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就接到堂兄纪友的信,说是纪敏要带司马珂来长水营学习练兵及行军打仗之法,他其实对堂兄擅自做主是颇有微词的,军旅之中,事情繁忙,哪有闲工夫来陪这个宗室小公子胡闹。但是他这个堂兄毕竟位居九卿,也是秣陵纪氏的家主,纪睦也不便直接回信拒绝。
司马珂的事情,纪睦也有耳闻,在他看来,司马珂统领羽林骑一事,不过是刚刚掌握朝政的小皇帝少年热血,一时冲动的做法,为的是立威。
他是武将出身,历两次王敦之乱、苏峻之乱,尤其是在苏峻之乱时更是平叛先锋,实实在在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心中知道战争的残酷性,绝非儿戏。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从无军旅经历,也未经历过战争,如何独立统领一支骑兵,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胡闹。
小皇帝胡闹也就罢了,毕竟是初生牛犊,血气方刚,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年过不惑的堂兄也会胡闹,跟这小宗室混在一起,还要自己教其习兵法。先不说别的,那小宗室公子,骑得了马,抡得起刀枪,开得了硬弓么?行军打仗岂是儿戏?
第30章 首批部曲
不一会,纪敏和司马珂在一名亲兵的带领之下,来到了箭场,见到纪睦,急忙向前见礼。
纪睦打量了司马珂一番,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暗自叹息。
眼睛一亮是惊诧司马珂的俊逸不凡,叹息的是深感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小宗室就是个玉面俏公子,虽然看起来有几分英气,但是长期养尊处优,那细皮嫩肉的能挤出水来,恐怕五斗弓都开不起。
此刻纪睦的心情,大概是让大学教授传授小学生微积分的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一番还礼之后,纪睦无奈的对司马珂说道:“家兄已有书信来吩咐,君侯不必客气。但这行兵之事,须从熟悉弓马兵器开始,再循序渐进,日积月累,终究可成。”
司马珂一看纪睦这态度,心底里顿时如同明镜一般清楚,这纪校尉很显然是看不起他,把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文人了,所以随意敷衍一下,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司马珂笑了笑,道:“好。”
说完,便从身旁的一名亲兵什长手中要了一把弓和一枝箭。
纪睦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转头望向司马珂,想看看这玉面俏公子的射箭本领,不过想看其出洋相的成分更多。
那亲兵什长用的是一石二斗弓,也算是劲卒了,即便是整个长水营,能拉得其一石二斗弓的,不会超过三十人。
纪睦看清那张弓之后,眼中戏谑的神色更浓了,在他看来司马珂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一上来就用一石二斗弓。
不只是纪睦这般神色,甚至四周的亲兵也是这般看着司马珂,等着看司马珂出洋相。
很快,司马珂那轻车熟路般的搭箭上弦的动作,已让纪睦微微感觉不对,紧接着手指轻轻一拉,那一石二斗弓便拉了个满月。
全场顿时一片静寂。
咻~
破空之声响起,一道寒光直奔箭靶而去。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箭靶之上,只见那羽箭稳稳的正中靶上红心,那箭尾还在呜呜的颤动。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司马珂接连又是两箭,箭箭皆中红心。
如果说第一箭中靶心,或许还有运气的成分,但是一连三箭,绝对是实力使然。
这种箭术,在整个长水营也是屈指可数,毕竟所谓百步穿杨,更多的只是出现在传说中。
众人轰然叫好,刚才戏谑鄙视的神色荡然无存。
这时,纪敏趁热打铁,低声对纪睦道:“家君有意将小妹婚配与元谨,且小妹与元谨亦情投意合,还请阿父不吝赐教。”
纪睦眼中神色大亮,这才明白他那从兄为什么会如此上心,执意叫他关注这个小宗室公子。
因为同在朝中为官,两家过从甚密,他看着纪笙自小长大,视如己出,此刻再去回头看司马珂时,也如同看女婿一般,越看越顺眼。
在他现在看来,司马珂文武双全,身份尊贵,又俊俏得不像话,只有这样绝才艳艳的小公子,才能配的上他那粉雕玉琢的侄女。
纪睦心中的态度,顿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哈哈笑道:“既然君侯弓马娴熟,我且带君侯先去看看校场练兵。”
