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猫舍里日子虽然过的清闲,但可没什么油水可捞。
方啼霜夜里随着婉儿一起守岁,快到子夜之交的时候,方啼霜特意避开她跑进了屋里。
但他很快便发现,那夜变回人似乎真的只是哪路神仙和他开的玩笑,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有化作过人身。
想要去和曹四郎解释的事也一拖再拖方啼霜都怀疑那天变成人,不过只是他自己做的一场幻梦罢了。
第二日晨起,婉儿给方啼霜换上了那件大红色的小袄,然后又给他戴上了那顶老虎帽。
转个身让奴婢瞧瞧,婉儿看完便笑道,不过,正合身。
院里旁的宫人们见了也道:双儿主子这一身可怪喜庆的。
多漂亮的小猫儿。
看得人心都化了
被他们这么一说,方啼霜忽然也觉得自己今日格外神气,一骄傲,连走路的姿势都有开始有点假威风了。
他感觉自己怎么也不该变成一只猫,还是大老虎比较衬他。
天才刚亮,方啼霜便发现,宫人们都背着他,围在院里喝起了什么东西。
方啼霜有些生气在他们身边跳了几脚,然后声音宏亮地叫道:喵!喵!喵!你们怎么能背着我吃独食呢!
众人都看向了他,他又叫唤了一声道:喵呜!也太过分了吧!
宫人们纷纷笑了起来,有个油嘴滑舌站起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咱们虎爷也满上杯屠苏酒?
婉儿也笑了笑,然后俯身抱起了方啼霜:别闹了,小猫儿吃什么酒,出了事你可担得起?
我说着玩儿呢,逗大家伙乐乐,大过年的,热闹些多好。
说着说着他们便又聊了起来,方啼霜发现没人理会自己,忙朝他们舞了舞爪子抗议:喵!
怎么了?婉儿低下头来,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于是很有耐心地解释道,那是酒,不好吃,也不是小猫儿能吃的东西,咱们不贪这一嘴,听话。
可方啼霜明明见他们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哪里像是不好吃的样子。
泽欢见他这样,于是便转头道:婉儿,不如就给双儿主子舔一口吧?
不成,婉儿面色顿时严肃了起来,我听秦太医说了,猫儿不能吃酒,一点一滴都不能让主子沾。
泽欢:好吧好吧,那只得委屈咱们猫儿主子了。
方啼霜龇了龇牙,表示自己很不同意秦太医的话。
宫人们一会儿都还要干活,没人敢贪杯,于是吃完一小杯酒之后便四散了去,连个空酒杯都带走了,方啼霜想舔一口都没得舔。
留在原地转圈圈的方啼霜越想越嘴馋。
从前在家时,舅舅舅母也不许他喝吃酒,可越是不让,他便越是好奇。
于是方啼霜便趁着众人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偷偷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而后他又循着记忆,一路找到了皇宫里藏酒的玉酿阁,方啼霜趁着没人注意,从那墙边的树上一借力,猫着身子纵身一跃,跳进了那玉酿阁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谭蝉雪《文史知识》1991年第四期: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的斯坦因0610号敦煌遗书。
第十五章 汪!汪汪汪?
玉酿阁中干燥阴冷,方啼霜甫一落地便打了个寒颤。
等站稳了脚跟,方啼霜放眼朝四下望去,差点便被这密密麻麻的漂亮酒坛子迷了眼。
他只在原地怔楞了半晌,而后很快便朝着那弥漫着浓郁酒香的瓷坛子们循步而去。
方啼霜趁着这酒窖中四下无人,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咬带拽地扯开了角落里的一坛子酒。
紧接着,方啼霜把爪子搭在坛边上,然后趴着往里头嗅了嗅,这酒是琥珀蜜色的,酒水清亮见底,无论是闻起来,还是看起来都十分诱人。
方啼霜踮起两只后腿,然后把舌头伸进去舔了一下小口,口感香甜醇厚,但再仔细回过味来,便会发现还有几分苦味。
这味道有些复杂,对年幼的方啼霜来说,其实也说不上来有多好喝,但因着有新奇感加持,他还是又试探着舔食了好几口。
他从前瞧见别人吃酒,那些人个个都品得津津有味的,可每次他向阿舅讨酒吃,曹纪安都只笑着说,等你长大了才能吃,小娃儿吃了酒是要变傻的。
方啼霜却总是想,吃酒的都是大人,那么只要他也吃了酒,兴许一瞬间就能长大成人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他就喝下了浅浅一层的黄酒进肚,这玩意初尝虽然并不算十分可口,但喝多了,竟然也十分上头。
方啼霜忽然有些停不下来了,断断续续地喝下去不少,直到肚子都顶了起来,他才做贼心虚地处理了一下作案现场。
紧接着他有些疲惫地靠在墙边上,然后打了一个酒香四溢的饱嗝。
方啼霜此时感觉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心里所有不高兴的事似乎也都烟消云散了,活着可真好,做猫也不错
原来长大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就在此时,有两个宦官搓着手走进了玉酿阁。
这天可真冷,那宦官低声笑道,要是咱们也能在得几口酒喝,暖暖身子就好了。
喝酒误事欸,他话才说到一半,却像是忽然瞧见了什么,语气徒然变尖,那儿是什么东西?
