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小章再把那金锞子递过去,章师傅到底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让你办点事你收人家这么多钱?你胆子忒大了你!”
小章皱着眉揉脑袋:“我不想收的,三公子非得塞给我,我推都推不了。”
章师傅心里不安:“那三公子说什么没有?”
小章点点头:“他说……他说等我长大娶了妻就明白了。”
章师傅:“?”
他娶妻好些年了、夫妻两个也处得不错、也经常一起吃饭。
但他怎么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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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宫中可算传下旨意,召京中各显赫世家的公子九月初七入宫拜见太子。各府接了旨都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去的,九月初九天还不亮,许多府邸便都忙碌起来。就连楚沁这天也没心思多睡了,裴砚一起她就跟着起了身,帮他准备进宫。
许是已被这事绷了太久,眼下裴砚反倒不紧张了。看楚沁打着哈欠下床,他洗着脸抬起头:“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多睡会儿啊。”
“晚点再睡。”楚沁睡眼惺松地站起身就又扯了个哈欠,“母亲说今日要去向皇后娘娘问安,和你们一起进宫,我们就不用去问安了,一会儿你走了我再睡就好。”
那也行。
裴砚便不再劝,继续洗脸。楚沁趿拉的鞋子走向放在旁边的木架,这木架能将衣裳完全展开挂着,通常都是用来挂隆重些的礼服的。她将裴砚今日要穿的那件月白色圆领衫前前后后认真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了,又走向茶榻。
茶榻的榻桌上放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摆着玉佩、香囊、革带、折扇等物,全是新置办的,都码放得整整齐齐。按理说这些东西不会出问题,因为在这样的大事上,定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是胡大娘子不喜裴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使袢子。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将每件东西都检查了一遍,香囊还打开封口把里头的香料尽数倾倒出来瞧了瞧。
彼时裴砚正坐在镜前梳头,清秋立在他身后正帮他簪上玉冠。他不经意地抬眼,正好从镜子里看见楚沁在茶榻那边忙,再定睛瞧了瞧,不由笑了声:“怎么,怕人害我?”
楚沁望了他一眼,便将倾倒出来的香料装回去边说:“也说不上,但谨慎些总没错的。”
香料装好,她仔仔细细地系好封口。裴砚仍目不转睛地从镜子里瞧着她,缓缓又问:“你担心我?”
她的神情显而易见的一僵。
她低头将香囊放回托盘里,没有答他的话,既不否认也没承认。
裴砚衔着笑自顾等了等,见她不开口,便也作罢了。
楚沁默不作声地平复了一下才又抬眸,视线遥遥往镜中一落,看到的是他眉目低垂的样子。
他的神情淡淡的,适才噙着的笑意已然散去,脸上变得没什么情绪,她却莫名感觉到,他好像不高兴了。
他其实是惯于遮掩情绪的人,不说喜怒不形于色,至少低落与恼意不会轻易流露。可或许是因为他们当了两世夫妻,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再仔细一想便知,大概是因为她刚才的沉默。
她没什么刻意想哄他的心思,只是那一瞬间她很心疼。她心下清楚他在这府里孤零零的,胡大娘子这个当嫡母的巴不得没他才好,老夫人卢氏虽然对他还算关照,却毕竟不太理事,见他见得也不多。他想得到几分关心并不容易。
可她若这会儿才开口说担心他,想来也没什么用,看起来就像是瞧出他不高兴了才那么说,显得又假又敷衍。
是以楚沁没急着说什么,只作看不出他的心情,房中的氛围便因此沉默了些,他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该说话也说话,并没有赌气,但裴砚明显的少了些兴致。
等用完早膳他就要出门了,宫里传下来的旨意是要他们辰时四刻进宫,依西洋时钟的时间算也就是早上八点。他们忙完这一通差不多刚到六点,坐着马车入宫,应该也就能提前个一两刻。
裴砚边往外走边披上王宇递来的大氅。大氅与他身上的圆领衫是配套的,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衣料,衣袖做得很宽大,是礼服该有的样子。
楚沁跟着他往外走,顺手帮他理了下后领,等他走到院门,她幽幽启唇:“三郎。”
“嗯?”裴砚驻足回身,她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好好去,这事成不成都没关系,别在东宫惹出什么岔子就好,平平安安地最重要。”
裴砚:“嗯。”
“晚上我等你回来用膳。”她笑了下,继而眼帘低了低,神情变得郑重,“你说得对,我的确很担心你。”
裴砚眸光一颤,一时之间,好像四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他盯着她,禁不住地流露愕色。
楚沁察觉他的目光,双颊就一阵阵地发了热。她没底气看他,踌躇了会儿,轻轻续言:“若这事成了,晚上回来我让膳房上条鲤鱼,这叫鲤鱼跃龙门;若没成……咱们便吃回锅肉,你做成什么样回来都有好吃的,尽力而为就可以了。”
裴砚没听懂,愣了愣:“为何是回锅肉?”
