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倒了杯清水,捏开她的嘴巴喂进去喝了些,旋即乜那两人,“这含凉殿内是谁?”
两人一瞬跪倒,哆哆嗦嗦半天。
萧复喝问,“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是殿下!”
萧复将杯子朝着她们狠狠一砸,“选一个,是你们死,还是你们的父母亲人死?”
虞媗愣愣看着地上的人,跟她们道,“本宫不怪你们,说吧。”
素瓷哭着道,“……是陛下。”
张嬷嬷当场喘不上来气,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萧复将虞媗塞回被褥,踱到暖阁门前,跟那几个宫女道,“把她拖下去关到瑶华殿,不准她外出。”
两个宫女连忙进暖阁将张嬷嬷架走。
萧复低头看着素瓷,“你去服侍陛下洗漱。”
素瓷慌忙去搀虞媗下来,面对她一脸愧疚,虞媗跟她摇摇头,她只好咽下道歉的话,匆匆给她换衣梳妆。
皇帝和寻常朝臣不同,不仅要戴十二根旒的帝冕,还得着玄黄大裘,足穿乌皮六合靴,从头到脚无不尊贵。
但也很笨重,穿这身行走,简直是折磨,尤其虞媗几乎一夜没睡,等穿戴好,她起身就感觉头重脚轻。
萧复握住她的胳膊带人站直,寒笑道,“那些老臣嚷嚷着我囚禁陛下,今日就让他们长长眼,也让你长长眼。”
虞媗没精力跟他啰嗦,她很累,她甚至想着过会上朝时,她要当堂揭露萧复的恶行,让他颜面扫地。
“把你那些愚蠢的心思收收,你只要敢做,我就立刻将所有大臣当堂绞杀,”萧复道,现今他手掌兵权,禁军也在他手中,内廷外廷的那些禁禁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冲进宣政殿屠戮朝官。
他什么都敢做,哪会怕她那点小九九。
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皇兄跑了,她似乎彻底成了困兽,除了妥协,再跟他反抗,只会让身边人跟着受牵连。
她恍惚着被萧复搀出去。
他们到宣政殿时,朝臣们纷纷跪地叩首。
萧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送她坐上了龙椅,他坐在虞媗下首,有帝冕遮挡,她看不清底下臣子,臣子估计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接着就有朝臣开始奏报政事,一轮接一轮,虞媗听的迷迷糊糊,本来就困,这会儿他们说话声跟催眠曲没区别,她勉强用手撑着脸,晕乎乎的陷入浅睡。
“陛下!”堂下一声中气十足。
虞媗直接惊醒,登时不知所措。
李茂林高声道,“多日没见陛下,陛下竟然颓靡到这种程度,连在朝听政都能打瞌睡,着实寒心。”
萧复在一旁好戏看够了,打圆场道,“昨晚殿下逃跑,陛下一宿没睡,李大人多有担待。”
李茂林吹胡子瞪眼,跑了好,听说他还打算娶公主当皇后,这混账东西狂成这样,公主跟他还不如去死。
萧复唉一声,“大人们也看见了陛下,我可没对陛下怎么样,你们放心了吧。”
底下识时务的连连称放心,不识时务的像李茂林也无话可说。
虞媗胸口堵着闷气,这满朝的大臣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忠君爱国,似乎所有人都慢慢向着萧复,只有她和皇兄还在挣扎。
“没事就散朝吧,陛下还得赶着回去补觉,”萧复说道。
那些大臣便都徐徐退出宣政殿。
萧复侧过脸,只见虞媗摊在龙椅上,人趴着长案,瞧着是睡过去了,他也没叫人,拿过案上的奏折看。
连着看了好几本奏折,她开口说话,“在我面前炫耀,你很得意?”
萧复提笔往奏折上批注,“得意什么?不过是让你认清现实。”
虞媗轻轻吁着气,手抚到眼睫,把泪抹掉,僵硬道,“我要睡觉。”
萧复扔了毛笔,一手将她整个人摁倒在龙椅上,讥讽她,“睡觉?你暗中筹谋这么久,终于将你皇兄救了出去,这样值得庆祝的事情,光睡觉哪成。”
他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道圣旨,铺展开给她看,赫然是禅位书。
虞媗抓起笔往圣旨上乱画,“你这是捏造的!皇兄不承认,我也不承认!”
萧复哼笑,“我写了很多封,用得着你们承认?天下百姓认我为主,满朝大臣也认我为主,你皇兄逃出镐京就意味着他放弃皇位,至于你,宫里不存在你这个人了,我得好好想想,该把你放哪儿。”
放哪儿她才不敢乱跑。
虞媗两手抱着头,痛苦到崩溃,“萧复,你看看我还像个人吗?”