那宦官顺着他的目光朝墙角看去,果然在那瞧见了一只穿着大红袄子的小白猫儿,他也惊道:呀,哪儿来的小狸奴?
原本懒洋洋靠在墙角的方啼霜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好些,连忙跳上木架子,又从进来时的那个窗子逃了出去。
因为怕被他们追赶上,于是方啼霜干脆爬到了屋檐上,他平时有些畏高,故而能不从檐瓦上走,便不往那上头去。
但今日酒壮怂猫胆,方啼霜三两步便借力跳上了屋檐,然后在上头奔来跳去,竟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了。
他一抬头,总觉得白云很近,蓝天也很近,一切似乎都措手可及,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整只猫都飘飘欲仙的,像是下一刻便就要飞起来了。
方啼霜特别兴奋,他现在觉得自己简直无所畏惧,也无所不能。
难怪大人们都喜欢吃酒,原来吃了酒是这种感觉,他心里有些恍惚地想。
喵呜~方啼霜仰头挺胸,感觉自己实在是很有兽中之王的风范。
他在檐上晃晃悠悠地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在檐边上晃来晃去,只消一脚再出去一些,便要摔下去了。
启禀陛下,各地送来的贡品皆已清点入库,易腐易坏的蔬果生鲜,一部分送去了各宫主子宫里,一部分则送去了尚食局,还剩下的便按着朝中官员品级,一应赏了下去
这掌事公公话音未落,却见轿辇上的皇帝似乎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他顺着裴野的目光看去,便瞧见旁侧房顶琉璃瓦上,一只小猫儿正在摇摇晃晃地走着浪步。
那小狸奴穿着一身大红袄子,头戴一个绣工精致的老虎帽,乍一看是喜气洋洋的,再一看,还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味道。
但这步调走的实在是很危险。
双儿主子?他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然而走在房檐边上飘飘然的方啼霜却被他这忽然的一声惊了一下,身下步子一缓,半边身子都往外踏空了。
喵呜!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哀叫,方啼霜一时什么也没抓住,直接就从房檐边上跌落了下去。
他变成猫虽然不久,但好歹也摸索出了一些经验,于是很快在空中一翻动,试图让四只爪子先落地。
不料这么一翻,他竟然就径直翻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瞧见方啼霜跌落下来的动静,裴野身侧的宫人们旋即蜂拥上前,但谁也没能预料到,这小猫儿竟会这么刚好地落进裴野怀中。
那要是先圣人,此举必然能叫他乐开花了,可眼前这是新帝,这宫里谁人不知道他最厌猫,连根猫毛都看不得。
宫人们忙垂首屏吸,已然是做足了要跪地谢罪的准备。
而此时的方啼霜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便落入了一个单薄却很有力的怀抱之中。
他猛地抬头一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而后怔楞了好半晌,这才认清面前这位身着锦衣华服的人究竟是何人。
这人可是裴野!
方啼霜顿时清醒了过来,醉意消了大半,连身后的一丛猫毛都嗲了起来,在裴野怀里一动,便是噼里啪啦地响。
裴野:
这毛都炸到他手了。
方啼霜看着目光冰冷的裴野,越想越害怕,总觉得自己这条小命很可能就要不保了。
与此同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急中生智地对着裴野来了一声:汪!
他原想学装大虫学老虎叫,但他寻常只听阿兄阿姊拿那大虫的名号来吓唬他,却不知这兽中之王是如何叫唤的。
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假装自己是只犬儿,毕竟他只听说过裴野厌猫,却没怎么听说过他不待见狗,所以装犬儿还是要安全些。
但裴野只是看着他,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方啼霜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试探性地叫唤了几声:汪!汪汪汪?
