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太后明察秋毫,周大人又是忠心可鉴,他便不用再两边为难了。
这一日,冯太后论功行赏,封大将军许跃平为定北侯、镇国大将军;同样功不可没的军师周季澄晋为将兵长史,加封中郎将。
其余有功之臣,亦一一得以晋级受封。
一时间,满朝文武皆知道了当年的玉人公子,如今已经凭着真本事,得了大梁将士,以及冯太后的承认。
虽然将兵长史、中郎将的品级都不算十分高,但在军中均是有实权之人,亦有带兵之权,若非有真本事,得将士承认,太后又如何会把这样的官职授予他。
对京城大多数人而言,将兵长史也好,中郎将也罢,都不如‘玉人公子’的名声响亮,更有不少人忆及玉人公子当年的风姿,再想到如今在军中亦拼出一番前程的周军师,不禁感叹‘玉人公子’竟然还是个文武双全的。
‘玉人公子’之名再被提及,连带着永和大长公主亦跟着风光了一把,不少人都觉得她独具慧眼,还能找j得着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永和大长公主心中得意,走路都带着风。
南安王瞧不得她这副得意的模样,不屑地道:“区区一个中郎将又算得了什么,你三叔我还能把魏国的摄政王给举荐进宫呢!”
永和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凝住了,轻哼一声,干脆懒得理他。
这几年,想方设法往宫里举荐俊俏公子的人家越来越多,就像上回的董公子,便是永宁伯府上举荐进去的。
最主要的还是太后的口味似乎变得有点儿捉摸不透,她如今也抓不准什么类型的公子更受她青睐。往往是这回这种类型的公子被看上了,下一回她又瞧上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类型。
这妇人啊,可真是善变!
而得知周叔叔升了官的虎妞,迫不及待地写好了信,将这个大好消息告知远在魏国的穆元甫。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封信,绝不会比太后懿旨更早到达对方手中,可是也不在意,她只是想透过此传达自己心中的喜悦而已。
穆璟见她珍而重之地将写好的信收入信封当中,撇了撇嘴:“又给你那个周叔叔写信了?不过一个中郎将而已,也值得你这般高兴?”
虎妞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周叔叔凭自己的实力走到今日,得到了大家的肯定,我自然替他高兴。凭他的本事,将来必定也能与许大将军一般封侯!”
穆璟不以为然:“他怎么能与许大将军相比?许大将军一根手指头,便能把他给撂倒了。”
虎妞非常不雅地朝他翻了一记白眼,啐道:“带兵打仗仅是靠将领的武力么?莽夫一个!”
“疯丫头,你说谁是莽夫呢?!”穆璟怒了。
“你骂谁疯丫头呢?”虎妞双眉倒竖,毫不退让地反问。
见两人说不到两句又吵起来了,寿康公主叹了口气,皇帝穆琮习以为常地耸耸肩,趁着没人注意,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白糖糕。
母后真的是好狠的心哪!说取消宣明殿的甜点就真的是取消,不论他求了多久都毫无转寰的余地,可怜他只能有事没事到穆璟那里蹭点吃。
唉,居然还是无法实现甜点自由,这皇帝做得也忒没意思了!
穆元甫收到小姑娘的信时,军医正在为他治疗着臂上那深得可见骨头的刀伤,明明痛得直冒冷汗却硬是一声不吭的男子,在听到有京城来的信函时,面无血色的脸上居然瞬间便洋溢了欢喜的笑容。
“拿来……我……瞧瞧。”
亲自拿着信过来的上官远见状无奈地道:“跑不了你的,传旨官还在候着呢,我就先把信拿进来给你了。”
穆元甫接过信,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眼神便有了几分温柔。
“这小县主的信,可真是比疗伤的药还管用啊!”见他如此,上官远不禁取笑道。
趁此机会,军医动作利索地把伤口处理好,再包扎妥当。
凤骅掀帘走了进来:“听说是周兄升官的旨意,怎的还不赶紧去接旨?倒是传旨官久候。”
“他这会儿哪里还记得有传旨官在等着呢!”上官远拂了拂袖上的灰尘,朝着正认真阅读着信函的穆元甫努了努嘴。
“这是打哪来的信啊?”凤骅随口问。
“还能是哪里,自然是京城,明德殿里出来的。”上官远随口回答。
凤骅心口一跳。
明德殿……莫非是那个人?
