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俸禄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儿,根本养不起这一府的人,现在他的私房还足够支出,但是再过一段时间之后便会入不敷出了,秦嫣然倒是有不少陪嫁,可若是自己花用她的,那他又成了什么人?
桩桩件件事情堆在戚二柱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十分疲惫,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根本无法挣脱出来,往哪条路走似乎都是死路,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天在戚二柱下班回来的路上,被秦尚书的人拦住了。
身为秦尚书的女婿,对于对方的心腹手下戚二柱自然是认识的,看到对方之后,他心里面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极为糟糕事情将要发生。
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情能瞒住秦尚书,毕竟现在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假公子的事情甚至都被人编成了话本,不少的说书先生都将其当做范本开始评说,各大酒店茶楼都是说这话本故事的说书先生,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就没有人没听过这个故事的。
这也是戚二柱不愿意再出门与朋友来往的缘故,身为事件的主人公之一,自然是越低调越好,他也不想出去面对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但是这一次秦尚书来请他谈话,戚二柱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来人驾驶的马车。
谈话的地方在一处名为醉心阁的茶楼,这个地方过去的戚二柱经常会与朋友一同前来。这里环境清幽,私密性极好,丝毫不怕谈话的内容被人知晓,但相对的,这里的价格也是极高的,每次单单只是来喝一趟茶,至少都要花费二十两银子。
过去的戚二柱并不在意这些银子,毕竟丞相府家大业大,几十两银子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现在踏入这个看起来低调,但是处处都透着精致的地方,他却莫名有些心虚——这里已经不是他能消费得起的地方了。
下人带着戚二柱进了包间,秦尚书早已经等候在内,下人朝着秦尚书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等到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后,戚二柱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口唤了一声:“岳父大人,小婿这厢有礼了。”
秦尚书微微颔首,只是上下打量着戚二柱的目光却让人觉得极为不适,戚二柱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秦尚书约自己见面所为何事。
“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些什么,想来你应该也清楚,我这次叫你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秦尚书的语气严肃,看着戚二柱的目光透着浓浓的锐利之色:“之前我将女儿嫁给你,便是因为你的身份,之前你们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这一门婚事自然是顶顶合适的,但是现在你的真正身份暴露了出来,那么这桩婚事便不合适了,你与嫣然和离,让她归家吧。”
戚二柱如遭雷击,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看向对方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自己与秦嫣然成亲三载,感情极好,过去秦尚书也是极为欣赏他这个女婿的,对着他的时候始终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怎么现在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岳父大人,小婿与嫣然感情甚好,现在嫣然的腹中还有小婿的孩子,你现在让我们和离,岂不是要让我们一家子骨肉分离?”
该来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其实在知道自己真正身份之后,又被丞相府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戚二柱的心中便隐约有一种不安之意,害怕自己的婚事出现什么变故,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与秦嫣然已经育有一女,现在秦嫣然腹中又有一个孩子,不管如何,秦尚书都不会提出和离的事情来。
这段时间秦尚书一直都没有来找自己,戚二柱原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就此揭过,但是他没有想到,秦尚书不来找自己便罢,一来便是让自己和离,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戚二柱如何愿意?
且不说别的,现在两人和离的话,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难不成秦尚书还让秦嫣然把腹中的孩子杀了不成?
秦尚书早就已经猜想到了戚二柱不会愿意和离,不过在来之前,他便已经做足了准备,不管戚二柱同不同意,这婚事儿绝对不能继续下去,他的未来已经注定一无所成,自己的女儿跟着他也只会受罪,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趁早分开,女儿也好找个合适的夫家。
“若是你同意和离,我可以将你调离京城去做荆州刺史,这可是正五品的官职,以你现在的家世能力,一个刺史的位置,怕是要奋斗多年才能够得上的。若是你不同意,那我便去京兆尹告你一状,让京兆府尹判这案子,当初我女儿许的是相府二公子,那个人不是你,这婚事本就做得不真。”
戚二柱仿佛受到了羞辱似的,大声说道:“岳父大人,你这是在羞辱我,我与嫣然的感情岂是这些东西可以比拟的……”
然而与愤怒的戚二柱不同,秦尚书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变化,等到他说完了之后,秦尚书方才说道:“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这段时间我会将嫣然接回家里来住,你那院子住起来始终没家里面舒服,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告诉我。”
说完这番话后,秦尚书姿态悠闲地将杯中的茶水喝完,朝着戚二柱微微颔首,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不过离开之前,秦尚书停下了脚步,淡淡地开口说道:“刚刚我已经将茶水钱付过了,你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想来今日过后,你怕是没机会再到这里来了。”
说完这话,不等戚二柱说些什么,秦尚书便离开了,只留下双目赤红的戚二柱还坐在原位。
其实秦尚书并未说什么过格的话,但是他却能感觉到对方处处都是在对他的羞辱,偏偏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浓重的悲哀涌上心头,戚二柱闭上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跟着紧紧握了起来。
他不甘心。
难道只是因为他不是丞相府的公子,就要接受这样的羞辱吗?他的功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考上的,而且当初明明他可以靠着丞相府到其他的部门工作,就像是自己的大哥一样,是他自己想要锻炼自己,所以才会按部就班地进了翰林院,他想要一步步慢慢往上爬,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就算不是丞相府的公子又如何?他有才华,有能力,凭着他的能力,早晚还有起来的一天,现在不过是暂时落入困境罢了,犯得上这么对待他吗?
