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不知疲倦。
清嘉啧声,将宋星然不安分的手拍了下来,正色道:“我有事要办,不与你瞎玩。”
他皱了皱眉:“何事?”
清嘉眼波一转,抱着宋星然的手臂,额角在他肩膀蹭了蹭,讨好之意甚明:“我,要去一趟舅舅府上,你乖乖在家里呆着,或出去转转,我去去就回。”
竟不打算带他?去娘舅府上拜访,他是她丈夫,理应陪同才是。
宋星然愣了一愣,眉心深深褶起。
清嘉小手在他胸前抚了抚,忙道:“昨日,孙文茵闹得你那样动气,我瞧着心里都难受。”
宋星然眸光深深,哼了声。
清嘉低着头,委委屈屈道:“我舅母,不大喜欢我的,咱们便是去了,也不会给半分好脸色,都是冷嘲热讽,架枪带棍,若冲撞了夫君,才是罪过。”
宋星然捏起她的下巴,指腹轻轻蹭着,叹道:“那你何苦去找气受。”
她也不想。
但孙文茵当着宋星然的面,便敢含沙射影地说她与歌妓别无二致,嘴上没个把门,偏孙文茵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再将这些闲言碎语散播出去,传到宋星然耳中,传到容城郡主耳中,那她要怎么做人?
再说她舅母王氏,也是个不要脸面之人,当年的罪魁祸首便是她,竟也还敢在孙文茵跟前胡沁。
她若不去一趟,实在坐卧难安。
但又不好与宋星然明说,只能装成无奈模样:“舅舅昔年对我们姐弟,还算照拂,我难得回来一趟,于情于理,总该去他府上拜会。”
“那我——”
宋星然将要说出的话,被她纤白的指尖捂住,她坚决道:“孙文茵还有几分教养,我舅母,原来便大字不识几个,是个粗狂的性子,如今年岁大了,人人都捧着她,愈发跋扈起来,你若去了,遭她狗血淋头一顿喷,便是你瞧在我面上认了,我也不舍得夫君遭这等罪。”
末了,软着嗓子,在他耳边吹气儿:“夫君乖乖的,待我回家,再与夫君‘钻研钻研’。”
清嘉香喷喷的气息一吹,宋星然直从耳朵根痒到腰眼子,酥了半幅身体,压着她在榻上厮磨了一阵,仍乖乖将人放走了。
清嘉命人捡了几样礼带上,便上了马车,大摇大摆地去了孟府,直说找孟其钰,她舅舅。
很快,门房便放行。
清嘉抵达花厅时,孟其钰已落了座,手边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
清嘉俯身,盈盈拜下:“侄女见过舅父。”
他打量着清嘉。
她穿着银蓝色鸡心领的广袖长裙,挽着织金的批帛,显得脖颈纤纤,富丽潇洒,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可怜的小姑娘了。
孟其钰略挑眉,示意她坐下,才欣慰道:“听闻你在京城已成了亲。”
想来孟君皓已同他说过了,清嘉点头称是。
孟其钰这个舅舅,待她还算不错。他虽恼孟氏,多年不曾冰释,但默许她在府上学塾上课,见她衣单破旧,还会暗中塞银子接济。
但除此之外,二人交谈也是寥寥。
孟其钰当家作主多年,身上多少端着长辈的架子,客套问候完,一时竟无话再说,默了一阵,才磕磕绊绊地问:“你夫婿,是哪户人家,有多少年岁,可有一官半职在身上?”
清嘉端着茶杯,笑眯眯地据实以告:“我夫君姓宋,如今二十有六,官职嘛,好似是内阁学士,又兼着户部尚书的责,夫君从西北回来,今上特许了假期,故此与我一道回了扬州。”
她口气闲闲,好似在谈论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孟其钰却狠狠一震,连带着手上的茶盏都烫手,“乓啷”一声摔在地上:“什么?”
清嘉浅笑,忙招人上来收拾。
二人在廊柱下站着,厅内有下人兵荒马乱地收拾。
她来孟府,其实为了威逼,亮了牌面,她才悠哉地寻孟其钰开刀。
清嘉抬了抬下颏,显出几分凉薄:“那些事,请舅父好生约束好舅母。”
孟其钰怔愣一瞬,脸色紧绷起来:“你是说……”
清嘉深深叹了口气,唇角弯了弯,露出冷然的笑:“旧怨不提。”
她娓娓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该帮的,该提点的,自不会懈怠,但若——”
清嘉顿声,良久,才一字一句撇下:“若有那闲言碎语出现,我敢叫孟家偌大的家业,与我一道倾覆。”
孟其钰扶着栏杆,倒吸了口气——本来就是他们对不起清嘉,如今她耀武扬威的回来,字字句句皆是警示。
昔年,一个张氏便能搅得他们家无宁日,如今清嘉更了不得——当朝阁老的妻子,吹吹枕头风,也能捏死一大片。
宋阁老愿意舟车劳顿陪清嘉回乡省亲,便已说明她颇受宠爱。
孟其钰是聪明人,他冲清嘉拱手作揖,却又被清嘉抬住:“舅父是长辈,清嘉消受不起。”
孟其钰眸光转了转,涩声道:“你表哥与你,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你……”
打起感情牌了?
