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地距离关雎苑不远,不多时,马车便踩着辚辚之声,停在了门外。
奚平熟练地吩咐煎药,等深褐的汤药送来之时,初沅也换好了干净的衣裳,提裙穿过廊道,匆匆进屋。
今夜之后,饶是奚平这种不谙儿女情意的木疙瘩,也能看出谢言岐对初沅的与众不同。
他愣怔片刻,迟疑着将手中药碗递交给初沅。
只是不曾想,初沅闻到那股药味,便微不可查地颦起了眉,小步退后些许。
但这下意识的退却也只在瞬间。
她屏息静气,伸手接过了晃荡着苦涩的汤药,随即凝眸望向奚平,咬咬唇,问道:“奚公子,你能告诉我,世子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是……生病了吗?”
可他今夜的状态如此反常,分明又不似普通的病症。
奚平看了眼那双澄澈的眸子,垂首道:“姑娘,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世子才能回答你。”
言外之意便是:只有谢言岐能决定,她到底值不值得交托真心,知道这个答案。
奚平还有个来风要审,他将这里的事情交给初沅以后,便先行离去。
初沅坐到床边,低下头,去看他的脸。
他双眸紧阖,眉眼褪去失控时的戾气,倒被他此时的冷白肤色衬得,有几分破碎感。
初沅试好温度之后,便舀起小勺汤药,递送到他唇畔,缓缓上提勺柄,喂药的动作耐心又细致。
一次接一次地重复着。
期间好几回,她都险些被药的味道熏得作呕。
好不容易药碗见底,她的眼眶也有些泛红。
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在为什么难受。
初沅捻起绢帕,小心翼翼拭去他唇上沾染的汤药,凑近看他的时候,鼻尖发酸,止不住地酸。
或许是害怕,又或许是担忧。
睫羽振翅轻颤之时,凝在眼睫的泪珠终是倏然坠落,砸在了男人的脸上。
初沅一愣,忙是用绢帕去擦。
谁知下一刻,皓腕便被握住。
谢言岐睁开眼,隔着咫尺的距离望着她,唇角微翘,漾起一丝极轻的笑意,“……哭什么?”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食言了>人<
我今天都调整好时间准备拿出大干一场了,结果开干的时候姨妈忽然造访,疼得我一下午都在床上打滚(呜呜呜而且最近疫情封了也没办法买药
我周末,再试试
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orz
第五十章
他眉眼清隽, 望她的目光中噙着疏懒,又变成了她熟知的那个模样——跅弛不羁,恣意潇洒。
多情又似无情, 玩世不恭。
初沅深深凝盼着他,四目相对之时, 总感觉, 久违得恍若隔世。
她懵然睁着眼眸,睫羽上的泪珠欲坠未坠,似极了花枝悬垂的晨露, 剔透晶莹。
分外惹人怜惜。
谢言岐无奈轻叹, 抬手握住了她的后颈。
初沅不得不随他的动作俯身,伏在了他胸|前。下一刻, 带着些微凉意的唇便印上了她的眼睫,温柔卷走那滴泪水。
初沅反应迟缓地抬眸, 正对上他垂目而睥的目光。
他单手捧着她的脸颊, 略带薄茧的指腹,轻抚过她泛红的眼尾,嗓音暗哑:“为什么哭了?嗯?”
初沅颤着眼睫垂眸,低声道:“因为, 因为害怕……”
害怕。
谢言岐眸色转黯,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是愈深了几分。
确实,是该害怕。
他毒发的时候, 几乎没有理智。
更别说, 她还亲眼目睹了他的失控杀戮。
端量着她躲闪扑动的鸦睫, 谢言岐缓慢松手, 放开了她。
萦绕鼻端的馨香倏然淡去。
初沅撑起身, 脱|去了鞋履, 随后上榻侧卧他身侧,探出细白的手臂,环在了他腰上,瓮声道:“还好,世子没有出事。”
她娇娇|小小地蜷在身前,温香软玉盈了满怀,谢言岐竟然有瞬间的僵滞。
他手上的动作像是被放慢,轻放落在了她肩背,“所以,你是在害怕我出事?”
而不是在害怕他这个人?
“嗯。”初沅将他的腰身抱得更紧了些,嗓音似乎噙着哽咽。“怕世子受伤,怕世子遇险,怕世子会有什么意外。”
所以,跟着暗卫走到半道的时候,她便在晚风吹来的凉意中惊醒,被不详的预感催促着,匆忙沿路回返。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这样说,是逾矩。
可一个人,又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呢?
今晚的变故太多,太累。
她真的好想,放肆一回。
初沅微阖双眸,近乎贪恋地偎在他怀中。
小姑娘的动作带着依赖,脆弱得不堪一击。
是似水柔情,更是情意绵绵。
谢言岐握着她的肩膀轻轻摩挲,无奈的一笑中,还多了几分,认命的意味。
他还真的是,栽在这里了。
“就不怕我吗?”他低声问。
他当时的情况,谁也说不准,究竟还会失控到何种境地。
她真的,不怕吗?
初沅闻言一愣,老老实实地点头应道:“怕的。”
“但因为是世子,就没有那么怕了。”
说着,她从他的怀中小幅度抬首,用目光描摹着他下颚的凌厉线条,樱唇几番轻启,终是没能鼓起勇气,去询问。
——她真正怕的,是他的拒之门外。
回想起兵荒马乱中,听到的“蛊毒”的字眼,初沅便用猜测,为自己作了答。
瞬息之间,她的思绪百转千回。
谢言岐半垂着眼帘,和她四目相视。
触及她澄澈的清眸,他眉眼浮笑,俯首用额头抵着她的,轻声笑道:“就这么信我?”
近在咫尺的距离,彼此呼吸相缠。
初沅的心跳骤然错漏了半拍。
她几不可闻地低声应道:“嗯。”
也只能信他。
她的回答,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交付?
谢言岐长久凝视着她的眉眼,伸手捋顺她鬓边的碎发,“那说说,你以前的事?”
初沅神情懵然,“世子为何问起这个?”
谢言岐用指腹蹭了蹭她脸颊,笑:“不是说信我?”
以他的身份,想来在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后,他便将她在浮梦苑的过往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再者,以前在浮梦苑的种种,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
初沅沉思片刻,小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兄长卖到浮梦苑了。那之前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唯一有点印象的,便是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嬷嬷。”
尽管有关嬷嬷的记忆遥远且模糊,但曾经的一段时间,是嬷嬷的话,撑着她走了下去。
“就只有兄长,和嬷嬷?”谢言岐眉尾稍抬,问。
初沅的小手抵在他胸前,奶猫似的,弯起细指轻挠,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除了这些,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言岐握住她作乱的指尖,神情晦暗地蹙起了眉宇。
他的情绪总是难猜,初沅摸不透,静待片刻后,便垂下眼睫,抑着委屈低声道:“……世子,您这是在欺负人。”
听了她的话,谢言岐忽然逸出一声轻笑:“这就算欺负了?”
初沅心知不该和他闹脾气,但今晚的情绪确实被他骇得大起大落,一时间,竟是垂着眼帘,小声嘟囔着反驳了一句:“……就是。”
那么久远的事情,于当时年幼的她而言,又如何能牢记?
况且,那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只会让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看着她睫羽垂落的黯然阴翳,谢言岐稍作思索,便也将她那点弯弯绕绕的心绪,琢磨得大差不差了。
——没想到,这竟是触及小姑娘的伤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