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罗斯联合公国的外交政策上,马尔博罗公爵是个坚定的联盟派,铁杆到你根本无法想象此前几十年里公爵其实是个坚定的反公国派。
这并不值得奇怪,也无需觉得无法接受。阿尔比昂的国策向来都是实用主义挂帅。对他们而言,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有的只是同伙或敌人。根据需要,敌人也能成为同伙,同伙也能成为敌人,唯有利益才是真实且永恒的。
所以当一股新兴实力崛起,带给阿尔比昂的威胁远超过此前任何对手时,这个国家会立即寻求与过去的对手建立同盟,而不是计较过去那些恩怨以及盟友的人品、信用。
有着这样的特质,阿尔比昂会和公国走到一起根本无需感到意外,公爵的转变也不会让人吃惊。
可纵然帝国的压力让阿尔比昂感到心悸,从战略上来说,让公国和帝国直接接壤有客观必要性。马尔博罗公爵和枢密院的大人们依然对公国的“西进”感到担忧,甚至是警惕。
这绝不是出自对拉普兰的同情,或者是对公国壮大感到警惕。实际上不管是公国吞掉拉普兰,还是帝国兼并拉普兰,抑或是两国瓜分拉普兰,最后的结果都是两头巨兽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他们将直面对方,彼此敌视,最终引发无可避免的碰撞,一场会让两国死掉整整一代年轻人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阿尔比昂乐见这种情形,所以相当多的高层热衷促成公国的“西进”。
然而最近的事情走向有些不对,一种此前没有被人想到或是注意到的可能性正一点点显现出轮廓,对此缺乏准备的阿尔比昂赫然发现,公国的“西进”最终导致的结果很可能是他们并不愿意看到的,甚至难以承受的。
那就是由帝国牵头,诸国签约来保障拉普兰的“中立化”。
一旦帝国提出这样的议案,诸国,尤其是阿尔比昂会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从国家利益出发,他们乐见帝国或公国吞并拉普兰,以此引发两大强权在陆地上爆发全面冲突,完成阿尔比昂的战略布局。可从道义出发,尤其为了拉拢卡斯蒂利亚、塞雷斯、共和国,他们又不得不附和帝国提出的倡议。可这一来,就又疏离了公国。哪怕公国能够暂时咽下这口气,谁又能保证他们在日后会一直忍耐,不去主动撕毁这一纸协定,践踏拉普兰的中立呢?
阿尔比昂并不知道,类似的事情在另一个世界发生过一次,当时处于两难的是德国人和法国人,受1870年普法战争的结果影响,两大欧陆强权都在考虑下一次战争中主动入侵比利展开侧翼包抄歼灭敌方主力军团(德国人有“史里芬计划”,法国人从1902年开始也一直在认真研究开战后入侵比利时的可行性方案),但在1839年4月19日签署的《伦敦条约》第七条却明确要求“比利时在未来的任何冲突中保持中立”,而这样的中立地位是由缔约国,即英法德三国共同保证的。此外,如果三国中任何一国攻击比利时,那么其它两国将保证他们一定会援助比利时。
德法两国对《伦敦条约》都有所不满,但最终法国人因为顾忌英国人的反应而放弃了主动入侵比利时,德国人则没忍住,或者说压根就没打算去遵守,之后的历史便是大家所熟知的了。
阿尔比昂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但他们的政治敏感性和智慧足以让他们预见到一旦帝国提出此类议案,自己将会面对何等尴尬的境地。
“我国希望贵国能在某些问题上采取谨慎行动,避免将来整合时发生龃龉。”
这本不该在眼下的场合被提及,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帝国的领土,并不是适合讨论这种重大外交问题的地方。然而时间太过紧迫,在阿尔比昂通过正常外交渠道与公国进行沟通协调的时候,帝国很可能就已经提出了相关议题,为了避免公国搞出什么难以收拾的状况,马尔博罗公爵被授予单独与戈尔恰科夫伯爵沟通交涉的权力,以便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和管控公国的外交动向。
对阿尔比昂的担忧,公国高层的反应却是不以为然和嗤之以鼻。
在公国高层看来,阿尔比昂人显然过于沉迷扮演绅士,以至于忘记了斗争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是丛林法则,什么是弱肉强食。
签订条约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未来某个时候时刻撕毁它,至于用什么方式撕毁,撕毁时的吃相好不好看,那是战争结束之后才有时间去考虑的问题。