司马珂微微一笑,文人看不起武人,其实武人也看不起文人,文武相轻,自古如此。
※※※
一大清早,司马珂便早早起床,用完早膳之后,便穿上盔甲,配上秋霜剑,出了府门。
东晋的武官戴武弁大冠,配平巾帻,平时穿戎服,正式场合和战时穿防矢甲。普通骑兵戴屋山帻,穿筩袖铠。
所谓防矢甲,即比普通筩袖铠外面多了三层绸缎,据说不但能增加缓冲,增加防御力,而且即便被弩箭破甲了,丝绸也会包住箭头,疗伤时只需将丝绸一扯就能扯出箭头出来。
这种衣甲是朝廷统一的配置,但是司马珂却是第一次佩戴。
因为今天对于司马珂是个特殊的日子,从城外守军挑选的四百辅兵入驻南苑羽林骑兵营,司马珂迎来了人生第一批部曲,成为名副其实的领兵之将。
虽然只是以后勤保障为主要职责的辅兵,司马珂却丝毫不敢怠慢。冲锋陷阵的是战兵,但是辅兵是战兵的坚实后盾和保障,辅兵的作用丝毫不亚于战兵。
像赤壁之战曹操失败的一个主要原因便是瘟疫盛行,归根结底就是后勤工作没做好,所谓瘟疫不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和食物,导致病毒流行,很可能就是厕所排污之类卫生工作没做好,也可能是饭菜不够卫生等原因导致的。
司马珂生前也在企业做过管理,知道要想控制这只新组建的军队,成为羽林骑真正的统领,必须一开始就要树立自己的存在感,加深在将士们心目中的印象,清楚的让将士们知道谁是他们整整的老大。同时要恩威并施,树立自己的威信,获得将士们的信任和爱戴。
所以对这第一批与羽林骑辅兵的会面非常的重视。
司马珂没有带僮仆,纵马一路飞奔,很快便到了南苑,进了南苑,直奔营门而去。
营门门口,卞诞和两个队主已在恭候多时,司马珂下了马,卞诞示意一名辅兵接过司马珂的缰绳。
两名队主立即向前见礼。晋代军队,五人为一伍,设伍长;十人为一什,设什长;两百人为一队,设队主。
两名队主,一胖一瘦,胖的叫孟元,瘦的叫秦超,看起来都属于稳重干练型,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主要司职后勤和粮草辎重等。孟元负责粮草伙食等,秦超负责兵甲辎重营舍等。司马珂对两人还礼相待,神色敬重,令两位队主自然也十分感动,双方的第一印象都十分不错。
营门内,四处一片忙碌。
门口几个士兵在挖洞,那洞似乎要挖得很深,已经挖了一米多深了,还在往下挖。
“此处须立牙旗,故此挖洞立之。”卞诞介绍道。
再往内走,一些工匠正在对营房进行休整,还有在整理沟渠的,平整地面的,搬运辎重器械的,伙房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声,又有几名伙头兵从外头推进来几车菜。
司马珂依次从各处巡视,众辅兵纷纷放下手工的活计,向司马珂行礼,司马珂一一还礼,并关心的询问他们手中的工作。众辅兵见到这小骑都尉,不但俊逸不凡,而且极其有礼,丝毫没有鄙视的神色,纷纷动容,神色之间已是十分敬重。
在这个重文轻武,门第高于一切的年代,军卒的地位极其低下,而相对于战兵,辅兵的地位更为低下,司马珂作为一军之主,又是宗室公子的身份,予以慰问,对这些辅兵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荣幸。
转完一圈之后,司马珂转到伙房。看到一干伙头兵正在切菜,两个柴火灶上正用大铁镬在烧水,另外几个柴火灶上的蒸笼正在冒着热气,整个伙房内雾气腾腾,众伙头兵更是汗流如注。
司马珂朝菜案上看了看,看到除了青菜还是青菜,找半天才在一个小陶盆里找到一盆羊肉,用来烧汤的。
司马珂眉头微微一皱,回头对卞诞道:“彼等初来乍到,虽为辅兵,不可怠慢了,这几日多加肉食,以振军心。”
卞诞急忙应诺,两个队主也急忙称谢。
四人刚刚走出伙房,背后便听到伙房内传来一阵欢呼声。
第31章 竖牙旗
司马珂四处转了一圈,看得差不多了,又交代了卞诞和两个队主一番,这才准备离开。毕竟这些工作主要还是由卞诞和两个队主负责,作为羽林骑的统领,他既要放手给部属去做,又要经常检查,才是管理之道。
插手过多,自己原本不熟后勤工作势必会出现瞎指挥的现象,同时也让卞诞和两个队主束手束脚,最后只会把自己陷进去,把后勤工作搞得一团糟。
经常检查和监督,第一可加深自己在众兵士心目中的存在感,确立自己的领导地位;第二也是给部属一些压力,虽然说卞诞和两个队主看起来都是极其忠诚和勤奋的主,但是上司检查下属工作是一项必要的工作。
在卞诞和两个队主的陪同下,司马珂往营门而去,准备前往长水营继续向纪睦请教行兵布阵之策,突然看到前面四个人抬着一跟盘口粗、长达七八米的旗杆,正大声吆喝着往营门方向走去。
那旗杆尾端装饰有象牙,又有一面三角形的旗帜,至少有三百余斤,纵然有四个人抬着,还是显得比较吃力。
众人将旗杆抬到那挖好的深洞前,将旗杆底端放到洞口范围内,有人拿来麻绳,正要往旗杆上套,准备用绳索将旗杆固定住,再一起拉住竖起来。
司马珂看到众人这么吃力,当即喝了一声:“且慢!”