自己被赶出丞相府的时候没有恨,被同事排挤的时候没有恨,但是现在被自己的岳父如此羞辱,戚二柱的心中蔓延出了无穷的恨意来。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知道,就算不靠着丞相府,他依旧可以闯出一片天地来。
***
与戚二柱水深火热的生活相比较起来,戚妄的生活要相对平淡的多。
他刚刚才回到京城,对这里一切都不熟悉,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从头教起,原本戚远航和戚诺二人还怕戚妄在乡下这么多年,已经把脑子养得愚钝了,学什么怕是都跟不上,所以对他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带出去不要丢人就成。
反正戚家家大业大的,把他当做一个富贵闲人养着完全没有问题。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戚妄非常聪明,说是天才也不足为过,读书认字他只需要教一遍便成了,就算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文章,他也只需要看上一遍,就能倒背如流,那些复杂的文章意思他靠着自己的理解就能说出来七七八八。
负责教导戚妄的夫子告诉戚远航,戚妄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老夫从未见过比二公子更加聪慧之人,旁人需要一两年才能学会的课程,他最多只需要一个月能学会,如果照此情况发展下去,明年他便可以下场考试,别的不说,考中秀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戚远航倒是没有想到夫子对戚妄的评价竟然这么高,他有些不太相信,实在是因为这太过匪夷所思。
要知道就算如何聪慧之人,若是没有名师教导,被埋没了二十年,怕是也会慢慢泯然于众人,戚妄他被耽搁了二十年,怎么可能受不到任何的影响?
夫子认真地说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考较一番,便知道老夫说的是真是假。”
见对方如此笃定,戚远航沉吟片刻,便决定依照他所言去考校戚妄一番。
第1146章 替换的人生
戚妄正在房间里面坐着看书,劳夫子便带着戚远航来到了他的房间,戚妄顺手将手中的放在了书桌上,恭恭敬敬地给二人请安:“父亲,夫子。”
劳夫子笑呵呵地说道:“你倒是用工,这么晚了还在看书,肯学是好事,不过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莫要劳累过度。”
戚妄笑了笑,说道:“弟子知道了,谢谢夫子关心。”
劳夫子也未曾和戚妄多费什么话,随意说了两句之后,便告诉戚妄他与戚远航的来意。
戚远航与这新认回来的儿子关系并不如何亲近,到底多年未见,平日他又忙于公务,两人相处的时间甚至都没有夫子与戚妄相处的时间长,因此父子二人之间相处便显得格外生疏。
他未曾多和戚妄说些什么,便直接开始进行了考核,面对戚远航所说的论题,戚妄引经据典,回答的十分妥帖,虽然未曾到让人惊才绝艳的地步,但是与他接触书本的时间来看,已经算是非常了不得了。
见戚妄如此出色,戚远航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来,夸赞了戚妄几句之后,又敲打了他一番,让他不要太过于自得自傲,需得继续努力才行。
戚妄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考较完功课后,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便又沉闷了下去,劳夫子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但是他们两人谁都不搭腔,劳夫子不免觉得有些悻悻,便也没有再试图拉近这父子二人的距离。
劳夫子曾经教导过戚诺和戚二柱,他是见过戚远航是如何与那两个孩子相处的,虽然他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严父,不过偶尔的时候也能露出充满温情的一面,会与两个孩子聊聊心事,教导他们一些做人的道理,那个时候的戚远航与现在面对戚妄时候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的他显得格外生疏,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客人而已。
只是想到戚妄的身份,劳夫子又不好多说些什么,二十年的时光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戚妄已经是弱冠之年,不是从孩童时候相处,会有这种生疏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不过这孩子聪颖异常,若是戚远航一直这么保持距离,父子之间的感情怕是会受到影响。
“早些休息,若是无事可以多陪陪你的母亲。”
临走之前,戚远航嘱咐了一句,戚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劳夫子斟酌再三,终究是舍不得自己这个聪明的弟子,他觉得自己得和戚远航好好谈一谈。
“戚大人,老夫觉得你对子澹的态度过于疏离,这样着实不好。”
劳夫子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全都告诉了戚远航,他知道以戚远航的聪慧未必不晓得这种状态于父子感情不利,只是无人提及,他便装作不知,可是他这种态度对戚妄来说是极为不公的。
戚远航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我知晓了,只是我需要一个适应期,等过段时间我便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你放心就好,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而之前我又亏欠了他那么多年,我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该说的自己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如何抉择,是戚远航的事情,能做到丞相这个位置,他不是一个蠢人,不需自己提醒,他便该知道如何处置。
回到住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主院里面的灯火亮了起来,晕黄的灯火透过窗户映照出来,森冷的夜色似乎都染上了些许温暖之意。
戚远航缓步进了房间,见林琴霜正坐在灯下绣花,他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变得柔和了下来。
“夫人,你在做什么?”
