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芷沅的一双妙目惊愕而悲痛地缩了缩, 仿佛难以理解她那个一向板正温善的玄哥哥,何以会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来。
事不关己, 谢灵玄只是建议一下,听不听全凭谢灵玉夫妇俩自行决断。
谢灵玉质问道, “你不帮就是不帮,出这种恶主意火上浇油作甚?若今日出事的是温初……嫂嫂, 你也舍得将她削耳断骨?”
他前几日才刚被谢灵玄整治过一场,心有余悸,腰臀到现在还咝咝啦啦地作痛,便下意识觉得谢灵玄没安好心——这人平时也确实没什么好心。
谢灵玄襟怀坦白, “她不会遭遇这种事的。”
语声虽轻淡但笃定,好像在说似你谢灵玉这般窝囊废物, 才会让妻子遭此厄劫,别人谁会像你这样。
谢灵玉无论如何也不理解这先伤己再伤人的损招儿,更疑谢灵玄居心不良, 治完了他, 又来治他的夫人。
事实上, 谢氏这等门庭醇雅之家养出来的子弟, 大多温儒,秉持中庸之道,平日里讲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习惯于逆来顺受和息事宁人,更遑论主动去诬陷伤人了。
谢灵玉虽浪荡叛逆些,却也耳濡目染,受了家风熏陶。
温芷沅端庄秀丽的面颊上覆了一层白灰,伤怀之余,更是失望。
若说她之前还对玄哥哥有一丝旧情,玄哥哥今日这话,算是彻底把这一丝情意断送了。
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狠心之语,是不是今晚她掉进冰湖里死了,才正合他心意?
他还真是对她一点旧情都不顾。
谢灵玄幽幽提醒一句,“你们可要想好了。放着今日的机会不用,等同于姑息养奸,日后说不定徒惹更多的烦恼。”
谢灵玉知谢灵玄的意思是斩草除根,但要让他再重伤如此可怜的妻子,他绝对狠不下心来,那不是人干的事。办法那么多,肯定不是只有这一个的。
“不必你管。”
谢灵玄见此,无奈哂了下。
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
要治商氏须得以恶治恶,仁心仁术却很难管用。
“好吧。”
谢灵玄柔柔唤了温初弦一声,朝她勾勾手,“娘子。来,咱们走吧。”
温初弦其实还想留下再陪伴温芷沅一会儿,只得起身,朝他走去。
谢灵玄自然而然地将她的纤腰揽住,临走前道,“弟弟弟妹多保重。”便踱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出了二房,温初弦挽着谢灵玄的手臂,吹拂夜风,缓缓徐行。
洒在地上斑斑驳驳的月光虽如水般清亮,但要回水云居,他们也要经过太湖石后那大片昏黑的死角。
角落虽暗,有谢灵玄在,一点不令人感到害怕。
温初弦心想他心肠虽然坏透了,但为人确实足够强大。这种强大是一面屏障,将她困在其中的同时,也将外界的危险隔绝了。
只要她愿意一直做他的菟丝花,依附他而生,他就会赏给她安乐日子。
可惜她不愿意。
当下只有两人,温初弦别有用心问,“夫君今日怎么管了二房的事?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谢灵玉的吗?”
谢灵玄道,“娘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停下脚步在冰湖边,洒了一身的月色,月色美丽而通透,
温初弦清眸转了转,“先听假话,后听真话。”
谢灵玄怫然不悦,拧了拧她的耳朵。
“贪婪的东西。只能选一个。”
他手心微凉,温初弦耳朵被他拧得生疼。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撒娇似地扭了下玲珑的双肩,佯作赌气说,“罢了,夫君若不说,我便不问了。”
谢灵玄慵然瞧向她,眼底不知不觉染了欲色。他靠在了湖边的青石边,漫不经心,“娘子想套我的话,总该付出点代价。你若过来取悦取悦我,我便真话假话都告诉你了。”
温初弦心下齿冷连连,表面却娇依依地皱眉嗔怒,“现在是在外面,你莫要乱来啊。”
“那你浪什么?”
他那些充满暗示意味的话在她耳边晕开,凉凉如水,“怎么,娘子连在勾栏都敢对我百般小意温柔,此时在自家府邸中,却矜持起来了?”
他弹了下她的绛唇,“装呢。”
温初弦含情脉脉地扫向他,谢灵玄淡色的双唇轻微抿了下,似在等她一献芳泽。她笑靥生两腮,羞红暗生,如他所愿,蜻蜓点水般主动吻了他一下。
她缠缠绵绵求他,“夫君告诉我吧。”
谢灵玄故意品咂了片刻,似在回味滋味。
他意犹未尽,“太淡了。”
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回房再继续和娘子说罢。”
说着便大步踏回水云居。
谢灵玄走得快,如腾云驾雾。
温初弦被晃得昏昏沉沉,心想到了那榻上还不是他的天下,又怎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
谢灵玉和温芷沅夫妇俩商量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决定让长公主出面,到商府去兴师问罪,解决此事。
谢府原来就是长公主的私人公主府,长公主在谢家的威严是无人能比拟的。
在谢灵玉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只要母亲一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长公主这几日着的急有点多,头疼病犯了,拖着病体往商府走了一遭。
第二日,商贤来登门赔罪,带来了许多赔礼,说他已打了商子祯二十鞭子,将商子祯关在家中闭门思过。
可这话有水分。谢灵玉今晨去给温芷沅买补血的药时,明明还看见商子祯活蹦乱跳在暖香阁中,左手右手各抱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谢灵玉当即便点出此节,商贤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贤侄怕是看错了。长安城中人多,两个人相像也是有的。”
“你胡说。”
谢灵玉双眼如欲喷出火来,就是眼前这个老匹夫,霸占了他的花奴姑娘。夺妻之恨,不可饶恕。
“你若想护着那小杂种,我不会答应,我母亲亦不会答应。”
商贤听到小杂种三字,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论起辈分,他是长,谢灵玉是少,小辈是不能这般横冲直撞地和长辈说话的,即便长辈有错。
长公主咳嗽了一声,沉沉道,“玉儿!”