没人会去指责胜利者,胜利就是最好的免罪符。
只有结果才是重要的,手段和过程无足轻重。
阿尔比昂既想要推进他们的战略规划,又想要保证自己能得到所有预期收益,还希望最大限度减少投入并维护自己的国际形象。可正如共和国流行的名言“自由不是毫无代价的”,获取利益和国际博弈同样如此,没有任何人或国家可以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好处。
阿尔比昂的担心实在是既多余又毫无必要。
就连老练的维特伯爵对阿尔比昂在拉普兰问题上的反应也是大摇其头。
在这位公国的实际当家人眼里,公国最可靠的盟友不是帝国也不是阿尔比昂,而是公国的军队和广袤的国土。
依托庞大的人力资源和领土,公国进可组成庞大的军团,随时可以挥军西进,退可利用数千公里的纵深、破败的交通、彻底的焦土战术来稀释敌人的攻击,当敌军疲惫不堪时将战线反推回去。
这是一套被历史证明行之有效的战略,直到帝国崛起,远程攻击武器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出现为止。
V1、V2、古斯塔夫设备、远程大型轰炸机、无差别轰炸、战略轰炸、精确打击——这一系列武器和战术的出现意味着传统概念里“前方”、“后方”界限变得模糊甚至消失。公国过去依仗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在铺天盖地的轰炸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面前,不要说西部的心脏地带,就是正在东方兴建的工业地带也难言安全。面对短时间内不可能弥平的技术差距,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拉近与帝国的间距,搬掉拉普兰这个障碍,将匕首抵上帝国的咽喉。
老伯爵对此有一番颇有见地的论述,这里不妨引用一下,以便更透彻的理解公国方面的想法。
“在与帝国爆发战争的情形下,战争一开始就发起猛烈攻势给帝国致命一击的战争计划显然是最好不过的,但现在帝国在技术兵器,尤其是远程攻击武器上的优势使得我军不管是集结还是行军都变得及其危险。经历无穷无尽的空袭、饥饿、疲劳、死亡后,抵达前线的部队不管是战斗力还是数量都遭到严重削弱,这样的部队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御都难以胜任。但如果我军将攻击阵地前出延伸到帝国的边境上,形势即可得到巨大改善。我军将获得一切行动的自由,绵延整个边界的要塞群不管是用于迟滞帝国军的进攻还是作为我军进攻帝国腹地的前进基地都很适合。在此种形势下,一旦我国与帝国开战,将令阿尔比昂军更有效地加入我军的行动之中。在阿尔比昂军队的协助下,我们将对敌人形成相当可观的优势。”
从维特伯爵的发言来看,比起签约然后撕毁条约破坏拉普兰的中立地位带来的政治弊端,公国更看重这样做带来的巨大利好。这其中既有军事上的,也有客观战略上的。
众所周知,公国的工业化进展相当缓慢,即便在此次共同会议中能从帝国获得有关技术专利,吸收技术并转化为推动工业化的动力,最终由点及面全面开花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投资,在此期间,帝国也不会一直原地踏步。为了保持对帝国的战略威慑,以及尽可能缩短两国距离,公国必须在拉普兰与帝国的边境地带驻军,并且保障这些驻军的日常消耗和战备存储,这就势必需要拉普兰的全方位配合。可这样一来,公国等于将自己的生命线交到了拉普兰手上,一旦拉普兰在关键时刻突然倒向帝国,公国将遭受难以想象的惨重损失。退一万步讲,即便拉普兰愿意全方位配合公国,不遗余力的满足公国的各种需求,这一样会引发帝国的强烈反弹,最终战争在还未准备就绪的情况下便爆发,这同样是公国难以接受的。
所以从公国的角度来讲,除了由它吞并拉普兰,其它任何结果都是不可接受的。作为公国的忠实盟友,阿尔比昂应该协助公国达成这一目标,而不是浪费时间去关心那些多余又毫无必要的事情。
“就算有什么人对此不满,声称无法接受,他们又能做什么?在实力和现实面前,感情和道义什么都不是。”
戈尔恰科夫伯爵抬起下巴,用标准的公国贵族式傲慢语气说到:
“他们可以管这叫侵略、帝国主义、霸权主义、背信弃义,叫什么都行,反正我们认为这只是在取走我们应得的那一份,而且还是对获得胜利至关重要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