萧复嘴边笑冷住,蓦地俯身道,“我给过你机会。”
他这人冷血,没对什么人产生过感情,唯独对虞媗,一次又一次的饶恕她,他允许她在自己的包围圈内放肆,只要她不想着离开自己,可是他想错了,她就是铁了心要跑,有一次就有二次,她恨自己,无论他怎么解释,这不过是朝代更替,她都不愿意正面。
她犟的跟头牛没区别,这种性格原本很好拿捏,给她点苦头吃,吓一吓她,就能让她安分,可是上回关她在兽房,哪怕她骗了他,也能看出她吓得不清。
这种性软骨头硬的女人,打她的话又得哭,真要是下狠手,估计没两下就去掉半条命。
不如关起来放心。
目下宫里都知道她不见了,她现下不适合出现在宫里,尤其他准备登基,宫里进进出出都是人,她到时候要是浑水摸鱼溜了出去,更不好找。
得找个严密人少的地方,离他近还没人发现。
“当初入幽州,是我自愿的,”虞媗喃喃自语。
萧复沉默不语。
“我嫁给你,不仅仅是为了稳住你,我想过要做你的夫人,相夫教子,以你为天,”虞媗幽幽的说,随后是很长一段时间停顿,接着她继续道,“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能忍,可是,你非要当皇帝。”
她过不去那道坎,要她像没事人一样再跟他你侬我侬,那是犯贱,她的心死了,不想再爱他,无论他怎么逼迫,她都不愿回头。
萧复面皮绷紧,半晌伸手碰她,她累的抬不起手抵抗,被他像抱孩子般搂住,四下太监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窥探他们。
萧复就这么抱着她回了含凉殿,放人到床上时,她已经睡熟了,脸苍白的毫无血色,他难得耐下心来观察她,其实这几个月下来,她瘦了不少,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是什么样,像朵芙蓉,娇媚入骨、香艳动人,一眼入人心。
皮囊这种东西,最是迷惑人,他喜爱她的颜色,又防备她背后捅刀,纵使后面知晓她温驯,也还是对她轻视,他从根子里就没把她当回事。
所以就如她说的那般,是他将她逼成这样,但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不后悔。
虞媗再醒来时屋内掌了灯,萧复坐在摇椅上,张怀在说话,“京里凌虚观离皇宫很近,去那儿的人也少,地方不大,正适合藏人。”
萧复摩挲着手指,问他,“道馆里有男人?”
张怀赶紧回他,“那道馆里都是女冠,京里夫人小娘子悟道参经都会去那里,寻常男人想进去也难。”
萧复颔首,“下去打点,务必保证那里住的舒适,仆婢全部送过去。”
张怀连忙拱手退走。
萧复在灯前坐了良久,听见身后响动,回身见虞媗趿着鞋走过来。
她走到他跟前,他抬手抚摸她的脸庞,她就屈膝坐到他怀里,仿佛先前争执都没发生过,他们还是亲密无间。
“我不想出宫,”她细细道。
萧复静静看着她。
虞媗抿起唇,“你不是要我给你生孩子?你把我送去道观,我怎么跟你生?”
她变得圆滑了,会说好听的话,哪怕萧复知道她说的假话,也笑了起来,“托你的福,你皇兄跑了,我得尽快即位,我舍不得打断你的腿,但还是怕你跑,我送你去道观,那里也能生孩子。”
虞媗蜷着手依靠在他胸前,脸贴在他颈窝里,一如从前般示弱。
萧复抱紧她,轻声道,“你的张嬷嬷还有素瓷都会跟过去,你想见我,每天都能见到。”
虞媗打了个哈欠,不再求他。
萧复吹灭蜡烛,抱着她躺回龙床睡下。
——
萧复的动作很快,隔日傍晚就将人送进了凌虚观中,凌虚观在镐京以东,离皇宫确实很近,坐马车半个时辰就能到,道馆不大,屋舍没几间,不过好在清静。
虞媗被安置在道观中最隐秘的静室里,这间静室很大,大的不像修道人居所,等奴仆们打扫好住进去,全然是另一个瑶华殿暖阁,只是它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虞媗出不去,房门紧锁,吃喝用物都是从外面送进来,每日柳锦衣会按时来给她把脉。
萧复会过来,但天不亮就走,两人话说的很少,虞媗探听不了外面的情形。
她无事可做,最喜欢的便是坐在窗前发呆。
这天柳锦衣如常进了静室,那扇小窗开了一半,虞媗伸着脖子听外面钟鼓声,她的脖颈细长秀气,伸直了会给人感觉羸弱与坚韧,很矛盾。
柳锦衣由素瓷领到桌前,他一面用余光偷偷瞄着虞媗,一面跟素瓷道,“劳烦请夫人坐到胡床上。”
素瓷小步到窗边,对虞媗笑,“殿下,柳大夫来了。”
虞媗便由她搀到胡床坐好,这天冷,冷风吹进房内人容易着凉,素瓷抬手准备关窗。
“别关,”虞媗阻止她。
自那晚后,虞媗说不怪她们,但素瓷也能明显感觉到她变得疏离了,纵使素瓷想跟她亲近,她也是不冷不热,素瓷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在她面前吱声。
素瓷悄悄退到角落里。
柳锦衣坐到胡床旁边的小凳子上,和虞媗柔声说,“夫人请伸一下手。”
虞媗伸出右手。
柳锦衣娴熟的按着她手腕处脉搏,细心诊看。
这时有繁重乐声自远处传来,伴着鼓声,庄严肃穆。
虞媗扭过脸眺望着远方,她什么也看不到,耳边乐声响彻云霄,她呆呆问道,“谁在奏乐?”
柳锦衣凝视着她的侧脸,上面有迷蒙懵懂,大抵从她被萧复抓回来后,她这个人就仿佛魂丢了,每见一次,都能察觉到,她很落寞。
自己的夫君造反,她被关在这样狭小的地方,落寞很正常。
“今日陛下登基,这是登基大典的奏乐,”柳锦衣解释道。
其实不用他解释,她也知道这乐声代表着什么,皇兄登基那次,奏了整整一天的乐曲,她早听熟了,她只是不想相信,萧复竟然真的当了皇帝。
用他捏造的退位书,名正言顺的当皇帝。
她骤然道,“有点冷,关窗吧。”
素瓷忙到窗边拔了木栓,窗户啪的关住,屋内火墙散出来的热气很快将室内熏热。
虞媗支着腮靠到凭几上,举止妩媚,她冲素瓷笑一下,“去让她们给我做个樱桃毕罗,多加点糖。”
她是对着素瓷的,明明再普通的举止,都让她做出了一股勾魂意味,柳锦衣不免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