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涉水而出,脸上水珠顺着面颊滑下,漾在水面上,牵出细小的涟漪。
周遭嬉闹声仿佛瞬间静止,她听见两人近乎一致的心跳声,鼓胀,又错落,呼吸声也急促。
宋星然心里想着清嘉,喝了十来坛酒,却越喝越烦躁,所以撇下醉醺醺的徐康,避开人群,打算在水中泡一泡,找回安定心神。
但恍惚中,自水底升起个妖娆人影,身体莹润,湖水在她身上流淌。
这女子面容剔透,也生得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眼角泪痣妩媚,分明就是他的清嘉。
是海市蜃楼吗?
他心底升起奇异的想法,神识也模糊,良久才淌着水,缓缓向那抹丽影走去。
清嘉在预演过自己会如何与宋星然坦白,但没有一幕如同现在这般……奇异,潮湿、荒野、月夜,眼前一切似乎笼着一层氤氲朦胧的薄雾,像荒诞的梦境。
宋星然伸手,指尖将要碰上她的面颊,却未触及,清嘉顺着他指尖望去,斑斑水痕倒映在他眸中,显出几分破碎感,他唇动了动,喃喃自语:“我莫不是在做梦罢?”
清嘉凑近去闻,是一阵醇厚的酒气,被湖水稀释少许,夹杂着清冽的水生气息,她将宋星然手掌打下,他却一点反应都无,只眨了眨眼,还有些傻气。
清嘉自此笃定,他醉了,还醉得很彻底。
方才见他,手中便捧着酒坛子,也不知喝了多少。
一个醉鬼,还敢在野外凫水,真是胆大包天。
未免自己变成寡妇,清嘉伸手去牵他,想将人带上岸去,指尖才触到他带着凉意的肌肤,宋星然怔然一颤,桃花眼中少了轻浮,显出纯然的迟钝来。
就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清嘉觉得好笑,十指相交地牵起手来,晃了晃,耐心哄道:“夫君?我带你上去罢,这里不安……”
一句话都说不完,他小臂猛烈地一抬,将清嘉整个人拽入怀中。
他醉了酒,动作野蛮,溅起一大片水花。
再然后,带着酒气的亲吻便落了下来,他不似寻常优雅克制,齿尖毫无克制地咬在唇瓣,又顺着血管逶迤,留下淤色的痕迹。
清嘉有种命脉被人咬住的错觉,呼吸愈发艰难,喉管中发出艰难的呜声。
有血气散出来,他却更加兴奋,遽然抬臂,将她自水中捞了出来。
清嘉晃晃颤颤,唯一的支撑都在他身上,被迫着向他靠近,却被禁锢得愈紧,发出几声微弱的抗拒声,又被他尽数吞噬。
他整个人都很兴奋,只剩下兽性的本能,呼吸滚烫强烈,胸腔震颤不已,气息间缠绕着浓烈的酒意,倾洒在清嘉鼻端,她仿佛也被灌下烈酒,醉意熏熏,意识朦朦。
“唔。”她微微一仰头,错开他的亲吻,柔软的触感便落在腮边、唇角、下巴,毫无章法的。
真是疯了。
清嘉去推他:“放我下来。”
宋星然喉结滚了滚,将她腰身握得更紧。
他皱眉,神色执拗,分明不悦:“这是我的梦。”
言外之意便是,他的梦,是他作主。
清嘉竟被他的傻气发言堵住,无奈地笑了出来。
此刻二人浸在湖中,宋星然的睫毛沾了水珠,柔软地垂顺下来,眸光沾染,是一种,又傻……又凶的感觉。
清嘉觉得新奇,有种,这个宋星然很好拿捏的错觉。
她笑着,凑在他耳边,媚滴滴地问:“那你想怎样?”
宋星然眸间一暗,倏然松了双臂,清嘉失了承托,径直往下跌,便下意识去抓他,主动攀在他身上,在她将要没入水中时,又被他捞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抱在胸前。
清嘉羞恼瞪去,对上他含笑的桃花眼,好似在说:要听我的吧?
真是邪门,醉鬼也会逗人玩呢?
