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有风,轻缓拂来,将司牧身上宽大的披风吹的微贴腰腹,勾勒出他单薄的身躯。
他本来就瘦,现在被宽松的披风一衬,更显单薄无依。
谭柚道:“没事,便没过去。”
司牧鼓了鼓脸颊,微微皱眉,软声问她,“你就不能找点事情,主动进宫吗?”
低低轻轻的声音,在夜色清风中像撒娇一般。
外人眼里司牧是何模样谭柚不知道,但她眼里,司牧就跟只猫一样。
开心时过来蹭你两下,不开心就跳地高高的远远的,任由你怎么呼唤都不下来。
你若是惹了他,他上一秒还在蹭你腿,下一秒便有可能挥爪挠过来。
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也格外可爱好哄。
谭柚抬眸笑,嘴角弧度明显,“那,臣遵旨。”
第29章
“我早就一身污名不甚在意,但这事她是清白的。”
谭柚站在路边朝皇宫方向目送马车远去, 等看不见前方半点光亮,才转身回去。
花青从她手里把灯笼接过来,同时将今天得到的所有赏金全掏出来放在掌心里, 略显忐忑地问, “主子,我是不是不应该收啊?”
“为何不收?”谭柚两只手背在身后缓步往前走, 闻言不由侧眸看她。
花青唔了一声,“做好事不该收报酬吧?”
而且她帮的还不是长皇子, 这金子拿起来是高兴, 同时心里略显没底, 好像占了长皇子的便宜。
刚才当着长皇子的面花青不敢多说,怕殿下不高兴, 等人走了她才跟谭柚说出心底想法。
她觉得以主子的性格, 应该不会让她收报酬才对。
“这还是头回有人给我赏金,”花青看着掌心里闪闪亮亮的金子傻笑,笑完不由回神, “但我救的是柳公子, 收殿下的金子是不是不合适?”
谭柚道:“那我这么问你, 你在降伏那匹发狂的马时,有没有想着从柳公子或者她人那里得到报酬?”
“当然没有,”花青毫不犹豫,“当时哪里想那么多, 我就觉得我可以,您又信我让我去, 我就去了。”
谭柚笑, “那不得了, 你做好事时没有抱着一颗挟恩图报的心, 便说明你出手帮人是由心的善举,善举得善报再正常不过。”
“这便是你的善报。”谭柚抬下巴示意花青收起她手里的金子,“拿着吧。”
做好事的确是应该的,但如果能因为做好事而得到应有的奖赏跟称赞,那这事对于花青来说岂不是更好?
只要不是花青主动问别人讨要报酬,那么接受对方的感激跟上面的嘉奖有何不可?
何况今天司牧心情好,知道是花青救了人后,给她金子给的格外高兴。
花青没忍住笑起来,小小声说,“主子,您跟那些老古板一点都不一样。她们说一就是一,不管对错,都是一。”
虽然花青有时候也觉得谭柚很倔,但她倔的不古板。
谭柚屈指轻触花青额头,神情无奈,“收着,不止殿下给你的你收着,明日柳家过来道谢你也应下,他们给什么你收什么。”
花青惊喜极了,单手捂着额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谭柚,“您是说柳家人还会过来感谢我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真就是那么顺手把马勒住而已,都没干别的。”
但听说被感谢,哪怕只是口头的,花青也高兴,让她感觉她也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让人飘飘然,这种被人感激的成就感她能记好长一段时间。
“自然要谢你,”谭柚语气理所应当,“因为你救了柳家公子。”
以柳家如今的处境来看,把柳盛锦接回京绝不单单为了他的及笄,肯定还有其他打算。
谭柚向来不喜欢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摩别人的心理,但她劝花青收下报酬的确是对两家都好,毕竟有句话叫“恩大成仇”。
柳家人怕花青将来挟恩图报做个小人,同时又想利用这事跟谭家扯上点什么关系,所以明天定然回来,甚至会带不少贵重谢礼过来。
谭柚是让花青有个心理准备。
“那我就先把金子收下啦?”花青单手提着灯柄,摸了摸怀里装金子的地方,脚步都跟着轻盈许多,“主子,长皇子真是慷慨大气明察秋毫体恤下人出手大方!”
