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摊手:“闻问切都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望闻问切,他只会望,好像没毛病。
九郡主沉默片刻,干巴巴地捧场:“那、那你会看病也很厉害了,我连看病都不会。”
少年点头,面不改色:“你说得对,我确实很厉害了,所以不必再去学闻问切。”
九郡主:“……”
他不能把那一身“我就是很厉害”的气质稍微收敛一点?
脸皮稍薄的九郡主选择换个话题:“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胖?”
少年正在解马绳,闻言偏头看她一眼,她戴着斗篷帽子,下半张脸缩进斗篷领口,勉强露出一双乌黑眼睛,像一只藏进被子里只敢露出个脑袋的波斯猫。
少年嘴角轻抿,似乎是在笑:“没有很胖。”
九郡主松了口气。
少年又说:“只是一点胖而已。”
九郡主很生气。
九郡主抽出另外一条斗篷往少年身上缠,他正牵着马绳,走不开,任她往自己身上扑,在她撒手的同时还不忘提醒:“绳子没系上,斗篷会掉下去。”
九郡主绕到他身前,发现斗篷前面黑色的系带确实没系上。
宽大的红色斗篷笼在身形纤瘦的九郡主身上,毛茸茸的边缘险险垂至脚踝,同样的款式披在少年身上反倒小了许多。
少年两手牵着马绳,腾不开手,九郡主只好动手替他系绳带,碎碎念:“我俩年纪明明差不多,为什么你比我高这么多?斗篷才到你小腿,我的都到脚踝了。”
因为她就是矮。
说出来她会恼羞成怒。
少年垂下乌黑的眼睫,目光轻飘飘落在她颤动的纤长睫毛上,在她抬头的瞬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九郡主将压在斗篷下的长发与辫子撩出来,忽然发现少年披上斗篷之后不仅没有显得臃肿,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更加修长挺拔,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说恼火吧,可少年长得好看,缠绕着红绳与银饰的辫子乖乖垂落在他胸前,异域与中原风混搭在他身上竟该死的吸引人,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笑。
说高兴吧,可她明明刚开始是想让少年和她一样变得臃肿的,结果反而让他变得更好看。
九郡主心痛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去纠结这个让自己难过的问题,转身将马兜挂到马鞍上,小钰趴在马兜边缘好奇地四处乱看。
“阿九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找到阿娘呀?”
“等出去就可以啦。”九郡主选择性忘记方才的不愉快,好奇地问少年,“对了,你之前说等会有人给我们带路是什么意思?你有办法联系到外面的人?”
少年将斗篷帽子戴上,帽檐压着眼睫,乜过来的视线似明似暗:“你知道银环蛇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在冬天出来活动?”
九郡主想了想,肯定道:“你挖了它的洞。”
少年睇她。
九郡主改口:“那就是别人挖了它的洞。”
少年不想和她说话了。
九郡主牵着一匹马走到他身边,戳戳他:“开个玩笑嘛,但我说的是真的啦,银环蛇冬天不睡觉反而跑出来吓人,要么是有人挖了它的洞,它迫不得已才出来觅食,要么是……”
少年瞧她。
九郡主自信道:“那条银环蛇是家养的。”
也就是说,倘若银环蛇是家养的,那它今早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因为它的主人就在附近。
九郡主猜得没错,前后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在荒郊野外碰上一对背着药篓子的中年夫妻。
中年夫妻一身异域打扮,说话的口音带着西域人的特色。
他们来自西域,听闻中原药类繁多,这次正是来中原收集草药的,该采的药差不多采完了,再过段时间就会回西域。
九郡主听他们说话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少年,因为少年虽然也来自西域,但他说话的口音听着更像是正宗的中原人。
九郡主先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会儿有了对比,忍不住对少年更好奇了一点。
他来自苗疆,为何中原话说得如此流利?莫非他以前来过中原?可是不应该啊,他对中原的食物都很陌生,不像是在中原待过的样子。
九郡主有点抓心挠肺的好奇。
异域夫妻的药篓子里装了不少药草,听说九郡主兴许得了伤寒,便从篓子里找到几味药草,向九郡主介绍这些药的用处,随后又说。
“这里距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等回去之后,你们不如先去我们那里待一会儿,正好可以给你煎点药,伤寒可不能小瞧。”
九郡主挺不好意思的,耐不住夫妻二人的热情,便答应了下来,心里想的却是包袱里还有多少盘缠,走的时候应该给这对夫妻留多少银子。
因着少年的身份,九郡主对西域人自带莫名的好感,路上与夫妻俩聊得口干舌燥。
“其实西域与中原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只是风俗和习惯不太一样。”年轻点的妻子说,“看你们的装扮也不像中原人,你们不是从西域而来吗?”
九郡主摸了摸头发上漂亮的银饰,指着一路懒洋洋的少年,骄傲道:“我是中原人,只是喜欢西域的服饰才这样打扮,不过他来自西域,他是正正经经的西域人。”
夫妻俩对视一眼,有些诧异:“倒是看不太出来。”
“看不出来吗?”九郡主疑惑,少年身上的特征比她更明显。
年纪稍大些的丈夫道:“确实看不出来,小公子看着很像是我们以前见过的中原的……”
他有些形容不好,便顿了顿。
九郡主体贴接话道:“像大户人家的大少爷?”
