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进府以来,虞媗大病小病不断,她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纵使不敢明面上顶撞萧复,背地还是对他很不满。
虞媗喝过汤,跟她温笑道,“这八珍汤还是厨房里熬的?”
素瓷摇头,“才不是,上回都着了道,谁知道那个许嬷嬷还会不会叫其他的人在中间捣鬼,前些天张嬷嬷去厨房那里知会了,以后咱们如意阁自己开小厨房,人都是咱们院的,不用担心这府里下人投毒。”
虞媗有片刻默然,随即道,“去煮碗避子汤。”
素瓷呆住,“您、您不想怀……”
虞媗转过脸,不想听她说下去。
素瓷猛地闭嘴,悄悄出门。
没一会张嬷嬷进来,虞媗擦掉将落的泪珠,一脸平静的等着她劝话。
两人相顾无言,昨夜发生的事都心里清楚,这些时日萧复对虞媗如何,张嬷嬷也门清,她笑道,“您起的晚,该饿了,想吃些什么?”
虞媗才有了些劲头,“有点想吃槐叶冷淘。”
槐叶冷淘只有镐京有,也算不上名贵菜品,寻常人家吃的面食,先太后去世时,虞媗还小,在宫里过的很差,底下宫女太监常克扣她的吃喝,她那会儿正长身体,惯常吃不饱饭,张嬷嬷便自己下厨,给她做槐叶冷淘,她吃了一次就说好吃,其实也没多好吃,只不过是饿过头了,看到吃的都说香。
张嬷嬷点点头说好,红着眼去给她做饭。
一碗槐叶冷淘下肚,虞媗腿脚上的力气回来不少,素瓷端进来避子汤让她喝下,她瞧素瓷衣服上有水,便道,“外面下雨了?”
过了秋,幽州一天冷过一天,下雨是常事。
“断断续续的,没多大,外面天黑的快,”素瓷从柜里翻出一件秋香色斜襟软纱衫,让她穿上,“殿下,明涧等在院门口,说萧大人要带您出门参宴,小荀大人和宋大人奉旨下地方巡查,正好从甘州路过幽州,萧大人在衡缘馆设宴,就为了招待他们。”
她口中所说的小荀大人名唤荀钊,荀钊父亲是昌平侯荀烈,荀烈早已致仕,当年他曾任刑部尚书,他在职时,从没判过一件冤假错案,荀家在镐京的声望很高,荀钊也很争气,幼时是太子伴读,长大后不仅仪表堂堂,还在前年高中探花,现今在御史台职任侍御史,正好跟左相宋子元的嫡子宋茗辉处在同职位。
虞媗叹气,“皇兄是真舍得,连他都派下来了。”
虞朝曦手中唯一能用的文臣就是荀钊,能派他来,可见是不放心宋茗辉,宋家终究是虞朝曦心上的一根刺。
素瓷怕她冷,添了件披风,将一个白玉手炉塞她手里,才小心扶她站直身,笑嘻嘻道,“您还是顾着自己吧,那宋大人以往厚着脸皮占您便宜,这回见了面,您谨防他又使坏。”
虞媗蹙起眉,不快道,“他岂敢在这里造次?”