“是小县主的信。”依依不舍地把信折好的穆元甫补充了一句。
原来如此……是那个孩子的信。
“小县主与你倒是要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你这个周叔叔。小孩子的心思最敏感,可见在宫里的时候,你确是真心待她。”
“那是个好孩子,谁又会舍得不待她好呢?”穆元甫感叹一声。
“这倒未必。”凤骅回了句。
穆元甫一听便知他暗指虎妞的生父,不禁冷笑一声:“不过畜生而已。”
这几年,宫里宫外都无人敢在小姑娘面前提及她的身世,但穆元甫觉得,以小姑娘的聪慧,想必对自己的身世早就已经知晓了。
只不管她是否知晓,那样的畜生,早就已经不配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凤骅见状也没有再说,只是看着他将信函珍而重之地收好后,和上官远出去接旨。
他背着手,透过窗布望向远处,想到越来越近的魏国京城,再忆及当日与冯太后结盟时提到的条件,他不禁微微一笑。
***
春去秋来,当冯菁予小姑娘正式迈入十四岁时,前线传回了喜讯,魏国京城被攻陷,与魏国皇室有血海深仇的前魏国摄政王凤骅,亲手砍下魏国皇帝的头颅,杀尽皇室成年皇子后,魏国正式灭亡。
凤骅实现了当年的承诺,领着他的亲卫军,亲手打开了魏国京城的大门,将大梁军队迎了进城。
紧闭的城门一点一点地被人从里头打开,穆元甫眼中光芒大盛,握着缰绳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是他重生以来,头一回以‘将领’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跟前,他只觉得满身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了。
曾经的雄心壮志,在他骑上战马,披上盔甲的那一刻,再度汹涌袭来。
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憾恨,他终于有了机会抹平。
此时此刻,他无比感激上苍给了他重来一回的机会。
他微眯着双眸,望着城头上的魏国旗帜被放倒,取而代之的是大梁高高飘扬着的旗帜。他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离一统中原,又近了一步。
“咳咳咳……”突然,他觉得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可想到周遭的欢呼声,他又强自压了下去,紧抿着双唇,不让自己露出半分异样。
终于,大军进了城中,他紧跟着上官远翻身上马,一步一步地迈向了魏国的皇宫。
走着走着,他觉得额角一阵阵隐隐的痛楚,不过也不在意,这几年更大的痛楚他都经历过,这点小小的不适自然不放在心上。
可是,当他踏上石阶时,忽觉眼前一黑,随即双腿一软,整个人一下子便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大人!”
“军师!”
第61章 太脏了
大梁征南大军的军师穆元甫, 是被抬着进的魏国皇宫。以致主将上官远进入魏国皇宫的第一件事,不是派人对皇宫进行一遍彻底的搜查,而是立即命人传军医到来。
穆元甫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布置得精致又奢华的屋里, 床榻前,坐着的是一直为他诊治的中年军医。
“我这是怎么了?”他揉揉额角, 问。
“军师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中年军医不答反问。
“自然是真话,难不成还能听假话?”穆元甫无奈。
“真话便是, 你的旧疾复发,来势汹汹, 寿数已不多矣。”中年军医叹道。
穆元甫心中一突,神情有几分怔忪。
“当年我便说过,你这身子破败得太过厉害, 若能一直好生调理静养,或能活至不惑之年。可这些年来, 你从不曾遵从医嘱好生调养身子, 反倒四处奔波,操劳过度,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像你这般的,更何况是你这破败身子, 能到今日才倒, 也算是少见了。”中年军医摇摇头,又是一声长叹。
穆元甫怔怔地听着他的话。
他知道,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寿数有限, 才不能将时间浪费着无谓的‘调养’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问:“如今,还有多少寿数?”
“寿数?你如今倒敢想寿数?似你这般, 纵然是下一刻便一命呜呼,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用习武之人的话来讲,你这会便像是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已经到了极限,随时有断掉的可能。”中年军医没好气地回答。
“随时啊……”穆元甫喃喃地说着。
“我想回京。”他突然抓住中年军医的袖口,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他想回京,纵然是死,他也想见她最后一面。
他不怕死,可是怕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死得无声无息,甚至无法见她最后一面。
“早就应该这般想了,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或当年便听我的,又何至于到今日这般地步。”
“什么地步?他怎么了?”正迈进来的上官远听到军医这话,忙问。
那军医又将方才的话对他说了一遍。
上官远不敢相信地望向脸色依然苍白的穆元甫:“你一早便知道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多久,这些年还敢那般拼命?你当真是不怕死?”
穆元甫勉强朝他露了个虚弱的笑容。
“你还有脸笑?你还笑得出来?!”上官远气极反笑,“老子算是服了你了,我说你这般拼命做什么?挣再多的功劳,升再大的官,也得有命享才是!”
穆元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回京回京,赶紧回京,你便是不想回,我也要让兵士把你押回去!”上官远瞪了他一眼,才恨恨地道。
这一回,与穆元甫一道回京的,还有凤骅。
凤骅也没有想到他的身体竟然差到了这般程度,叹道:“周兄这又是何必呢?命都没了,那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穆元甫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也不知当日是谁,竟想与她同归于尽。”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心中自然知道。
凤骅被他说得神情讪讪,小小声地道:“我那时也是想着自己多年心血,竟然一朝付之流水,从此只能看着仇人荣华富贵一生,一时想不开,脑子发热才会做出那样之事。”
“如今想想,亏得她没事,否则……”
穆元甫冷笑:“否则你便是被千刀万剐,也难泄我大梁臣民心头之恨!”
凤骅愈发讪讪,不敢再说。
一阵轻风拂过,穆元甫连连咳嗽了几声,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靠着车厢,问:“当日你以‘义阳王’换取她的一个承诺,如今魏国已灭,你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待到了京城,想向她提什么要求?”
凤骅学着他的样子背靠着车厢,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