清嘉了然笑笑,很衷心道:“我有好日子过,才有力气提携表哥,否则,只能是一拍两散。”
如今她整日战战兢兢,未想着将昔日仇人灭口已很大度。
这些狠话,清嘉未说出口,一是怕他们惶恐之下撕破面皮,二是盼着孟其钰看清厉害关系,好生约束家人。
彼此扶持,才有好日子过。
清嘉言毕,盈盈拜别孟其钰,道:“我去外头转转,一会再去看看舅母。”
孟其钰商海沉浮多年,一点就透,孟王氏才最叫人头疼。
饶是清嘉最厌她、最烦她,也最恨她,却免不了亲自在她跟前走一遭。
清嘉在花园中转了一阵,估摸着孟其钰已然与王氏开了小灶,才优哉游哉地逛到王氏跟前。
王氏见了清嘉,眼皮子狠狠一抬,面色又青又白。
见她不言语,清嘉也不客气,径直寻了张凳子坐下,含着笑:“昨夜,我与夫君一道,见了表哥表嫂。”
提起孟君皓,王氏脸上有了波动,拧着眉质问:“你究竟想要作什么?”
清嘉耸了耸肩,无奈的:“昨夜本来是偶遇,夫君客客气气的,偏表嫂似入了魔障,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刺得夫君大发雷霆。”
清嘉打量着王氏,她攥着拳头,身上微微颤栗,但未回嘴,说明孟其钰管教得宜。
“如此,便罢了。”清嘉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好难才将夫君哄好,偏偏表嫂不依不饶,非拉着我们夫妇二人去了‘兰香班’说要听曲儿。”
王氏脸色倏然灰败,却咬着牙不曾说话。
清嘉哼了声,继续道:“表嫂几番出言羞辱我,拿我与那歌女做比,气得夫君摔了桌子,气冲冲回了家,睡前还说——孙家教出这样跋扈的女儿,只怕为官也不大清正,要叫底下的人好生查一查,莫养了蠹虫。”
王氏终于耐不住,一口银牙都要咬碎,眼神中仿佛淬了毒:“祝清嘉!你敢在我眼前耀武扬威?不怕我将你这些破事抖搂出去,看宋阁老要不要你个破鞋!”
瞧瞧。
王氏是耐不住激的。
她除了嗓音似破锣一般大,心眼子比针还小。
清嘉压着嗓子,狠狠地剜了王氏一眼:“你说,人家便信了?”
她仍笑眯眯的,眼神却阴鸷:“同床共枕的结发妻子,恶毒粗鲁的糟老太婆,你猜,我夫君会信谁?”
“你敢出言侮辱我,我便敢叫夫君断了孟君皓的科举路。”
她啧了一声,做出可惜的表情。
“舅母,你觉得如何呀?”
王氏哆哆嗦嗦抖着,瞪大的眼滚出泪来。
清嘉抬手,替她拂下一滴,才淡淡道:“你家儿媳,也请舅母好生管束,否则——”
“莫怪我翻起陈年旧账。”
清嘉铿锵扔下威胁之言,心底却微微发酸。
风起于青萍之末,她遭此不幸,说来还怪祝满。
第43章
祝满勾搭上张兰修,清嘉与清萍两个女儿不过差了一岁,两个夫人都瞒得密不透风。
直至孟其珊怀孕。
整整五年,两个夫人肚子都没有音信,他求仁得仁,借着两个妻子的势,成功自个穷秀才成了一方的官老爷,便开始想着延续香火那点子事儿。
偏张兰修跋扈,生不出儿子也不许祝满纳妾,祝满着急火燎时,孟其珊却怀孕了。
祝满自然大喜过望,对孟其珊的探望变得多了起来,尤其五个月后,大夫一诊,说是个男胎,更是心肝宝贝起来,越发黏糊。
原来祝满总借着公事繁忙,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对孟其珊与清嘉十分冷淡,张兰修自矜二人恩爱,也察觉不出端倪。
但祝满归家一少,张兰修便起了疑心。
使人一查,才知道祝满原来竟已置了家!连女儿也比她的清萍大些,如今更是怀了孕,眼见着再有几个月,便要生下儿子来。
张兰修与祝满的夫妻关系,本来就是女强男弱,张兰修一经查明孟氏身份,登时便发作起来,拢了卫士打到孟其珊跟前,对着家中一通乱打,孟其珊险些便是一尸两命。
清嘉机灵,钻了狗洞跑到外祖家,才将孟其珊救了回来。
孟老太爷气呀,只说事已至此,和离便好了,两个外孙,孟家也不是养不起。
孟其珊本来就有心疾,遭此变故,更是半只脚都踏入鬼门关,在床上休养了两个月,便生下了清许。
因此和离一事便始终拖着。
张兰修才不是好糊弄的,她爹才迁任江南,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孟其珊半死不活,她便折腾孟家。
不过两个月,孟家的家财便折了大半,货物堆积,左右碰壁,日子越来越难。
但孟其珊是个心软的,见着软绵绵的儿子,根本不愿意和离,直接将孟老太爷气得魂归九天,自此也与娘家彻底决裂。
祝满那边,张兰修先是大发雷霆,叫自己父母狠狠施压,更是以官途相胁,将祝满收拾得服服帖帖。
且张兰修回过味来,知道祝满不过想要个儿子,自己生不出来,手下的奴婢总是可以的,一口气给他抬了四五个妾室,清许出生那个月,祝满后院的柳姨娘也怀了孕。
自此,祝满对孟其珊彻底冷视,此后才有升官、迁京等事,不过与孟其珊及她膝下一双儿女,无甚关联了。
至于孟家,更被张氏搅得破破烂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