“对对对,”夫妻俩连连点头,望向少年的目光带着不知名的艳羡,“小公子一表人才,一定来历不凡,即便是在西域,我们也很少见到小公子这样相貌与气质的人物。”
明明夸的是少年,九郡主却像是自己被狠狠夸了一通,拉着少年袖子摇晃两下,眉开眼笑道:“他们在夸你诶。”
少年漫不经心:“哦。”
真敷衍。
好在异域夫妻并未感到冒犯,继续聊些别的,不知怎么聊到苗疆。
年轻妻子似乎对苗疆心有余悸,犹豫之后道:“今日的苗疆已非从前的苗疆,整个西域,苗疆独大。”
这和九郡主从话本子了解到的不一样,她了解到的应该是匈奴、羌族、苗疆三足鼎立,而苗疆因不擅武力而稍落后,算是三足之中最羸弱的一足。
年轻妻子道:“你相信存在以一人之力改变整个西域大局的人吗?”
九郡主心说不太相信,正如她不相信有人能以一己之身改变如今的中原,哪怕是造反,如论如何也得准备个能打的军队。
年轻妻子笑着道:“你也不相信吧?原本全西域的人都不相信,可事实是,确实有人做到了。”
联想到她先前提到的苗疆之大,九郡主心头一动:“苗疆?”
“准确说是,苗疆月主。”年轻妻子一字一顿道,“两年之内横扫西域,只凭一人便将蛮横的匈奴与羌族打得不敢冒犯。”
九郡主哇了声,难怪苗疆向中原求亲时,庆修帝不愿拒绝呢,多多少少和那位苗疆月主脱不了干系。
对上年轻妻子奇怪的目光,九郡主稍稍收敛,当着西域人的面惊叹有人能把西域众人打得落花流水……好像是不太好。
九郡主捂了下嘴,尴尬地咳嗽:“那……那个苗疆月主究竟是什么人啊?”
“蛊人。”
“蛊人?”
年轻妻子解释道:“蛊人是苗疆那边的说法,蛊人以身为蛊虫的养料,以血饲养蛊虫,但一般人是无法成为蛊人的,成为蛊人的第一条件是——活下来。”
九郡主心里一惊,凡是涉及到生与死的东西应该都很残忍。
年轻妻子看出她的想法,点点头道:“蛊人需要在很小的时候就以身饲蛊,有人会被蛊虫从内吃到外,有人会被蛊虫啃掉一半只留下半个空虚的身体,还有人会被身体里的蛊虫折磨得神智失常……百年来,苗疆只出现过五个蛊人。”
“五个?”
“虽然有五个人,但其中四个蛊人只是被蛊寄生,而苗疆月主作为第五人,与另外四个不同的是,他彻底驯服了蛊。”
那他确实好厉害啊。九郡主在心里默默地想,然后又很不好意思地捂住脸。
“如果他只是蛊人就好了。”年轻妻子的表情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九郡主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年轻妻子幽幽道:“苗疆蛊人向来活不过三十,蛊人身体虚弱,精神脆弱,无法活太久。蛊人的蛊虽然厉害,但蛊人却无法习武,三十岁已是极限。可那苗疆月主天生与众不同,蛊术无人能及便罢了,偏偏又习得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便是没了蛊也无人敢轻易寻他麻烦。只要他活一日,苗疆便独大一日。”
因此,大多西域人对那位苗疆月主又恨又惧。
几乎不怎么开口的丈夫不经意瞥了眼九郡主身边波澜不惊的少年,耷拉着眼皮道:“他曾在一夜之间杀光一座城的人。”
九郡主愣住。
丈夫面色略显冷淡:“一城数万人,无一活口,因此也有人称苗疆月主为无人城主。”
“啊这……”
丈夫冷笑道:“实际上,不仅西域惧怕苗疆月主,就连他们苗疆自己人也害怕那位月主。”
九郡主咦了声,小心翼翼道:“为什么呀?”
“因为他杀人不分敌我。”丈夫说,“无人城内数万人,苗人无数,全部死在苗疆月主手里,有人去向那月主讨说法,也只是落得个死无全尸的结果。”
听起来很吓人,可九郡主越听越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不是她故意想质疑别人,只是他们的说法怎么听都有点奇怪。
一个人,一夜之间杀光城内数万人,真的有人能做到吗?即使是往水里下毒,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会去喝有毒的水呀?
既然如此,那么那位苗疆月主究竟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杀光一座城的人?
而且,他们说后来有人去找那苗疆月主讨说法,每个人都死无全尸,如此肯定的说法,好似有谁亲眼见到一样。
无论怎么想都怪异得很。
九郡主明显能感觉得到这对夫妻对传说中的苗疆月主存有很大的意见,不太好意思提出她的疑惑,只是向一旁听故事的少年投去询问的目光。
少年回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九郡主:“……”
哼,一点也没有默契!
九郡主扭回头,自顾自脑补那位传闻中的苗疆月主的形象。
杀人不眨眼,一定很冷酷。
身体里养着蛊,皮肤可能不太好。
会武功,身材应该比较健硕,毕竟这对夫妻俩说苗疆月主与以前身体虚弱的蛊人不同,那他一定很健康魁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