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言不假。
婴儿的头骨未长成,磕着碰着都怕出事,何况直愣愣砸在地面上。
大皇妃越想越后怕,浑身都有些发抖,怒不可遏地指着李景,冷笑道:“五皇子还小,赵贤妃却老练,谁晓得是不是受了赵贤妃指使。”
这话落下,殿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自冯凭倒了台,明眼人都只三皇子失了圣心,大皇子边成了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
但诸位命妇都清楚,皇帝迟迟不肯立储。
更知道,皇帝专宠赵贤妃、宝贝其所出的五皇子。
二者是否有关联呢?谁都在揣测,谁都不敢说。
但大皇妃这话,却是将大皇子与五皇子的敌对提到了明面上。
大皇妃乃赵严的嫡长孙女,出身可谓贵比公主,她平日端方,骨子却傲,气性极大,发起脾气来什么话也敢说。
太后都听不下去,无奈道:“呼沁什么!”
又见皇帝那宝贝疙瘩李景,仍一脸无辜地趴在地上,泫然欲泣。
她啧了一声,与手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快将五皇子扶起来。”
大皇妃往前一跨,一脚踹在那嬷嬷身上,趾高气扬:“我看谁敢?”
殿内,只有小皇孙的哭泣声与奶娘的低声哄劝,旁的女眷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生怕搅入这皇家是非。
却听见一道洪亮之声传来,威严冷肃:“大王妃好大的气性。”
第53章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纷纷跪倒在地。
来人一身玄色绣袍,胸前盘踞着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是皇帝来了。
清嘉躲在人群后,低眉顺目地行礼,用着余光悄悄打量当今天下的主人。
宣明帝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生得高挑清癯,蓄着长长的胡须,十分飘逸。
大约知晓他热衷于求仙问道,清嘉瞧着宣明帝,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但他眼神却不温和,与李炎有些相类,眼裂很长,微微下垂,静静凝视人时,略有些渗人。
更莫提他如今冷着一张脸,横眉竖目,更是散发出迫人的威压之气,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大王妃瞬时变得安静,只是脸上表情依旧难看,她并不惧怕皇帝的模样,不卑不亢道:“还请父皇为我儿作主。”
此刻小皇孙已止住了哭闹,只有几声残留的抽噎,奶声奶气的。
皇帝对长孙还是和颜悦色,手掌轻拂过小皇孙的小脸:“如今也没事了,大皇妃非要撒什么气呢?”
“景儿。”
这是另一道声音,温婉柔和,此刻带着些焦急。
清嘉便知道,这位一定是宠冠后宫近十载的赵贤妃。
清嘉怀揣着好奇,仔细去端详贤妃的模样,心底微微讶然。
赵贤妃是个轻灵的美人,身形修长玲珑,肌肤白皙,琼鼻秀目,这些在繁花似锦的后宫中皆是寻常,不足为奇。但贤妃眼下竟也生了颗嫣红泪痣,她柳眉蹙起时,眼下小痣便盈盈欲滴,楚楚可怜。
难怪宋星然会说,贤妃与自己生得有些相似。
赵贤妃扯了扯宣明帝的衣袖,一个眼波奉上,宣明帝便说:“景儿,地上凉,快起来罢。”
贤妃忙扯着袖袖子,半蹲着亲自将李景扶了起来。
皇帝捋捋胡须,和颜悦色道:“都跪着做什么,快起来罢。”
在场诸位才纷纷站了起来。
贤妃将李景搂在怀中,低声询问着。
母子二人俱是眼泪汪汪的,十足孤弱委屈,难怪皇帝偏心。
只有大皇妃不乐意,冷笑着哼了一声,直视着皇帝眼眸:“父皇,您便打算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
皇帝低笑一声,反问:“那依大皇妃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叫景儿与述儿赔礼道歉么?”
他虽笑着,脸上却无笑意,显然不耐烦。
这心的确偏得没边了,连一句训斥也没有,难怪大皇妃不喜,且五皇子,原来也是大皇子储君之位最大的阻滞。
大皇妃才不管皇帝不快,直说:“若您觉得,五弟弟还小,儿臣也不是不认,那子不教,母之过,贤妃娘娘,总该有个管教不力的罪名吧,自然不能轻轻揭过。”
她顿了顿,口气愈重,几近铿锵:“若厚此薄彼,实在难以服众,也叫人心寒。”
厚此薄彼。
皇帝脸色倏然转冷。
那些赵党臣子,每每上书,便是这个措辞,如今赵严孙女又如此疾言厉色地要说辞公道,显然不给他面子。
皇帝早年,为了将皇位坐稳,很是过了一段卧薪尝胆、如履薄冰的日子,此候他将边关平定,声威俱震,真真正正地将天下握在手中时,好似为了偿还昔年的委屈一般,手腕愈发铁血,也更独断专横。
随着年纪渐大,他痴迷于修道,表面上看,是比从前和蔼了些,但骨子却没变的,大皇妃不依不饶,吵着闹着要处置他的爱妃爱子,他已是不悦至极,重重地在桌面上一拍,怒道:“放肆!”