谢灵玉红了眼,仍不依不饶。
气氛有些紧绷,商贤撂下一句话,“贤侄儿,好自为之吧。”
起身就走。
谢灵玉盯向商贤那肥重的身躯,想起他夜夜都把花奴压在身下的样子,冲口欲呕……谢灵玉冲过来,叫了家丁,“事情没说清楚你就想走?”
商贤一怔,随即傲慢地挑了挑眉,回头问长公主,“怎么,不让走,长公主今日还留老夫用午膳不成?”
长公主委曲求全道,“相爷请。小儿不是那个意思,望您多多海涵。”转而对谢灵玉斥道,“玉儿!下去。”
商贤讽道,“老夫与贵府大公子私下甚好,同在朝中为右相左相,乃是忘年交。本以为贵府公子个个都如谢相那般,不料却想错了。”
朝谢灵玉轻呸了声,扬长而去。
商贤从前倒是没想到,谢府原有两位公子呢。花奴从前的那位恩客,不一定是谢灵玄,还有可能是谢灵玉。谢灵玉庸庸碌碌又没心机,若花奴真和谢灵玉有一腿,可更方便他行事了。
谢灵玉像个落水狗一样颓然坐在椅上,受人如此侮辱,他真是想哭。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又哭不出来。
他好恨自己之前的浑噩度日,好恨自己为何没有功名和官位在身?若他也是官,不用太大,就能去朝中找陛下告状,教训商氏这帮无法无天的恶徒。
他想读书的念头空前剧烈,为了夫人和母亲,他也要读书,今年院试他一定要考过,说什么也得去做官。
长公主见此,却找不到安慰谢灵玉的话。
她原是先帝之妹,靠山都在先帝身上。先帝一死,太后独掌大权,她那个年轻的侄儿虽做了皇帝,却和傀儡一般。
谢府表面上风光富贵,其实已经外强中干,真正的势力大不如前。若不是出了玄儿这么一个文曲星,谢氏早就没落了。然……玄儿又是个温吞的性子,还很依赖母亲,必不可能去朝中跟商贤尔虞我诈地争斗。
谢氏一门的荣耀和前途,实处在一片黑暗的迷雾中,看不到希望。
有时候长公主真是恨自己不是男人,自己若是男人,驰骋朝中,肯定没有任何一人敢欺负她谢家人。
二喜在前堂听了个大概,便一路小跑到水云居去,把情况告知谢灵玄。
谢灵玄正手持鸟食,临于窗畔,闲情逸致地撩弄一只羽毛雪白的鸟儿。他解颐逗那鸟儿笑,鸟儿发出如珠玉碎溅般悦耳的歌声。
听完二喜的话,他淡漠的神色,也没半分波澜。
“弟弟和母亲此刻一定都很伤怀吧,”
他道,“你去库房捡些补品,送了给他们,叫他们知道我欲安慰他们。”
二喜躬身领命。
谢灵玄随即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弃了鸟儿走到内帷,妆镜旁,正坐着一位午困方起的佳人。
他忽然有种金屋藏娇的畅快然,幽情微漾,从身后将她圈抱住,嗅见她身上甜润的嫩香。
姑娘浑身一颤,弱弱回头,“你来啦?”那副无辜又清白的样子,实比鸟儿要有意思千万倍。
温初弦艰难眨眨眼,她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不动,都能让眼前男人如居火炭之上。
谢灵玄的手好像见肉生根一样,只要一抱住她,就褪不得动分毫。她陷在他手中,被他千般捻弄了片刻,午睡刚刚上好的妆又弄花了。
她难过说,“我不见人了?”
谢灵玄霁颜,美,宜嗔宜喜,她生气都那么好看。他将她娇小的身子拎起来,笑说,“不见人更好,我今日不必入朝,你还陪我在榻上。”
两人正耳鬓厮磨间,汐月忽然进来报说芳姨娘带着谢兰儿来了。
芳姨娘近日来常往水云居跑,几乎一日两三趟。谢灵玄略有不悦,挥挥手就打发了。
温初弦一急,双臂伏在他膝上,“别,夫君还是允我见见芳姨娘吧,再怎么说也是家中的长辈,不好拒却。”
谢灵玄事多,险些已忘了谢府还有这么一位孀居的姨娘。
他抬起温初弦清丽白腻的下巴,眼中疑色点点,“你何时与芳姨娘走得这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