楚沁其实早就说不下去了。她从来不是会哄人的人,心下又觉自己这套胡编的说辞牵强,每一个字都是硬着头皮说的:“回锅肉要经两道烹调才好吃,第一次只是经过,不是结果,不必太过在意……”
裴砚一下子笑了,他忽地很想好好看看她,可她的头越压越低,弄得他只看得到她头上的发髻与珠翠。他于是一撩袍摆便蹲下身,仰头仔细打量她的表情。
楚沁只觉他的脸一下子撞进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地还想躲,却不好仰起头躲。
裴砚蹲在那里含着笑:“晚上一定回来陪你一起吃。”
“……”楚沁瞅瞅他,点了下头,“嗯。”
“走了。”裴砚复又一哂便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只这片刻之间,他就觉得天都更亮了些。
真好啊。
裴砚边走边欣赏石子路旁栽种的翠竹,深吸了口深秋里清爽的凉意。
他这一路脚步都走得很轻快,行至大门口,裴烽已在那里了,裴砚上前颔首:“大哥。”
“来了?”裴烽打量他两眼,他环顾四周:“二哥和四弟还没出来?”
裴烽一哂:“二弟还没来,四弟不去。”
他说到此处就止了音,但也足以裴砚想明白了。
四弟虽只比他小一岁,和太子的年纪也不差太多,但二哥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兄弟两个一起去,万一弟弟成功哥哥落败,日后兄弟相处间多少会有些尴尬。
二人又在府门内等了小半刻,次子裴煜便也出来了。胡大娘子与他一道出来,看见裴烽和裴砚,客套地关照了两句,四人就各自出门上马车。
他们其实都看得出来,胡大娘子说什么要给皇后问安都不过是幌子。说到底只是对这事儿太紧张,便索性寻了个由头进宫去待着,觉得能早一刻听到儿子的消息都好。
可是那又怎样——裴砚暗地里莫名傲气地想:他这边也有人为他挂心呢!
他再不必羡慕旁人了。
这厢四驾马车隆隆地从府门前的巷子里驶起来,赶往皇宫。睦园里的楚沁打着哈欠回到床上,本打算再睡一会儿,心里却越来越不安生。
按理说,她应该是这府里最不用紧张的,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结果,知道裴砚对这侍中之位志在必得。
但可能是因为重生以来她已见到了许多变数——虽然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却也足以让她知道这辈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那些变数又都因她而起,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转了性子,继而引起了一环又一环的不同。她便忍不住地想,裴砚参与太子侍中遴选这事儿……不会也无形中被她变了吧?
上辈子她不曾过问此事,他一直只是安安稳稳地读书,所谓心无旁骛。而这些日子她频频给他准备宵夜,会不会就让他不一样了?
还有,上辈子这会儿他一直是闷在学塾里,每每用晚膳都是自己在那里闷着头吃,用完就看书,用的时候搞不好也还可以看看书。可如今他几乎每天都是回正院来用,用完还不免跟她聊聊天说说话,加起来好像也耽误了不少读书的时间?
楚沁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硬生生地把自己给想慌了。她盯着幔帐顶子直喘气,边喘边在心里自言自语:没事,没事,没事,一定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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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之中,裴砚闭上眼睛小睡了一会儿,借此平心静气。马车停下时,驭马的王宇唤了两声他才醒过来,下车随口就问裴烽:“哥,几点了?”
裴烽摸出怀表看了看:“七点半。”跟着就皱眉,“你的表呢?丢了?”
说话间胡大娘子恰好走到身边,闻言眉心跳了跳,但没说什么。
裴砚当没看见,笑道:“给我娘子用了。”
“……你可真行。”裴烽神情有些复杂。西洋钟表到底还是稀罕物件,京里能用的人家没有几户,就连宫里也不是人人都用,身份不够尊贵的嫔妃都见不着这些东西,都还是拿沙漏日晷计时。
所以即便在定国公府里,座钟和怀表也都很珍贵。裴烽这块是父亲给的,裴煜那块是胡大娘子着人专门给他置办的,裴砚这快是老夫人卢氏在他成婚时作为贺礼送他的。
然后他就这么给楚娘子了?
