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鲜红的霞光洒满了河北平原,照在两只数万人的兵马的盔甲和兵器之上,闪烁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尤其是照在明光铠上,更是光明夺目,而照在那一片如林的刀枪的锋刃之上,那森冷的寒光又令人不寒而栗。
对于羯人来说,这一战是不能败的。他们若败,则晋军便将一路畅通无阻的杀到邺城,以石赵如今风雨飘摇的状态,面对后勤保障能力极其雄厚的大晋,又能守到几时?邺城若丢,晋军兵锋直抵襄国,则整个石赵又能支撑几时?石赵若没了,羯人恐怕全部要灭族,因为在司马珂的手里就没有羯人活口。
对于晋军来说,跟着大将军杀到此地,经历了太多的辉煌和荣耀。只要大将军的纛旗不退,他们便要死战向前。莫说兵锋强盛,就算是十死无生,能够为大将军战死疆场也是一种荣耀。
而就司马珂而言,兴师而来,只为一举消灭残暴的羯赵,岂有退却之理,如今羯人列阵在前,唯有一战灭之。
其实,在冷兵器时代,这种大规模的对阵而战,双方进行激烈的搏杀。不是到关键之战,都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这种身在阵中,不得辗转腾挪,不得闪避退让,干的就是以命搏命的勾当。在双方士气和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往往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所以两军会战除非强弱悬殊,否则不会轻易的将全部兵马列阵对冲搏杀。因为这种对冲就是一战定乾坤,胜了固然是大胜,败了就是兵败如山倒。
所以一般都是先稳固营盘,护住自己的补给线,有粮食吃,稳住阵脚了,再考虑寻敌破绽击之。像羯人对阵,往往喜欢以大量轻骑骚扰,压缩对方活动空间在营盘之内,樵采汲水都困难,再切断对方粮道。这也是历史上北伐往往失败的原因,终究是南船北马,到了中原之地,没有强力的骑兵支持,兵锋再盛,后勤保障也难以为继。
像三国演义之中,你若抹去那些英雄色彩的单挑和单骑冲阵等故事,会发现其实充斥其间的两军之战动不动就是深沟高垒,动不动就是相持,最后一方粮尽而退,这才是战争胜负的大势,而非双方主将临阵决斗一分胜负。
真正两军主力拿出来,大规模的对阵而战拼人命,似乎是双方都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对于羯人,自是如此。但是对于司马珂来说,而是有必胜的信心,而且是必当碾压对手的信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双方都是列阵相持,以便让己方的士卒尽快得到休整。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从兵力上来看,司马珂的兵马勉强两万人,而张貉的战兵,即便折损了五千精骑,也还有三万五千人。而且折损的五千骑兵,其实被斩杀和受伤的不过三千余人,有两千多骑兵是被背嵬骑杀散而逃,慢慢的又聚集了起来去,其实张貉的兵马已达三万七千余人,几乎是晋军的一倍。
从士气来看,晋军固然气势如虹,羯人照样悍不畏死,尤其是在即将国破族亡之刻,在张貉和石遵的鼓动之下,更是凶悍无比。
这场战斗看起来,羯人并不处于劣势,反而略略占优,但是在众晋军的眼里,却都充满必胜的信心,因为大将军出战以来,从未败过。
对面的羯人不急,司马珂也不急,因为王猛正在填河,预计再过一阵就能将河床填低,渡河而来,可袭击抄羯人的后路。
当然,羯人也有援兵,张貉已派人前往荡阴城求援。但是荡阴城虽有两万兵马,但是离此地有二十余里地,很显然张貉是等不及的。因为张貉清楚的明白,王猛的兵马一定会比石遵的援兵先到,届时便会被腹背夹击。
咚咚咚~
终于对面响起了激越的战鼓声,羯人终于等不及了,开始擂鼓壮声势,准备攻袭。因为张貉心中明白,再等下去,王猛就要渡河而来了。
“必胜!”张貉手举战刀,奋力的咆哮着,试图将羯人的士气激励起来。
“必胜!”
