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昨夜休憩不足,初沅难免有些提不起劲。她看着满桌的膳食,毫无食欲。
但她也不可能一整天不进食。
于是她便临时起意,打算趁着时辰尚早,带着流萤去池边采集些荷露,用以拌粉蒸制糕点。
就在她们去往荷塘的途中,这时,街径旁边的葱郁草木间,忽然传来一声细弱的猫叫。
流萤率先回过神来,茫然环顾四周,“殿下,我们府上……养猫了吗?”
话音甫落,初沅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只见道旁的灌木微动,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奴从里边钻出来,摇头晃脑地甩去毛发沾染的碎叶。
它睁着一双湛蓝澄澈若宝石的眼睛,仰头望着初沅,随即迈前几步,停在初沅脚边,用脑袋蹭蹭她的裙摆,细细软软地喵一声。
一点都不认生。
初沅不由得心尖一软。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谁知小狸奴非但没有躲开,还极为亲昵地,往她手里蹭。
初沅的整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她动作极轻地,伸手将小狸奴抱起。
瞧见它脖颈系着的红绳,初沅下意识放轻语调,猜测道:“或许……是附近哪位夫人的爱宠,一时贪玩,就误闯到这里来了吧?”
这只小狸奴生得漂亮,着实讨喜,一旁的流萤瞧着,也忍不住心生怜爱。
“殿下,”她唤,“要不要奴婢去临近的府邸打听一下,是谁家丢失的吗?”
流萤说话的期间,初沅也在查看小猫颈上系着的物件,辨认着。
——红色的丝线编成凤尾结,显目地隐在小狸奴脖颈的白绒里;绳结中间,正坠着一枚乌玉扳指。
借着天光看见扳指两端的细微裂痕,初沅唇畔的笑意,不由得缓缓僵住。
这样物件。
她最是熟悉不过。
这是……他的扳指。
先前因为一次落水,她得到此物。
可是后来,又因为她的故意跳湖,被他趁机拿走。
谁曾想,如今,这枚扳指又以这样的方式,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她的手里。
一时间,初沅不免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然而偌大的庭院空寂无人,只有远处的金吾卫,恪尽职守地逡巡着。
这时,毫不知情蜷在她怀里的小狸奴,忽然轻舔她手背,又喵一声。
初沅回过神,轻垂睫羽,垂眸对上它清澈懵懂的眼睛,却始终,没舍得放下。
怎么说,小狸奴都是无辜的。
静默片刻,她终是看着怀里的小狸奴,无奈地叹道:“不用了。”
流萤面露疑惑,“为何?这猫瞧着……也不像是外面流浪的野猫呀?”
如果就这样将其留在府里,好像有些不厚道呀。
初沅伸手解掉小狸奴颈上的红绳,默不作声地将扳指收进袖中,随后,抱着它缓缓起身,陈述道:“现在……应该还不是时候。”
说着,她看向流萤,弯了弯眼睛,“等到可以出府的时候,再说罢。”
***
在此之前,初沅还从未喂养过狸奴。
这只小狸奴娇气又黏人,几乎是无时无刻地跟在她身边,喵喵叫着。
初沅一见着它,就忍不住心软,无奈之下,只得陪着它闹腾。
因为小狸奴明显是别家跑出来的,流萤和其他宫婢也不好给它取名,就暂时叫它“小狸奴”。
一个个的,还心灵手巧地给它做了不少玩具,逗弄着它。
平静无波的日子,倒也添了不少趣味。
只不过,有时候。
初沅还是会看着追逐光影玩耍的小狸奴,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人。
她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究竟是有何用意。
她可不会觉得,这只带着他扳指的小狸奴,真是不慎误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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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寸寸流逝,转瞬之间,又过了两日。
大理寺这边,再也没能从黑衣杀手口中,问出更多有用的消息。
记起太子先前给定的期限,负责一道审理此案的官吏们,不免就有些着急。
“谢大人,不如……我们还是把那个宋氏之女,宋初瓷带到府衙,审问一下吧?”林评事试着提议道。
之前黑衣杀手行刺,他也在筵席之上,见证了事情始末。后来,他又跟着旁听了拷问黑衣杀手的全程,便自然而然地,参与到这桩案件的调查之中。
其时,谢言岐正伏案翻着卷宗。
他一边翻阅,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如果她真的有问题,你觉得,她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在西市开铺子?”