大皇梗着脖子,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反倒是贤妃,她轻摇着头,竟是缓缓跪下了,柳眉倒蹙,双肩颤颤:“是臣妾教子不周,皇上不要为难,只管罚臣妾便是,只要能顺大王妃心头怒气便好。”
大王妃咬着唇,怒道:“少惺惺作态!”
她柔柔弱弱的,十分体贴的:“景儿也只是个稚童,手上没了轻重,险些酿成大祸,罚我也好,只要不伤了一家人和气便可。”
两相对比,显得大王妃十分骄横,虽然李景确实做了错事,小皇孙也险些受难,但显然皇帝心中的天平已然完全倾向贤妃。
他皱着眉,亲自躬身将贤妃扶起,口气都软和:“爱妃你是——”
一句话未完,贤妃那纤细的身子一软,竟倒在了皇帝怀中。
皇帝是显而易见地慌张,将贤妃抱在怀中,扬声大叫:“太医呢!快叫太医来!”
李景也在旁母妃母妃地叫。
小皇孙受了惊吵,也嚎啕哭了起来,大皇妃忙将孩子抱在怀中,略显得慌乱,连太后也坐不住了,站了起身去查看贤妃的情况。
场面一片混乱。
清嘉听见容城郡主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扯着她往边边缘退。
亲眼见了一把天家争宠的戏码,清嘉心底啧啧称奇,只觉得贤妃能屹立在后宫近乎十年不倒,能屈能伸,说倒就倒,还是很有手段的。
很快,太后宫中的女官便将诸位命妇请到外殿去,终于能离开火药场,清嘉暗自松了口气。
清嘉在外头等了约莫一刻钟,见得三五成群的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闯了进去,未几,李炎与宋星然都来了,同行的还有位陌生面孔的男子,与宋星然一般穿着酱紫官服,身量不高,堪堪至宋星然耳侧,他双手反背在后,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清嘉猜想,大约这位便是大皇子。
清嘉暗自打量他时,双手忽然被人牵住,扯出些残存的痛来,好似手骨被人狠狠凿了一下,低声呼痛。
宋星然忧虑道:“清嘉?你怎么了?”
她将手抽了出来,轻轻捏了捏,无奈道:“方才小皇孙险些被五皇子摔在地上,我恰好瞧见了,便伸手接了一把。”
见宋星然脸色愈发难看,黑沉沉的眼眸凝在她身上,瞧得人心里发毛,她忙解释:“不碍事的,小皇孙年纪还小,没多少重量压在手上,方才或许是你一下抓得太快,所以我才有些疼,只有一点点的。”
宋星然连眼皮都未眨一下,眉峰却越皱越紧。
清嘉故作展示似的,弯了弯手臂:“你瞧,我没事,一点也不疼。”
宋星然被她气得发笑:“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力道轻轻地将清嘉一双手抓住,压在手肘窝上轻轻地揉,无奈道:“你这手,曾断过骨头的,记得么?”
当下,她的确是忘记了这回事。
当初被宋蔚然从桃树上砸了下来,受了伤,才名正言顺地住在国公府,有了与他接触的机会。
还不是为了他么?
清嘉默默回想着,又听见宋星然咬牙道:“若你再受了伤,该如何是好?若你伸了手,却又接不住人,又被那多事的反咬一口,又该如何是好?清嘉……你要将我吓死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后怕道:“天可怜见,幸亏你平安无事,否则折磨的是谁?”
清嘉被宋星然一分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其中的危险来,低声道:“可当时……大约是我心不够硬,那种情状,实在难以袖手旁观。”
大家都在看戏,才足岁的孩子,若真摔在地上,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是,要为人母亲的人了。”
见宋星然脸色仍冷,清嘉扯了扯他衣袖,口气委屈:“夫君。”
宋星然啧了一声,只暗骂自己不争气。
罢了,又与她置气作什么。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脸色稍霁:“下不为例。”
清嘉见他不气了,才敢问:“你们,为何都过来了?”
宋星然没好气道:“还不是听说这出事了。”
众人皆在前头等着皇帝,却又有小太监来禀报,说皇帝与贤妃先来太后宫中请安,才来开宴,那众人便只好继续干等着。
出事时候,大皇子李城正扯着宋星然说话,王妃身边人来禀时,恰巧又被宋星然听见了几句,宋星然与李炎一对眼色,二人唱了出双簧,将慈宁宫所发生之事套了出来。
李炎来,是来看热闹做戏。
宋星然来,是真担心清嘉难以应付这些乱糟糟的破事。
却没想清嘉迎头赶上,做了一把无名英雄,还险些受了伤,直将他气得肝疼。
此刻李炎与李诚皆入了内殿,也不知发生什么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殿门开了。
宣明帝走在前头,竟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宋星然疑惑的眼神,扫向李炎,只见李炎手肘支在轮椅上,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头疼模样,收到宋星然眼神后,眸光转回内殿,双手在腹部拍了拍,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怀孕。”
清嘉也接收到,与宋星然对视一眼,二人皆显得有些怔忡。
今日竟是如此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