众人回过头来,不解的望着司马珂,满脸疑惑之色,以为哪个地方做得不对。
就在众人准备听候司马珂的训斥时,却见司马珂大步向前,一把扶住那旗杆,左手扶住下端,右手往上,把那低端往旗杆洞里一戳。
“起!”
司马珂一声轻喝,那三百多斤的大旗杆竟然稳稳的往上抬起头来,越来越高,最后稳稳的立在那三米多深的坑洞里,立得笔直笔直的。
众人顿时惊呆了,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望着司马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旗三百多斤,但是七八米长,要扶住下部将其前段竖起来,众军士虽然不知什么叫做杠杆原理,但是根据经验却知道,没有五六百斤的力气是竖不起来的,这骑都尉怕不是有扛鼎之力。
“还不速速助都尉扶住旗杆,填土固之!”
卞诞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奔了上去,一把扶住那旗杆,紧接着两个队主也向前,一起扶住旗杆。
边上几个军士也如梦初醒,扶旗杆的扶旗杆,填土的填土。
最后,填完土,又在底部搭了一个木架固定,牙门旗总算稳当了。
司马珂告辞众人,接过军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打马离开营门,飞驰而去。
在他的身后,旌旗猎猎,旗帜上“大晋羽林骑”五个大字在风中飘扬。
※※※
日过中天,热气蒸腾。
司马珂府前,三人牵着马立在门前的一棵阴凉的大树之下,望眼欲穿般的看着西北面方向。
三人都极其精壮,尤其是那正中的一人,身材尤其魁梧高大,背负剑囊,正是司马珂之前在汤饼店所见的沈三。
边上一名家将忧心忡忡的说道:“郎君,那王司徒都不愿收留我等,这永康亭侯未及弱冠,又初回京师,祖上已无人,根基尚浅,恐怕更不敢收留刑家之人。”
那沈三满脸的憔悴之色,但是眼中却充满坚毅,说道:“但凡有一丝机会,也不得放弃,我观那永康亭侯,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或可一试。”
另一名家将显然乐观得多,笑道:“郎君勿忧,我听闻那永康亭侯,深受天子宠信,那日又得有幸结识,也算是萍水之缘,永康亭侯初建羽林骑,正是用人之际,必不会推拒郎君。”
沈三显然被此人逗乐了,笑道:“尔等兄弟两人,一人过于悲观消沉,一人又过于盲目乐观,皆不可取也。”
三人正说笑着,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禁精神大振:“莫不是永康亭侯回来了。”
抬头望去,却见远远的奔来了五道骑影,如风而来,马蹄踏在地面青石地板上,蹄声如雷。
沈三眼中精光一闪,边上的家将脸色都变了:“又是这厮,阴魂不散。”
希聿聿~
那五骑奔近树前,这才在领头的骑者的率领下,齐齐勒住马缰,五匹骏马发出一阵暴烈的嘶鸣声,缓缓的停了下来。
马背上五人,都是一身玄衣,显得杀气腾腾,十分威武。领先一人,年龄跟沈三相当,二十余岁,也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神情彪悍,居高临下的望着树下三人,手中鞭杆直指沈三,眼中露出戏谑和凶狠之色。
若是普通百姓,肯定被这奔来的五人的势头所震慑,但是沈三很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丝毫不为所动,而是厉声喝道:“周郎君,此乃永康亭侯府前,不可放肆。”
那叫周郎君的听到“永康亭侯”四字,神色一凛,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司马珂府上的朱红大门,疑惑的问道:“元谨公子府上?”
沈三冷声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