她总结,“是个好人。”
花青一股脑把自己会的好词都用在司牧身上,虽说词不达意,但谭柚听得出来花青是真心觉得司牧出手阔绰。
谭柚替司牧把这张好人卡收下。
今日又发现长皇子的一个优点,花青很高兴。
“我去给您提热水洗澡,您等我一会儿。”
到了屋里,花青将灯笼吹灭后挂起来,方便下次拿的时候顺手就能摸到。
谭柚则端着烛台朝窗边走过去,伸手撩起衣摆半蹲下来看墙边的花盆。
这盆是她问老太太要的,里面栽种的是那颗发芽的桃仁。
小小的芽露在外面,彰显着稚嫩的生命力。
谭柚眼里带出笑意,“总算发芽了。”
她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呢,但司牧晚上到底是来了。就像这颗桃仁,只要耐心等待,仔细温养,总会发芽。
谭柚洗漱休息的时候,司牧的马车还没到皇宫。
马车里,司牧歪靠在软枕上,甚至脱了鞋,将脚都收起来盖在毛毯底下。
他两手扯着毛毯遮到鼻尖处,眼睛明亮放光地看着硃砂。
硃砂正在学谭柚,两手指着自己嘴角给司牧看,“主子,您看看,这才叫笑,往上翘的弧度这么显眼,根本都不用猜。”
刚才临走时,谭柚提着灯笼为长皇子照亮脚底的脚凳时,脸上分明挂着笑意。
司牧重重点头,遮在毛毯下的嘴角抿出弧度,比硃砂学的这个还要显眼。
司牧看向胭脂,像是要他也说说。
胭脂也跟着点头,“嗯,这才是笑。谭翰林笑起来原来这般明显,那你白天看到的属实不是笑。”
硃砂将谭柚两种嘴角弧度都做了一遍。
都不需要仔细对比,打眼一看就能瞧出来她对着柳盛锦时根本就不是笑,只是个寻常表情。
何况她有可能都不是对着柳盛锦,说不定是欣慰花青有出息了,对着花青颔首呢。
硃砂越想越是,他凑到司牧身边,脸上挂上笑嘻嘻的讨好认错表情,伸手攥拳轻轻给司牧捶小腿,“主子,今天是我闹了乌龙误会谭翰林了,怪我怪我都怪我,您罚我吧。”
若不是长皇子晚上决定出来随便“走走”,他可就犯了大罪过了,让一对彼此有意思的人因为根本不存在的谣言而误会对方。
到时候双方心生嫌隙,错过了最开始能开口的机会,往后更不会单独提出来解释。
疙瘩存在心里,只会越滚越大。
硃砂其实也冤枉,毕竟那街上都在说是谭翰林谭府的二小姐救了柳家公子。
而且叫姐姐一事更是柳家下人亲口说的,谁成想人家柳盛锦喊的姐姐是谭橙。
谭橙跟谭柚虽然是姐妹俩,可这对于长皇子来说区别就太大了。
司牧咳了两声,才将毛毯拉下来遮到下巴处,跟硃砂道:“那罚你明天去街上把谣言澄清了。”
司牧轻轻哼,“好事是花青做的,岂能让谭翰林冒领这份恩情,谭翰林又不是那种贪功的人。”
哪怕司牧这话是在替花青打抱不平,可硃砂就是觉得殿下这是不想让谭柚跟柳盛锦有半分瓜葛,哪怕是别人谣传出来的都不行。
“要快着些,”司牧想起什么,不高兴地扁嘴,“若是再慢点,谭翰林跟柳盛锦才女佳人的话本子都要写出来了。”
到时候谣言发散出去再想澄清可就不容易了,何况话本一出,谁还在乎事情是真是假,反正好看就行。
尤其是那些写本子的人,就着一个“英雄救美”跟两位主角的名字便能连夜写个故事出来,用词大胆又香艳。
司牧想起硃砂那些糟心的话本,眨巴两下眼睛,腰部微微用力半坐起来,伸手拉住硃砂的衣袖说,“若是压不下去,倒不如把谭柚救我的事情往外说说,定能盖过今天这事。”
他跟谭柚那天怎么就不能是翰林救美的故事了?
如果关于谭柚的话本里必须有一对有情人,司牧倒是不介意主角是他跟谭柚。
硃砂干这些事情向来拿手,只是,谭翰林救长皇子一事里面牵扯的人跟事情可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这个尺寸。
硃砂拿不定主意,便下意识看向胭脂。
两人之间分工明确,宫中殿内的事情是胭脂负责,宫外殿外的事情才归他硃砂管。
胭脂轻声问司牧,“主子,若是消息放出去,那太君后的名声……”
因为先皇后宫没有旁人,加上长皇子过度干政跟不肯交出后宫权力,导致市井中关于太君后的评价都是好的。
什么端庄大气父仪天下,慈祥和蔼气质不俗,反正是所有小公子心中慈父的理想。
哪怕有关于宫里的话本,就算不是本朝本代,话本里的太君后都是好人,而坏人那必然是长皇子。
司牧松开硃砂的衣袖又缓慢躺回去,浓密的眼睫落下,情绪淡淡,“可有些事情不是不说,便能当做没发生过。”
“只是消息透漏出去的时候,含蓄一些便是,其余的留听者去猜,免得旁人总觉得我跟谭柚成婚前便不清不楚的。”
外人都在说,长皇子之所以下嫁谭府庶女,是那日宫宴上谭柚对司牧背地里做了些什么,司牧这才不得不顾全清誉跟脸面嫁给她。
而司牧原本意中人其实是谭柚的嫡姐谭橙,谭柚此举分明是横刀夺爱想一步登天,于是私下算计了两人。
这些话不知道谭柚听说过没有,又听说了几分。
司牧垂眸看自己掌心,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早就一身污名不甚在意,但这事她是清白的,不该替旁人担这脏水。”
胭脂跟硃砂正色道:“是。”
胭脂是最清楚司牧想法的人,自然知道他原本的计划是算计谭橙,手段自然也说不上光明磊落。只是他身上背负的污秽跟骂名已经太多,多到司牧根本不在意再加一条“算计忠臣之后”的罪。
如今却是不同,阴差阳错之下担骂名跟污水的人成了在皇上跟太君后面前护着长皇子的谭柚。
胭脂想,殿下的心,终究还是软的。
还没等胭脂动容,司牧又笑盈盈地说,“舆论嘛,自然要提早掌握。”
司牧道:“跟才女佳人比起来,还是皇宫辛秘更为有趣。”
他单手托着脸颊,满眼单纯无害地说着,“事情传出去,让别人觉得是她们对不起我,我才这般心狠手辣,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