清嘉失了耐心,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命令道:“抱我回去。”
宋星然骤然被打脸,露出困惑且委屈的神色,却没违抗,抱着清嘉,乖巧地往岩石方向走去,边走边念:“这可是我的梦啊……”
清嘉窝在他怀中嗤嗤笑,揉了揉他右脸清浅的红印,安抚道:“夫君真乖。”
宋星然听了,忽然停下,足下踢出一大片白浪。
清嘉才不管,此处水已然清浅,大约她踩在石面上,才及腰而已,便直接将宋星然推开,跳了下来。
陡然受力,宋星然被推得跌坐在水中,脸上被飞溅的水花打湿,水珠子滴答滴答往下落,一副狼狈模样,抬眸望她,久久不动,尤为委屈。
清嘉想笑,又觉得不厚道,自己与酒鬼闹什么,她伸手,示意他起来。
宋星然盯着眼前雪白剔透的一双手,玉容花貌,是他的清嘉没错。
他伸手握住,遽然站了起来,反剪过女子纤细的手,将人横抱而起。
桃花眼半垂着,眸光在她身上逡巡,是肆意张扬的,最直白的催促。
清嘉被放在潮湿的石面上,她绷紧腰身,看见二人浸湿的长发逶迤绞缠在一处。
湖水涨落,潦草又狂放地拍打礁石,发出沉郁微黏的水声。
——
宋星然睡了过去,双手却还箍在她腰上,清嘉将粗重的手臂抬开,艰难地从他怀中爬了出来。
他浑然睡死了,不管她什么动作,都没有要醒的痕迹。
清嘉手肘撑在他胸口,仔细去打量他。
阖目时,他眼型也是上钩的,唇色偏红,像吸足了血的精魅。
清嘉替宋星然将衣裳罩上,才抱起自己的衣服离开湖边,她拂开低矮的灌木丛,被人兜头抱住。
听雪趴在她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我、我以为,你失踪了,或是被那水怪,水怪抓去了,我绕来绕去,都看不见你,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清嘉想,听雪所言不假,那百里碧波中,确实有个吸人精气的男妖怪,将她拐走了。
她失笑,将听雪拉回车上。
清嘉洗了澡,马车又头一回没有颠簸赶路,她罕见地睡了个好觉。
宋星然却不是。
宋谅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见他一人躺在湖石边上,下身都浸在水中,若那水线再漫溢,只怕会将他淹没,忙冲上前去唤他。
“爷、爷!”
宋星然茫然地睁开眼。
宋谅松了口气:“您说去冲澡,大半夜都不曾回来。”
宋星然仰面躺在粗砺的岩石上,只看见月色凉薄。
宋谅在耳边喋喋不休,宋星然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刚才,他是不是看见清嘉了?就在湖心,她似一尾人鱼,身上披着流淌的粼光,破水而出。
他们……
宋星然揉着额头坐起,呆呆地望着湖面:“我看见清嘉了。”
宋谅默了片刻,还是提醒:“您是喝醉了。”
宋星然不悦瞪他,恰好裹挟潮气的夜风拂过,颅内泛起汹涌的疼痛,他叹气,分明她的嬉笑怒骂都很生动,触感真实,连自己的身体反应也仿佛是真。
竟,只是绮梦一场么?
宋谅见他脸色惨白,安慰道:“您大约是太想夫人了。”
宋星然坚持:“我来时,她便说要随行,会不会?”
“嗐。”宋谅斩钉截铁否定:“不可能,咱们一路北上,前头后头都是咱们的耳目,从未通报过有人跟随。”
宋星然脸色越发难看,宋谅声音低了下来:“夫人是娇贵人儿,哪里承受得住一路艰苦。”
所言不假,宋星然也知道。
但清嘉就在身边的感受太过强烈,宋星然抬了抬手,失魂落魄道:“你回去罢,我一个人静静。”
“……”宋谅嘴巴张了张,他一身湿透了,脸色青白像鬼,担心他生病。
也不敢违逆,只好留了一件干爽的衣衫,转头走了。
宋星然呆坐在湖边,吹了一夜的风。
次日,他回到大营,一副失神模样。
宋谅打着呵欠,迎头碰上他,见他眼下一圈乌黑,一看便心情不爽,顿时将嘴闭上,生生将呵欠憋了回去。
宋星然严肃:“去盘查随行人员。”
宋谅一口气险些卡在胸口,他家向来精明的主子,怎么变得愚钝?
但宋谅也只能照办。
他口中含着包子,逐一比对随行人员。
他们队伍中囊括了三类人士,一是军营兵士,二是户部官员,三是国公府中带出的护卫、杂役,每个人的信息皆登记在册,十分清晰,没有半点可以叫人钻空子的。
他仔细翻查,皆不见异常,若非要鸡蛋中挑骨头,只有后厨。
出发前,郡主非说要多塞两个人,昨天还见过的。
他正好饿了,便绕到后厨的营帐去。
清嘉背向他,正在分发早膳。
洪妈妈见他来了,忙上前堵住:“谅小哥,怎么亲自来了,公爷的膳食未献上去么?”
宋谅摇头:“我来点一点人数,你将后厨的人都叫过来。”
洪妈妈笑:“嗐,咱这拢共就五个人。”她指了一圈在各处忙碌的众人:“这有啥可点的,一眼也看光了。”
宋谅环视一周,洪、吕、黄三位妈妈,并上清嘉与听雪,十分清晰,并没有异样啊。
他将册子塞回袖中,往清嘉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被旁边的黄妈妈拽到蒸笼前,她掀开盖子,一阵喷香散出:“谅小哥,这有肉包子,是咱特特做了给公爷的,还剩了几笼,拿几个走罢?”
宋谅咽了口唾沫,卖相是不错,宋星然的加餐,都被他分给兵士了,他自己都不吃,宋谅更蹭不上了。
他晨早只吃了个包子,便四转着去盘查人了,真是饥肠辘辘,便也不客气,拿了两个,直接啃了起来。
黄妈妈撞了撞他:“小哥,出啥事了?为啥查人呢?”
宋谅吃人嘴短,又兼确实渴望倾诉,道:“嗐,公爷,昨夜喝多了,非说瞧见夫人,便叫我来查,这不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