所有羯人都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兵器,跟随着张貉一起发出猛兽般的咆哮,他们骨子里的兽性和热血也在此刻被激发了起来。
他们举着刀枪奋力的向苍穹刺去,宣誓着他们的决心,他们疯狂的拍着胸膛,发泄着心中浓浓的战意。
三万多人的声势,极其雄壮,那一片片刀枪如同海浪一般起伏,那一声声咆哮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这一刻,羯人的气势,被激发到了高点。
司马珂冷眼望着对面的慷慨激昂的羯人将士,心中不禁暗暗赞了一声。羯人能击败匈奴人和西晋,入主中原,也并非是纯粹捡漏捡来的。这些羯人天性凶残,天生杀戮成性,骨子里充满着兽性,随便一撩拨,就成了一群嗷嗷大叫的野兽,战斗力绝不可小觑。
要对付这些野兽,必须有比他们更狠的狠劲,更坚固的铠甲,更锋利的兵器,更丰富的厮杀经验,更众志成城的决心,才能将这群野兽击杀,恢复汉家土地上的朗朗乾坤,让汉家的文明礼仪延续万世。
司马珂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当即传令诸军,以守为攻,未得军令,不得擅自冲锋。羯人既然锐气正盛,就先磨磨他们的锐气,他倒想看看这群野兽到底有多能耐操。
就在此时,对面的羯人已经出动了,随着号旗的舞动,只见数千的弩兵,率先出动,哗啦啦的冲了上来,举着强弩,对着晋军便是一阵激射。
前排的晋军,齐齐躲到了那一人高的大盾之后,后排的晋军则高高的举着大盾,搭起了一个斜顶的天棚。只听得笃笃笃的清脆响声过后,羯人的弩箭虽然强劲,在晋军的盾阵之前,杀伤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张貉试图以弩箭扰乱晋军前军阵列的计划顿时落空。
羯人的弩兵一轮箭雨放完,迅速的往后退去,排列在最前头的重甲长矛兵,手执三米长的长矛,大声呐喊着扑了上来,想用最强力的精锐,撕开晋军的防御阵列。
然而,前排三排的晋军重甲刀盾兵,只是一直躲在大铁盾之后,并不冒头,羯人的重甲长矛兵虽然凶悍,手中的兵器却找不到攻击目标,只是能对那尖头插在地里的大铁盾奋力冲撞着,消耗铁盾后的晋军的体力,却又要防止被那从铁盾缝隙中间的利刃刺中腿部。
羯人冲击了一轮之后,由于双方都是全身铁甲,防御力都极强,基本没出现什么伤亡,只是各自消耗了体力,然后羯人又退去,换上一批重甲精锐,继续冲击晋军的盾阵。与此同时,晋军的前排重甲刀盾兵则往后撤,第二排的重甲刀盾兵又向前,列盾防守。
一连冲击了三轮,晋军的刀盾兵的体力也消耗极大,羯人第四轮的冲袭又来了。若是一直这样冲撞,很显然晋军的刀盾兵是抵挡不住的。
就在羯人的重甲长矛兵大声吆喝着冲锋向前时,前面三排的晋军重甲刀盾兵,突然齐齐后撤,露出后排的晋军重甲长矛兵来。
手执六米长矛的长矛方阵!
长矛方阵一共五排,每排一千人,足足五千人,手中的六米长矛齐齐斜刺苍穹,转眼之间便遮蔽了羯人前面的视线,放眼过去,除了长矛还是长矛,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而冲锋在前的羯人重甲长矛兵才发现,他们手中的长矛,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算不得长矛,甚至只能称为短矛。
踏踏踏~
长矛方阵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坚定的向前迈进,不但步调整齐一致,队列如同墨线拉过的一般,就连手中的长矛也是排成了一道直线。
这是什么兵马?
所有的羯人兵马都震撼了,他们不但从未见过如此长的战矛,更未见过队列如此齐整的军队,那五千双脚几乎完全一致的落地和提起,发出的声音更是令他们的感官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然而,他们既然已经冲上来,就容不得他们有半点退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眼看双方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长矛方阵正中的陆纳一声号令:“停!”
众长矛方阵兵立即随着号旗停了下来,队列却丝毫没有半点紊乱。
随后陆纳又是一声大吼:“蹲!”
