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娘子身为母亲,听见这话心里直乐开了。因为那几道点心的确是楚沁爱吃的,他能说出这话,可见日子过得和睦。
裴砚便这样拎着点心扬长而去。躺在床上惴惴不安的楚沁一见他回来,一下子就坐起了身:“你到底跟我外祖母说什么了?!”
“啧。”裴砚睨她一眼,“我明明是为你办事,你这副样子倒好像我是个恶霸。”
“……不是那个意思。”楚沁抿一抿唇,“就是外祖母年纪大了,我怕你说话太直。”
“说话直也是跟你学的。”裴砚摇摇头。
从前他可也不是这样的脾气,是她在他面前有什么说什么让他觉得轻松,他才有样学样的。
他边说边走到床边,将食盒放在床头小几上:“放心吧,我没惹外祖母生气。先吃些点心?”
楚沁边扭头看边问:“外祖母给的?”
“哪能呢?我去膳房偷的。”裴砚恳切道。
她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怎么,老本行了是吧?!”
在她屋里偷完,还跑她娘家来偷?!
“哈哈哈哈。”裴砚看她瞪眼就笑了,在床边安然落座,理直气壮地给自己贴金道,“逗你的。这是岳母大人对我这女婿满意,赏我的。”
“……”楚沁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但刚才因外祖母而生的满心紧张与恐惧被他这么一搅,全都淡了。
作者有话说:
沁沁:你跟我外祖母说什么了?
裴砚:你放心吧,我没气她。
外祖母本母:天惹,其实我还是挺心梗的。
沁沁:点心哪来的?
裴砚:丈母娘对我这女婿满意,赏我的。
丈母娘本娘:天惹,你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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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担担面
里面除了臊子又还有腌得恰到好处的芽菜,甜咸口味,清脆爽口,正可给煮得柔软的面条增添口感。
因为知道一会儿就有家宴, 夫妻两个随意吃了三两块点心解馋就不再动了。楚沁将双手枕在头下、仰面躺在床上想事,裴砚无所事事地坐在床边陪着她。见她安静了很久,他便问:“在想你外祖母的事?”
楚沁“嗯”了声, 目光仍凝视着幔帐顶子没动:“我在想, 我外祖母一辈子都是那样严厉的,不仅是对我, 对我母亲也一样。所以不论你今日说了什么,她都未见得能听进去。”
“我知道。”裴砚点点头, 略作沉吟, 又问, “你恨她么?”
楚沁一怔,嘴巴撇了一撇:“不恨吧。”说完就是一阵子沉默, 继而一声叹气, 声音变得更弱,“我也不知道。”
她自知外祖母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的,可是从前的那么多痛苦也不是说忘就忘的。
她说罢坐起身, 蜷着腿看看裴砚, 神情有些苦恼:“我若恨她怨她, 是不是很不孝顺?”
裴砚摇头:“不必想这些。”他边说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就势躺到他膝上,他立时手贱起来,双手一起拨弄她额前的刘海玩。
这样的举动若放在几个月前必能让她一躲三尺远, 但现下她已经懒得计较他的小动作了,就由着他玩, 他边玩边平静地续道:“我时常觉得那个‘孝’字带来的担子太重, 好像只要长辈心思是好的, 行为再如何不可理喻, 晚辈都必须体谅。可其实不该是那样,有时候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凭什么不能记仇?”
他边说边看她,忽而注意到她一双明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便不由一笑,一只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所以你外祖母这事……你若能不计较,那自然好,我于你家而言终是个外人,你若与长辈相处和睦,我来的时候就更自在,何乐而不为?但你若心里不舒服,那也没什么,左不过以后少走动,回门时也可以避着她不见,这和孝不孝顺不相干。”
他一边说,一边将悬在她眼睛上的手掌左右移动,感受她羽睫带来的细微触感。楚沁本在脾气很好地忍着,但被他弄得睁眼也不是闭眼也别扭,终于不肯让他玩了,双手将她手腕一攥,把他的手挪开:“这么向着我?”她轻轻一咬嘴唇,“其实你若觉得不合适,大可直接告诉我,不必为了哄我开心就这样说。”
本朝是极重孝道的。楚沁心里在想,若他对此介意,她不是不能在外祖母面前服软低头。这并非因为她不想跟他生隙,而是因为……是因为她觉得现下在她心里,他比外祖母更重要了。
他对她而言,越来越重要了。
裴砚眉宇轻挑,好笑地看着她:“我在你眼里这么爱哄人吗?”