裴烽想起七夕那会儿外出过节的事,吃一堑长一智,压音跟他说:“别让你嫂子知道,算我求你行吗?”
裴砚一怔,声音哑哑:“我给她的时候,嫂嫂在啊。”
作者有话说:
感觉我的文每天就是在冲大家喊:饿了吗?饿了吗?饿了吗?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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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赐鱼
东宫膳房做的糖醋鲤鱼,应该挺好吃的吧?
裴烽一阵眼晕, 不好再说什么,唉声叹气地摇头。
入了宫门,母子四人就兵分两路, 胡大娘子去皇后的长秋宫, 兄弟三个往东宫去。他们三个一直关系微妙,裴煜与裴砚素来不合, 跟裴烽这个当长兄的关系倒都不错。于是这般同行的时候,裴烽总会自觉地走在他们中间, 免去几分尴尬。
走了约莫一刻就到了东宫门口。东宫早就差了宫人候在外头迎各家公子, 见定国公府的人前来, 资历最深的那位管事赶忙迎上前,恭恭敬敬地揖道:“三位公子安好, 现下时辰还早, 毓德殿备好了茶水,请随奴先进去稍坐。”
一如东宫官的规制相当于一个缩小的朝廷,东宫的格局也差不多就是个缩小的皇宫。皇宫里, 天子坐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三处大殿, 其中以年节宴饮所用的含元殿最为气派, 宣政殿则是平日早朝、廷议的地方。而紫宸殿乃天子居所,里面虽也有一方内殿可供君臣议政,但仍是寝殿更大一些。
眼下这宦官提及的“毓德殿”就相当于紫宸殿,乃是太子的住处。裴砚本以为这样的遴选该到议政的明政用的明政殿去, 闻言心下不由斟酌了起来,猜想是因近臣们乃是太子的亲信, 所以才会选用毓德殿, 显得亲和一些。
他们步入毓德殿时, 殿中的人已不少了。毓德殿大致分为五个部分, 正当中依次是外殿、内殿、寝殿,此外外殿两侧还有东西两方侧殿。众人现在都等在外殿里,足有三四十人,却都只安静地喝茶,并不作声。
因太子如今刚及弱冠,这三四十人的年纪也都与太子差不多。最大的大概就是裴烽这样二十二三岁的,最小的十五六,裴煜和裴砚都算年纪居中。
殿里的寂静一直持续到辰时四刻,也就是八点整。太子没露脸,但太子太傅陆时铸进了殿来。众人连忙见礼,陆时铸抚着花白的胡须,悠悠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岁数大了,忘了今日诸位要来,晨起给太子布置的文章难了些,他还没写完。”
众人忙道不妨不妨,请太子殿下慢慢写,我们在此处喝喝茶挺好的,东宫的茶真香,倒是太傅您辛苦了。
陆时铸还是那副笑模样,目光一转,看向裴家三兄弟:“国公爷近来可好啊?”
年纪最长的裴烽上前两步,含笑一揖:“家父仍在外云游,已有数月不见,但想来是自在的。”
“自在就好,上了年纪的人,就该自在点。”陆时铸和气地笑笑,跟着就又说,“你们枯等也无趣,不如这样,太子正写的那篇文章你们也试着写写,一会儿太子来了,还可一议。”
众人一听:哦,合着您是出题来了。
但他们倒也并不意外,因为太子这是挑选近臣,又不是选妃。投缘固然重要,可真才实学也不能少,总不能挑个纨绔子弟进来天天就知道带着太子玩,那玩上几年江山都该凉了。
众人便提起心神,听太傅说了题目是什么。太傅说完,功成身退,又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太傅一走,方才领裴家三兄弟进来的那宦官就又入了殿来,恭请众人去东西侧殿,说以备好了纸笔,方便他们写文章。
众人就此散开,入了侧殿一瞧,准备得可真周全。不仅一套套桌椅早就摆好了,笔墨纸砚也都已备齐。偌大的两方侧殿,看着就跟学塾的课堂似的。
一众公子默不作声地落座,有的思索着太傅所出的题目,并不直接动笔,有的提笔就开始疾书。
裴家三人里,次子裴煜便是那提笔就写的。他一贯心思活络,写起文章脑子动得极快,总能一气呵成。
裴砚自顾定了定心,好歹将那抹喜悦压制住了。
——这题,他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