好歹萧复是她名义上的驸马,宋茗辉再有胆也不可能跟萧复对上。
素瓷撇撇嘴,和她一起出来,正见萧复候在屋檐下,他换上了大氅,身姿挺拔如松,面庞俊秀,神色淡漠,他看着她,慢慢伸手。
素瓷连忙退开,虞媗膝盖发酸,到底将手搭到他手心。
两人往台阶下走,萧复跨一步,侧头见虞媗腿打着颤往前挪,索性把她横抱起来。
“本宫……我可以自己走,”虞媗细小声道。
萧复没理她,大氅遮住她的脸,径自抱着她出府。
他们先进的衡缘馆,荀钊和宋茗辉在半盏茶后姗姗来迟。
入座后,几人不尴不尬的推杯品酒,这种场合也不可能讨论政务,左右不过是互相夸赞吹嘘。
虞媗跟着他们几个男人喝了两杯,就泛起头晕,脸颊晕红,比上了胭脂还惹眼。
那座中宋茗辉偷眼瞄她,眼睛都转不动。
萧复拿走虞媗手里的酒杯,就着她刚喝过的位置抿一口,就见她低下头,外人看是羞涩,只有他知道,她是觉得难堪。
“宋大人跟公主很熟?”萧复问道。
宋茗辉吊儿郎当道,“也算不得熟,就是少时常在一处玩耍,后几年大了,便没再见过。”
无耻!他也配跟她在一起玩耍。
虞媗忍住怒火,跟萧复低低道,“我不想呆了。”
萧复倒是善解人意的点头,让一旁婢女送她去雅房。
虞媗经过荀钊时,到底没忍住看了他一眼,他和皇兄同岁,今年刚及冠,身量也高了许多,端坐着像是一棵竹。
“阿钊哥哥,”她悄声叫他。
荀钊冲她颔首微笑,她便收敛神色,抬脚走了。
虞媗被领进一侧雅房,送她的婢女就自觉退出房门。
虞媗压了压太阳穴,翻开桌上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抬臂时,一张纸条从她袖子里落下来,她伸手接过,展开看,就见上面写了一句话。
“青州已被萧复攻占,各方节度使兵力大减,六日后幽州兵变。”
虞媗抖着身,“怎么会?”
她不能信,这纸条不知是谁传给她的,没准是有人恶意挑拨,想让她把这消息传给荀钊,等他回京,皇兄必会派人来幽州讨伐,届时萧复不反也得反,她不能轻信旁人的话。
虞媗将那张纸条放到烛火上烧着,起身想往小榻上靠靠,才刚坐过去,雅房的门被人狠推了一下,她警惕的探头,就见宋茗辉走进来。
这几年他越来越胖,几乎夜夜流连花街柳巷,如若他父亲不是当朝左相,凭他的能耐根本不可能入御史台。
宋茗辉晃动着肥硕的身子,朝她一步一步靠近,色咪咪的盯着她道,“殿下,微臣想你想的好苦啊!”
虞媗步履蹒跚的往角落躲,“这里是幽州,你敢碰本宫,萧复不会饶了你!”
“萧复小儿不过是个杂种,微臣说歇他便老老实实散席,送了荀钊出去,给微臣得空来寻你,你的驸马爷可一点也没把你当回事啊,”宋茗辉向她逼近,舔着唇笑道。
虞媗瞪圆了双眸,萧复……竟将她弃在这里,任由宋茗辉来找她。
她眼中急聚泪,想说不可能,但又寻不出由头,她遭萧复嫌弃,萧复甚至不想娶她,将她送给别人又有什么不可能。
她失魂落魄栽到地上。
宋茗辉急不可耐的扯开腰带,欲来抱她,手还没伸到她肩膀,胸前忽地一疼,一柄剑自后方穿过他心口,他愕然回头,萧复迅速抽出剑身,他笨重的身体顿时倒在地上,连着“呃”了几声,就没了声息。
萧复阴狠的瞪着虞媗,“你和荀钊是什么关系?”
第十二章 (小修)  知道怎么取悦人吗?……
虞媗呆滞的看着地上尸体,他死不瞑目,睁着眼和她对视,那眼中尽是空洞。
萧复扔了剑,俯身将她拉起来,重复质问道,“荀钊和你很熟?”