第一排的长矛方阵兵立即呈半跪的姿势,长矛稍稍回撤,利刃直指前方,做出击刺的姿势。而后来的长矛兵则将长矛搭在了前排将士的肩膀上,准备击刺。
羯人的重甲长矛兵哗啦啦的冲了上来,嘴里哇哇吼叫着,以宣誓着他们的悍勇,同时掩盖他们对晋军的长矛方阵兵的震撼。
就在两军即将短兵相接那一刹那,随着各自队主的一声怒吼“攻”,前排的将士借着下蹲之力,奋力直刺羯人的面部和咽喉之处。
唰唰唰~
一枝枝三尺长的透甲槊刃,闪过一道道寒光,狠狠的刺中了冲杀上来的羯人,有的刺中了羯人的面目,有的则刺中了羯人的咽喉,那锋利的槊刃,轻易的透入了羯人的骨肉,刹那间鲜血四溅,惨叫声连天,一个接一个的羯人被刺倒在地。
也有被刺中铠甲的,那坚厚的重甲一时间没办法刺穿则被收回来再继续击刺,当然也有刺空的,那些躲过槊刃击刺的羯人,正在庆幸时,却又被第二排的槊刃恶狠狠的刺了过来,随后又是第三排长矛。
晋军的长矛伸出身体部位近四米,而羯人手中的长矛伸出身体部位不足两米,根本无法近身,只能任由晋军击刺而不能还手。
唰唰唰~
那一片槊刃不断的击刺收回,形成一片槊刃之墙,激荡而出,冲上来的羯人重甲精锐,就这样一个个倒了下去。
很快,羯人重甲长矛兵们便丢下了三四百具尸体,然后呼啦啦的退了下去。一阵河风吹来,空气中的血腥气味顿时更为浓烈了。
张貉端坐在阵中,知道若是这般正面冲击,羯人根本讨不了好,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眼便看出了长矛方阵兵两翼是软肋,当即又喝令重甲精锐左右分开,突袭长矛方阵兵的两翼。
而在此时,晋军两翼的陌刀营也出动了,许久未显身手的陌刀营,见得羯人扑来,一个个吼叫如雷,迅速的扑了过去,迎向了羯人。
双方激烈的厮杀在一起。兵刃破甲入肉之声连成一片,再混以双方甲士咒骂声惨叫声,在四野回荡着。陌刀营身着藤甲,手执沉重的陌刀,而羯人身着重甲,手执长矛,从装备上来说,双方的防御力都差不多,又都是精锐之士,一开始纠缠在一起,难分胜负。但是渐渐的,陌刀营的将士铠甲轻便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他们比羯人的步伐更为灵活,激战消耗的体力少,慢慢的就占据了上风。
张貉见得两翼纠缠在一起,当即又令弓弩兵出列,想要以箭矢袭击晋军的长矛方阵兵。但是弓弩兵刚刚出列,休憩了许久,体力恢复得差不多的重甲刀盾兵又冲到了前列,列盾防御。羯人的弓弩兵再次无功而返。
就在此时,从背后来的斥候,带来一个令张貉几乎崩溃的消息。
王猛已经率着一万晋军填河而过,正朝羯人的背面杀来。一旦腹背夹击,羯人军马将极其被动。
此时想退都已不可能,唯有放手一拼,全军压上,以优势兵力血拼,或可冲垮前面不到两万的晋军,否则若两线作战,更不可能取胜。
“全军突击!”张貉蓦地拔剑大吼。
咚咚咚~
羯人军阵中的战鼓突然齐齐擂动,如同山崩地裂一般,震得云霄似乎都快崩塌了。
随着那激昂的战鼓声,赵军的纛旗舞动,三万多的羯人,不分兵种,不分阵列,齐齐呐喊着向晋军扑杀而来。
真正以命搏命的时刻到来了!
第386章 以命相搏
眼见得羯人如同潮水一般疯狂的扑杀了过来,司马珂心中明白,定然是王猛的军队已经渡河而来。
此刻正是羯人以命相搏,气势最盛的时候。羯人想拼命,以命相搏,乃至以命换命,他偏偏还是要防守。
他令前面的两排盾阵迅速的撤回,退到左右两边,与陌刀营一起护卫长矛方阵两翼。长矛方阵兵向前,将长矛搭在第一排刀盾兵的肩膀上,后面依次将长矛架在前排将士肩膀上,随时准备刺杀冲上前来的羯人。
眼看羯人越来越近,到了一百五十步之内,司马珂怒声大吼:“弩箭手,放箭!”