虽然你讨厌猫,但我现在是狗,方啼霜心里很害怕地碎碎念道,可千万别砍我的脑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用两只前爪护住了自己可怜的小脑袋虽然带上老虎帽后,他的脑袋实在也说不上是小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瞧见眼前这位向来是一脸冷淡神色的小皇帝,嘴角忽然微不可见地向上抬了片刻。
那笑意转瞬即逝,还没等方啼霜回过味来,那笑容便已经消失了,快的像是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裴野身侧的掌事公公满脸推笑,试图缓和气氛道:圣人今日一出门便接了一只喜气洋洋的小猫儿,这想必也算是中了头彩,今岁定然是政通人和、海晏河清的一年。
说完他便要伸出手来,小心翼翼道:圣人将那小猫儿给奴婢吧。
裴野并没有动,只是道:既是头彩,孤又怎么好拱手让人?
他今日瞧起来心情挺好,那掌事公公本就是个人精,虽然新官上任,但到底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哪里会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话。
他忙做出请罪的模样,而后赔笑道:圣人说的极是,是老奴糊涂了。
说完他见裴野眉目间未有怒意,于是便稍稍放下心来,转身道:起驾回宫
这一路上,方啼霜都缩头缩尾的,在裴野怀里,他如坐针毡,心里苦不堪言,但面上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得一脸乖巧地木在他怀里。
他身上那股熏香一阵又一阵地往他鼻尖钻去,方啼霜发现自己莫名还挺喜欢闻嗅这个香味的,如果这人不是裴野的话,他大概会恬不知耻地往他衣袖里钻。
可惜他是皇帝,方啼霜即便是有滔天的胆子,也不敢和他这样耍闹。
一会儿差人去猫舍里问问,是谁人给它喂了酒,裴野的眉微皱,面上又浮起了那种冰冷又淡漠的嫌恶,一身的酒气。
身侧的掌事公公忙应道:是。
方啼霜耳朵尖一颤,生怕猫舍里的宫人们因他而受罚,这才弱弱地唤了声:喵呜~
这事和他们没关系。
可惜裴野不是婉儿,和他丝毫没有默契,更别说能听从他的语音语调里猜测他的意思了。
叫唤什么?
他一开口,方啼霜莫名又犯了怂,把嘴一闭,又不敢动了,继续做他那只四肢僵硬的木偶猫。
一直到皇帝的轿辇停在了大明宫的正堂之前,裴野将他抱进殿内,而后稍一俯身,将他放下了。
方啼霜落了地,这才敢偷偷摸摸地背着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等裴野一回头,他便又僵住了。
正堂里烧着地龙,又点着熏香,一进殿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方啼霜顿时便犯了困。
但那皇帝就在跟前,方啼霜现在连走个路都顺拐,就更别提打盹睡觉了。
好在那掌事公公很善解猫意地给他取来了一个小团蒲,方啼霜立刻爬坐上去,一脸的严肃和乖巧。
堂上的裴野仿若视他于无物,把他带回来了,但却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兀自在桌案上批起了奏折。
方啼霜心里无不悲伤地想思索,这皇帝究竟是几个意思?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他回去?
他在团蒲上蹲坐了半天,后足都蹲麻了,醉意又被烘了上来,整只猫又开始恍惚。
案边上的裴野无意间抬眸,却见不远处那小猫儿像是困极了,一下又一下地点着脑袋,然后又摇晃摇晃脑袋,强打精神地坐端正起来。
紧接着它又开始点头,再偷偷往他这里瞥一眼,然后很卖力地睁大了眼睛,证明自己没睡着,然而很快就又开始往复方才那几个步骤。
裴野觉得有趣,不知不觉便盯着他看了许久。
等下一次再抬起眼的时候,他发现那小猫儿已经用五体投地的姿势睡着了。
裴野看向身侧的掌事公公:椿烨。
老奴在。戚椿烨一躬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地上凉。裴野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戚公公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先是轻手轻脚地将那小狸奴挪到了团蒲上,而后又找来了一块小绒毯盖在了它身上。
见堂上那皇帝不再开口,他知道自己意会对了,忙又退到他身侧,仔细候着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ps:现实中小猫不能喝酒,此处是为了剧情需要,请有猫的朋友们管好自己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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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秦太医说是吃太撑了。
方啼霜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大敞着肚皮,头顶上的天花板和他印象中那个的形制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他心里一紧,顿时从那猫窝里站了起来,然后迅速四下张望了一圈,果然,这屋子不是他原来在猫舍里住的那间。
这间屋子比他原来住的那间还要大得多,也更要暖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