林琴霜头也不抬地开口说道:“天气一日日的热起来了,我见阿戚没什么衣服,便想给他做上几套。”
看着在灯下有些笨拙地穿针引线的林琴霜,戚远航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我记得你已经许久不拿针线了,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他做衣服?府上的绣娘不少,交给她们做就是了。”
“那怎么能一样?”
林琴霜抬头,嗔怪地看了戚远航一眼:“你和诺儿瑜儿都穿过我亲手做的衣衫,我不能厚此薄彼,你们有的,阿戚自然也是要有的。”
她本就觉得亏欠戚妄,如何弥补都不足为过,不过是亲手做几件衣衫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因为许久不拿针线,她手上的动作生疏了许多,忙活了一天,却连条袖子都没缝出来。
林琴霜不想假他人之手,裁剪缝制都是由自己来,她想尽快把衣服做出来,好尽早让戚妄穿上,这才连天加夜地忙碌,晚上又特意多点了些油灯继续忙碌。
只是她到底上了年纪,又养尊处优了这么久,哪怕点了不少几盏油灯,眼睛依旧有些受不得,一时眼花,手中捏着的针扎到了食指上,血珠瞬间便沁了出来,落在了天青色的布料上。
“糟了。”
林琴霜顾不得疼,熟练地拿过一旁的手绢,轻轻擦去了布料上的血迹,然而即便她已经很快了,料子上依旧留下了浅浅的血痕。
“坏了,我怎么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做不好。”
林琴霜懊恼地开口说道,见她如此,戚远航便安慰道:“无妨,回头让人仔细洗洗便成。”
见林琴霜还准备继续,戚远航又说道:“好了,也不看你多大的年纪,这么晚了别忙了,等明天再做。”
自己妻子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亲力亲为地做过什么事情了,戚远航有些心疼,便拦着林琴霜不肯让她继续下去了,他叫来丫鬟,让她们收走布料,林琴霜有些不太乐意,只是见戚远航坚持,她到底是没拧过他,只好将未完成的衣服交给丫鬟们拿下去。
夫妻两人坐在一起聊了些琐碎事情,林琴霜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犹豫了一会之后方才开口说道。
“夫君,阿戚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年纪该成亲了,咱们是不是该给他张罗起来了?”
王招娣那恶妇唯一做对的事情就是没有随意地给戚妄定下婚事,否则的话她还得捏着鼻子认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儿媳。
现在这样倒是正好,戚妄极为聪明,考取功名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是就算他一气儿考下来,也得四年的时间,到那个时候他便二十四岁了,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了’,真到那个时候,合适的姑娘便不好找了,在此之前还是先要给他寻摸一门亲事的好,成亲了,也就能安安生生做事儿了。
戚远航自然也想过戚妄的亲事儿,不过他却没林琴霜这么乐观,虽然戚妄是正正经经的丞相府二公子,但是他自小在乡野长大,现在又是一介白身,想要找到门当户对的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依照戚远航的意思,不如多等两年,等他考中了秀才之后,证明了他的实力,到那个时候再相看也不迟。
“夫人,这件事情还是缓缓再说。”
戚远航将自己的顾虑全都说了出来,但是林琴霜却不以为然。
“那可不行,阿戚的年纪不小了,若是继续拖延下去,还得等多久才行,阿诺膝下已经有三个孩子了,阿戚却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这让我这个做娘的如何忍心?我先办几次宴会,探探路子再说,我儿人品卓越,想来会有那慧眼识珠之人。”
见林琴霜坚持,戚远航便没有再说些什么。
***
转眼又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京城里面发生了许多事情,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假公子事件也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戚妄最近学习的格外认真,这样的强度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夫子却怕他太过劳累,便赶着他去放松几天。
被迫放假的戚妄:“……”
行吧,劳夫子都让他放假了,他也该出去放松放松了。
戚妄不习惯身边跟着人,因此并未带小厮出门,自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丞相府。
他来到京城已经快两个月了,但是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读书认字很少出门,因此认识他的人并不算多。
比起溧水县那个小县城,身为周朝国都的京城自然是繁华无比,戚妄很少来到这样时代,古色古香的建筑,以及街道之中穿行叫卖的百姓对他来说都是十分新鲜的,戚妄一路边走边看,对什么都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这样子落到其他人的眼中,便是活脱脱一副乡巴佬的模样。
若不是气质不俗,容貌又出色的缘故,怕是早已经上演了大家耳熟能详的狗眼看人低戏码。
逛了半天,戚妄感觉有些累了,从这里折返丞相府需要走不短的路,他想了想,随便地在路边找了一家酒楼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