声。
“不是这个。”
·
云冉冉牵着小柒的手在人迹稀少的阴影处轻巧奔跑,一路往南郊去。
可长街上的惨状叫她不得不分心。
护卫军在遍寻无果的情况下开始一家一家的踹开门,将所有百姓拉到长街上,在屋中大肆破坏,偶尔搜出刀剑的情况下,当场便将主人格杀,一时间哀嚎片野,鲜血染红了长街。
耳边全是持续不断的尖叫和哭泣。
【看没看到那个白衣男人?】
【他去了什么地方?】
盘问之声响彻在整条长街上,回答的略慢或者稍有迟疑,便会被一刀刺进胸口和咽喉。
云冉冉停了脚步。
小柒便也跟着停下。
长街上武刀匆匆赶来,一脚将面前的老汉踹倒在地,厚重的军靴踩在老汉胸膛上,老汉手脚抽搐,嘴角溢血,已然说不出话来。
他举起手中长刀,一刀便贯穿了老汉的胸口,随后抽出血淋漓的长刀,指向周围的人。
“现在告诉我,那个男人去了什么地方。”
周围百姓被护城军圈禁在一处,个个面目惨白,有人拼命压抑,有人小声哭泣。
武刀耐性用尽,伸手随便在人群中抓出一个孩子,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
“告诉我,那个男人去了什么地方。”
小孩吓得涕泪横流。
一个青年排众而出,悲愤的道:“我们都说了不知道,在这里逼问我们毫无用处。”
武刀:“你怎么知道毫无用处?你们中一定混着明明知道却不肯说出来的人。”他顿了顿,看向他,“就比如你。”
他一拳挥向青年的脸,将他打的摔倒在地。
“赵家为了你们牺牲如此之大,你们竟然放任一个陌生男人当街杀了赵公子?”
“真是不知感恩,狼心狗肺。”
青年鼻梁被砸断,满脸都是血,他悲伤的道。
“就是因为赵家如此牺牲,城中人才日日隐忍,处处退让,再混账的事情也合血吞了。”
“可赵家这些年,把我们当人看了么?”
武刀嗤笑道:“如若不是赵家,你们焉能苟活?”
“一群靠着他人庇护活下来的窝囊废,不想着感恩戴德,还妄想得到公平的待遇,可笑至极。”
青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死死的瞪着武刀,忽而讥讽的笑了。
“你们这不是找人吧?”
武刀面目冰冷的看着他。
青年因为鲜血面目模糊,看着份外可怖,他定定的看着武刀,裂开嘴角。
“你是特意来杀我们的。”
“是来提醒我们乖乖做狗不要想着反抗吧?”
武刀眼眸一眯,手中的刀毫不犹豫的往青年身上砍去。
他脑海中浮现出临行时城主赵元成的叮嘱。
【城中人最近多有异动,似有反抗的苗头,原计划五日后要进行一番清洗。】
【没想到出了这个事儿,只能被迫提前。】
【短时间集结人手有些仓促,还分去了一半找那个陌生男人,不过这群人懦弱又废物,很容易控制。】
【你借着找人的名头去挨家挨户搜。】
【手段要狠,不流血不杀人他们怎么会害怕?】
他原本的任务便不是找那个白衣男人,而是在城中找出有反抗苗头的人,杀人震慑。
所以他才毫不忌惮,青年看出这点,他自然不能让他活,可手中的刀刚刺出一瞬,腰间忽然一痛。
他惊骇的低头看去,便看见方才挟持的小孩正双手握刀,涕泪横流的捅进他的身体。
变故在这一瞬间发生。
局势也在这一瞬间变化。
青年快速上前,抢过武刀的刀,反手扎进他的胸膛,将他一脚踢开,拽着小孩就往人群中退。
被圈禁的百姓则在同一时间对上护卫军,青壮将老弱护在中间,与护卫军缠斗在了一起。
以为不堪一击的百姓,竟因为长久的悲愤和压抑,迸发出了以死相博的力量。
城中一瞬间乱了起来。
境云城经历了漫长的痛苦之后,开始了第一次剧烈的反抗。
云冉冉站在阴影处,看见百姓训练有序的分发武器,转移老弱,似是早有计划,只是一直缺少爆发点。
如果不是今日被逼到极限,应当还会继续隐忍,直到忍无可忍……
但那势必会比今日惨痛的多。
卿和的杀人事件将这一切提前点燃了。
他们无法忍耐,也不再忍耐。
满城都是兵戎相接的声响,哭泣、惨叫、兴奋与痛苦交织在一起,点燃了多年的怨气和恨意。
·
卿和站在军械库的黑色屋脊上,面容平静的望向混乱的长街。
到处都是倒下的人,入目皆是鲜血与杀戮。
他看见青年一刀捅向护卫军的身体,随后对着掌心绣着梅花的手绢痛哭不止。
他看见那天被羞辱的姑娘一剪刀扎进护卫军的后腰,眼泪疯狂的掉下来。
又悲伤又有一些难明的痛快。
男人的黑眸倒影着流淌的殷红,修长指尖把玩着一枚引火石,随后他不在意的将火石一抛,引火石在碰触到屋檐的一瞬发出了巨大的爆破声,随后火蛇漫天,迅速的将军械库包围。
火光浓烈,像是要燃尽一切。
男人白衣温柔,从火光中走出。
他低低的笑出声,语调愉快。
“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