早就开好弩的弩箭手,一直在等候着命令,得到号令和旗号之后,立即齐齐按动了悬刀,一枝枝强劲的弩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在空中形成一片乌云,像羯人的军阵之中狠狠的抛射而去。
在两千弩箭手的激射之下,羯人成片成片的倒在弩矢之下。十石大黄弩的威力,除了前面身着重铠的羯人,后面的羯人根本无法抵挡,只能任由那弩矢被收割性命。
羯人死伤一片,但是依旧拼死向前,渐渐的又奔到了五十步之内,双方的弓箭手也开始互相对射。
弓箭的射速更快,箭雨更为密集,漫天都是咻咻咻的箭矢撕裂空气的声音,双方的弩箭互相交织在一起,将整片天空都遮蔽了起来,但是双方的前军都是重甲士卒,看起来声势极大,其实双方的伤亡极小。
最后,羯人的前军终于撞上了晋军的前军!
唰唰唰~
一杆杆六米长的竹矛自刀盾兵的背后奋力刺出,晋军的六米长矛,伸出盾阵还有三米多,即便是第二排的长矛兵,也能伸出盾阵两米余,在那如林的槊刃组建成一道无懈可击的锋芒之墙,羯人根本无法近身。
这一次羯人有了前面惨痛的教训,不再傻愣愣的向前往槊刃上撞,而是在离盾阵四米之外,用手中的三米多的长矛击打着前面不但刺出收回的槊刃。但是这样一来,前面的冲锋便戛然而止,而后面的冲锋还在继续,全部被堵成了一团。
晋军的长矛一旦被击打,便立即收回,然后再次刺出,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而此时,晋军的大黄弩也再次发威,对于对面这种密集的阵列,正是大黄弩攒射建功的时候。一枝枝强劲的弩箭,再次掠起,向羯人的军阵之中掠去。
中军阵中的张貉,见前面被堵在一起动弹不得,己方的兵力虽然占优却无法前进厮杀,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无奈之下,张貉只得又喝令道左右护卫的骑兵,自两翼冲袭晋军的军阵,意图冲垮正在奋力抵抗的陌刀营和重甲刀盾兵。
轰隆隆~
之前被背嵬骑杀得大败的羯人骑兵,经过一番休整,再次启动,轰然向晋军的两翼冲袭而来。
司马珂看到张貉终于按捺不住出动骑兵,知道反攻的时机已到。此时羯人的锐气和气势都已被晋军的防御阵列所阻挡,又被强弩射杀了一阵,气势已弱,正是全面反击的时候了。
司马珂刷的拔剑而出:“背嵬骑,出动,截杀羯骑!”
嘿~
早已休整完毕,等候出征的背嵬骑将士们发出如雷般的怒吼声,在邓遐的号令之下,再次分成两队,迎向对面疾驰而来的羯人骑兵。
羯人骑兵一向前,赵军的两翼便都是步卒,正适合轻骑驰射之。
司马珂再次大吼:“羽林骑,越过羯骑,驰射其步卒两翼。”
周琦手中长刀一举,哈哈大笑:“兄弟们,又轮到我等斩杀羯狗了!”
众羽林骑跟着发出一阵大笑,齐齐催动胯下的骏马,端着大黄弩,也分成两队,呼啸而起,掠过了前方正在交战的晋军步卒和背嵬骑,向羯人的两翼奔去。
此时的羯人前军受阻,只能以弓弩与晋军对射,大量的兵马堵在中间不知所措,正是羽林骑驰射的大好机会。
两千羽林骑,轰然而至,先以大黄弩围着羯人的步卒就是一通激射,在这种近距离之下,羯人又堵在一团,大黄弩的密集攒射,简直与屠杀无异。
转眼之间,羯人两翼的步卒便是惨叫声一片,一枝枝强劲的弩箭,穿透了他们身上的皮甲或者布甲,狠狠的贯入他们的血肉之躯。
羯人虽然悍不畏死,但是谁也不愿意就此硬生生的当活靶子,纷纷往中间逃窜避箭,结果将整个中军挤得乱成一团。这便是驰射的真正威力,箭矢的杀伤力终究有限,但是因此带来的混乱效果,远远大于其杀伤力。羯人当年就是靠驰射纵横中原,但是他们今天终究也要遭遇晋军的驰射。尤其是这种弩骑驰射,几乎无可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