随着三年前,狐妖作祟寻仇一案的水落石出,圣人也对宋家的疑心愈甚。
他将宋初瓷留在京中,可不是什么善心之举——
他是想□□着宋初瓷的一举一动,以此来掌控宋颐有可能留存的旧部。
宋初瓷一个叛臣余孽,她的香粉铺能开到今日,完全是由于圣人的示意。
她的铺子周围,可都是圣人遍布的眼线。只要她表现出任何的异动,她就会当即被捕,再无活路。
听完这话,林评事思忖片刻,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明白这其间的弯弯绕绕。
可是,如果这些黑衣杀手和宋初瓷无关,那么他们之前交代的宋家,又该如何解释?
当年的宋家,都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一时间,林评事的眉头蹙得愈紧,他问道:“既如此……那我们还能从哪里查起?还有两天,就要到太子给定的期限了。”
闻言,谢言岐不紧不慢地阖上案卷,撩起眼皮,看向他,“就这么着急?要不然,你去外边喊两嗓子,让幕后真凶自己来投案?”
这话,明显就有几分嗤嘲的意思了。
办案,向来讲的是个循序渐进,又怎么急得来?
林评事觉出他先前那话的急切,不禁有瞬间的难堪。
他忙是俯首拱手,道:“是属下失言。”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他如今这位上官,近日来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有些为难他的意思。
——先是让他在牢狱彻夜旁听黑衣杀手的拷问,随后,又是这样毫不留情的嗤嘲。
林评事左思右想,终于寻见了自己的一个错处。
——前两天,因着同僚的相邀,他擅离职守告假,丢弃公务,跑去参加太子殿下举办的诗会。
还被后来捉拿黑衣杀手的谢少卿撞了个正着。
思及此,林评事终是恍然大悟。
但他又不敢主动提及,怕触及这位严苛上官的逆鳞。
犹豫片刻,他只得心中暗叹,拱手告退。
看来以后,他在这位谢少卿的手下做事,必须得恪尽职守,寸步不离。
不能妄想着攀上高枝,就能官运亨通。
当天,林评事在大理寺处理事务,是前所未有的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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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散值以后,已是霞光漫天。
奚平牵来印着镇国公府徽记的马车,停在大理寺府衙门前,道:“世子,红袖招那边,有动静了。”
“据十七飞鸽传书说,他们暗中观察的这段时间,一直都会在晚上亥时,看见有个男子出入红袖招头牌宣菱的房间。”
这段时日,谢言岐一直让镇国公府的两个侍卫,轮流盯着红袖招。
从那日的暗访以后,他就觉得,这个红袖招不简单。
听了这话,谢言岐并不意外,他摘下官样幞头,略作思索,道:“好,今晚亥时,收网。”
话音甫落,他提起衣袂,登上马车。
奚平原以为,他们今晚有重任在身,理应直接回府,养精蓄锐的。
然而就在他挥鞭之时,却听谢言岐屈指轻敲车壁,低声道:“往兴道坊那边绕行。”
奚平不禁一愣。
如今,便又是要去公主府了。
因着接二连三的遇刺,昭阳公主的府邸外边尽是金吾卫把守。
尽管如今的世子没有了情蛊的限制,进出防备森严的公主府,可谓是随心所欲。
上回将小狸奴送到公主府,更是悄无声息去,悄无声息地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奚平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些不适应。
他们家世子向来桀骜不恭,他还从未见世子像如今这般,做贼似的,憋屈地偷摸着。
不过谢言岐既已发话,奚平也只能从命,挥起手里的鞭子,驱使马车往兴道坊那边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