虞媗眼一闭,晕了过去。
萧复勾住她的腰,伸脚踢开尸首,用大氅裹住她,转身时淡声道,“把他的头割下来,我要带回去。”
雅房内候着薛丰年等人,他一发话,就有随从去将宋茗辉的头割下来,交由明涧带走。
薛丰年目送着他下楼,等外面马车驶远,他才弯身坐到靠窗的矮凳上,门外进来一个婢女,正是她方才扶虞媗来雅房。
她屈膝道,“遵照衙推吩咐,奴婢已将信塞给了晋城公主。”
薛丰年挥手让她退下。
今日原本的打算,是借这件事将宋茗辉抓起来,等起兵那日再杀,正好将由头指到宋家嚣张跋扈,宋茗辉轻薄晋城公主,萧复被逼造反,势以清君侧为己任,这般就可顺应民意,可现在萧复为了虞媗提前杀宋茗辉。
计划彻底打乱了。
——
刚进府,外面雨却下大了,如意阁是后宅最深的一间院子,离临渊居有段距离,萧复没心思把人送回去,直接带她回的临渊居。
临渊居早早点了灯,萧复进门后将虞媗放到罗汉床上,转身和明涧道,“把这颗头送去给阿娇,让她想办法保证头颅七日不烂。”
“表姑娘正跟您置气,只怕她不干,”明涧小声说。
萧复捏了捏眉心,“我给她留了海中狼的牙齿。”
明涧连声道是,匆忙走了。
萧复卷起袖子,掸了掸腿膝处的皱痕,侧头睨过虞媗。
她醒了,这时正发呆,方才他说的话应该全听见了,她听见又能如何,凭她也不可能会想到他起兵上面。
萧复转到案桌前,用竹签挑了挑灯芯,火光亮了些,“你跟荀钊看起来关系很好。”
这是他第三次发问,目下看不出盛怒,随意的很。
但立马让虞媗回神,她低声道,“他是我皇兄的伴读。”
他们一起长大,如果没有他这个变故,她应该会嫁给荀钊,纵然她对荀钊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人品高洁,实为一个好夫婿。
萧复任手上竹签烧着,勾唇道,“哦。”
虞媗看着他,心神忐忑,他杀了宋茗辉,他竟然敢杀侍御史,他拿她当个玩意,也许根本没有将皇族放在眼里。
她的脑海里想起了那张纸条,蓦然惊疑不定。
青州若真被他攻破,他都能一方称霸,怎会愿意受天子桎梏。
她得想办法给荀钊递消息,让他悄悄去青州探查。
虞媗趿着鞋朝他走来,一步步走到他身后,试探着抬手搭他的肩,他反手捏住那只手腕,柔软细腻,轻微侧身,戏谑道,“偷袭我?”
这副调侃的语气甚少在他身上出现,多数情况他是乖戾的,虞媗摸不准他的喜怒,只能努力仰起头颤着眼望他。
眸子含水,隐有嗔态。
萧复的喉结滚动,手笼起那腰肢,托着她坐到案桌上,让她和自己平视,“别装哑巴。”
这样的姿势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想缩回手,他捏紧了拉近,“是怪我没来寻你,让宋茗辉钻了空子?”
虞媗长睫翻飞,撇一点脸庞跟他离远,沉顿一会回答他,“我……想给皇兄写信,让荀大人带回去。”
萧复眸底深沉,“不太行,你要是传信给陛下,回头他派人来接你回京,我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虞媗僵着脸道,“你杀了宋茗辉,没法搪塞过去,我想给皇兄解释清楚,到时他不会怪罪你。”
“不用,”萧复道。
虞媗当即抿起嘴,她必须要见到荀钊,只有他可以去青州。
萧复还等着她的其他花招,可见她这般木讷,便有闲心道,“知道怎么取悦人吗?”
虞媗犹豫半晌,她没法心平气和的跟他说好话,那些伤害历历在目,她忘不掉。
萧复明了她就是个木头美人,那等勾引挑逗她通通不懂,但美人天生有优势,一颦一笑也能勾魂摄魄,比如现在,她没声响,那两弯细细远山眉微皱,就很撩拨人。
他故意歪头,和她脸贴近,一股淡淡幽香扑鼻,他凉薄微笑,“我没空跟你猜哑迷,明日还要起早,歇吧。”
他撂完话,松了她的手准备退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