“……”楚沁盯着他,“说正事呢,你不要打岔!”
“哦。”他轻啧一声,旋而摇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哄你开心,是想让你一直开心。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载,称心如意是最重要的。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只要你不愿意见,咱们都可以关上门把他们挡在外面。”
楚沁一下子笑了,她舒了口气,双手揉起了他被她攥住的手掌,玩得出神,不再说话了。
日后该如何与外祖母相处这事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只是他的话很让她安心,有他这话,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了。
裴砚原是有心想等她的说法,但看她不语便也不催,随她把玩他的手。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他掌心的纹路,划得他发痒,他的手就突然抬起来扣下去,将她整张脸都盖住。
“哈哈。”楚沁又笑出声,试图掰开他的手,“别闹,我妆要花了!”
裴砚:“花了我帮你重画。”
“……”楚沁暗暗磨牙,“再不拿开我咬你了!”
“行啊你咬……咝,哎你还真咬!”
这般说笑打闹地过了两三刻,前头的宴席便备好了。留在外头的清秋进来禀了话,二人理了理衣裳就一道出门,去前厅用膳。
到了厅里楚沁就听说,外祖父母传话说有些累,就不过来了,让他们好好用。
她禁不住地睨了裴砚一眼,裴砚回视过去,满脸都写着无辜。
楚沁垂眸忍住了笑。
她其实瞧得出来,外祖父母突然说不过来多少是跟这事有关系的,不说在生他们的气也起码是心里有点别扭。
可她自然不怪他。不太厚道地说,她心下还很有些有人撑腰的愉悦。
是以众人便各自入席,楚家不比定国公府那样人丁兴旺、旁支众多,府门之内就是一个简单的小家庭,家宴便也免了什么男女分席的规矩,一家人都坐在一起,瞧着热闹。
宴席用的是一张长方案桌。因辈分最长的外祖父母没来,楚沁的父亲楚赟就坐了主位,右首是郭大娘子,郭大娘子往后紧邻的是楚沁的长兄长嫂。尚未成婚的二弟三弟则坐在了左侧靠后的位置,离楚赟最近的两个位子是留给裴砚和楚沁的。
其中,左首那个属于裴砚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一碗担担面。
楚沁不及落座,看见那碗担担面就笑了:“没有我的?”
郭大娘子嗔笑:“这么多菜呢,你们夫妻还一人一碗面就算了?”
“哦……”楚沁低着头落座,裴砚笑意满面地侧首看了看她,但没打算把面分给她,当着她的面拌匀挑起,实实在在地吃了一口。
郭大娘子一脸欣赏地望着面前的女婿:“怎么样?”
“好吃。”裴砚认真点头。
是真的好吃。郭大娘子将臊子炒得滋味十足,与辣油一起拌在面中,香辣四溢。里面除了臊子又还有腌得恰到好处的芽菜,甜咸口味,清脆爽口,正可给煮得柔软的面条增添口感。
桌上的气氛随着他吃面松快下来。楚沁的两个弟弟原还有些怵这个出身高贵的姐夫,一看他这样就不怕了。才八岁的三弟楚元柏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道:“姐夫和姐姐一样能吃辣!”
裴砚腾出工夫笑看他一眼:“你不能吃辣?”
“不能。”楚元柏摇头,“只有爹娘和姐姐能吃,我和大哥二哥都不行!”
“嗯?”裴砚凝神想想,望向坐在楚沁对面的长兄楚元松,思索道,“沁沁说,她爱吃辣是随岳父大人外放去蜀川时练出来的,兄长比沁沁年长一些,该也一起去了才是,却不能吃?”
“咳……”楚元松窘迫地咳了声,干笑,“我在蜀川那会儿,变着法地找不辣的东西吃。实在不明白她是如何练出来的,倒还拖着妹夫一起吃。”
几句交谈间,氛围不禁更轻松了。楚沁不由侧首看了裴砚两眼,眼中含着赞许,想夸他会找话题会聊天。
而后众人不免要喝些酒,楚沁和郭大娘子酒量不行,盏中是清甜的果。男人们都实实在在地喝起了烈酒,可楚赟其实也是个酒量不济的,三两杯下去就有点上头,激动得红了眼睛,口中含混地跟裴砚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裴砚温和道:“我知道。”
楚赟又说:“你得好好待她……”
“一定。”
“若不然……若不然你们定国公府的风光,我们家也不稀罕!”楚赟边说边攥起酒壶,不由分说地添酒。
裴砚心平气和地跟他碰杯:“我要是待她不好,岳父大人您上门一刀捅死我。”
楚沁:“……”
楚赟:“哎,好!”
楚沁:“……”
如此又喝了两盅,楚赟就醉倒了。郭大娘子一脸无奈,赶紧让下人扶了他回去,再有些窘迫地招呼大家:“吃菜,吃菜。”
大家就此适可而止地不再多喝了,专心吃了一阵,别的不多说,单是那一碟蒸蟹就不能辜负。
螃蟹这东西以江南所产为佳,京城要吃着品质上乘的蟹,几乎都得从那边运来。因此吃蟹在京中素来是个稀罕事,哪怕是皇亲国戚,府里进多少只蟹也都是有数的,一般都是中秋前后应着节吃上几顿,往后就不太吃了。
是以虽然螃蟹从秋日到初春都好吃,但冬日春时的京中通常都不太吃的着。若非要买,那就很贵。
裴砚饶有兴味地取来一只,一边放在碟子里用蟹八件不紧不慢地剥壳,一边庆幸楚沁虽有一双矫枉过正的祖父母,却也还有父母宠着,为着她回门能在这时候专门被蟹给她。
侧首一瞧,却见楚沁根本没有动那螃蟹的意思。
他不由浅怔,继而下意识地细想,想起她秋日里吃过一顿蟹黄饭、一顿蟹黄拌面,应该是爱吃螃蟹的。接着又意识到好像真没见她叫过蒸蟹,忽而恍悟——她是不是懒得剥壳?
他猜对了,楚沁的确是懒得剥壳。在吃饭这件事上,她是实实在在的“又馋又懒”——但凡好吃的东西她都爱吃,可只消多了剥壳这些麻烦步骤她就懒得动了。
坐在右首的郭大娘子也正摆弄着蟹八件,饶有耐心地剥蟹。可她剥完并不吃,将雪白的蟹肉、金灿灿的蟹黄、剔透的蟹膏都剥出来放在盘子里,打算剥好拿给楚沁吃。
女儿难得回家一次,做母亲的恨不得把她爱吃却懒得动的东西都亲手喂到她嘴里。
然而她不及剥完,余光就睃见坐在对面的女婿抬手先递了盘子:“喏。”
裴砚自顾把堆着蟹肉的盘子在楚沁面前摆好,楚沁怔了一下,扭头看他,他眯眼:“是懒得剥吧?”
“嗯……”楚沁红着脸承认,接着就要把盘子往回推,“你吃你的,我自己来。”
“快吃。”裴砚笑笑,把那盛蟹肉的盘子挡回去,自顾又示意下人取了只干净的盘子来,伸手剥下一只蟹。
郭大娘子拆着最后一条蟹腿的手顿了顿,视线在二人间荡了两个来回,手中继续剥出蟹肉,却送进了自己嘴里。
这蟹不错——郭大娘子一壁仔细品着蟹肉鲜甜的味道一壁打量同样在低头吃蟹的女儿,说不清为什么,她越看女儿越觉得这蟹味道好了。
家宴散后,众人各自回房小睡了一觉。楚沁喝果酒也犯困,回去一躺就睡着了。裴砚还清醒些,没忘了吩咐清秋清泉把回门礼分别送去各屋,吩咐完走到床边一揭开幔帐,就见楚沁在床上仰面睡成了一个“大”字。
“……”裴砚抱臂,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平日睡觉一贯很老实很规矩,今天睡成这等横行霸道的模样,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
那么问题来了,她睡成这样,他怎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