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新嫁娘,哪有让新嫁娘独自收拾的?
“娘,早点睡。”
严松雨瞅他一眼:“广平,不是我说你,媳妇不是这么宠的。今日家中大喜,忙里忙外那么多活,燕娘就算做不了,也该帮着招呼客人。跑回娘家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满意我这个婆婆呢。”
葛广平无所谓爹娘和不和好,不过,娶了母亲回来,一点忙都帮不上,家里确实比以前艰难。他心头不太高兴,但这是亲娘,他又觉得自己的那点不高兴是不对的。总之,心里挺纠结。
方才听到燕娘一番话,葛广平再次清晰地认识到,娶了母亲回来后家中失了一大助力。就比如姚家姑娘,如果娶了她,家中过两天就能重新开张了。
他心情郁郁,见母亲冷言冷语又在找燕娘的茬,他愈发不高兴。
家里都这样了,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他语气冷淡:“燕娘是怕动了胎气才回去的。”
母子俩在之前的那些年里聚少离多,偶尔见一次面都亲亲热热。他这样说话,严松雨瞬间就察觉到了儿子不悦,当即道:“这条街上那么多人有孕,别人还没有燕娘身子好呢,家里有喜事,也不见她们躲回娘家去。孩子哪儿就那么娇气了?该是咱们家的骨肉,他怎么都不会走,若不该是咱们家的,兴许打个喷嚏就没了。你实在太小心……反正有我在,不可能让她歇着的,那边的小屋子全都是土,可见张满月他们走后一直都没人打扫,燕娘帮着打扫一下又累不着她,什么活都不干,她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葛广平不喜欢听这些,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母亲,转身就走。
严松雨气得够呛。
葛家的大喜之日在客人散去后,不见丝毫喜气,除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葛根,每个人心里都有怨气。
当日没有打扫,翌日老太太看到后,又发了一通火。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婆媳俩偷懒。
燕娘认为,自己怀有身孕,不应该挨骂。
严松雨也认为,她是新嫁娘,今日才是进门第一天,也不该挨这场骂。
不过,两人都没有鲁莽的顶撞老太太。
都盘算着等对方先开口反驳。
两人打着同样的主意,结果就是,老太太愈发过分,越吼越大声。
燕娘回了自己的屋子,外头老太太声音实在大,葛广平不敢阻止,怕再把她气出个好歹,悄悄溜回了屋中:“燕娘,奶年纪大了,这两天生病心情不好,她不是有心的,你别在意。”
儿媳跑了,严松雨可不能跑,她又没有身孕,只能生生受着,听着老太太谩骂,她心头暗暗叫苦。
“用力一点,不然扫不干净。”
严松雨不想撩拨她,免得被周围的邻居看了笑话。手上力道加重,扫帚是用竹子扎的,这一用力,枝条断了下来,反而越扫越脏。老太太见了,怒斥:“蠢成这样,到底会不会干活?当自己是大家夫人呢……”说到这里,嘲讽道:“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哪怕装得再好,也会被人戳穿打回原形。当初你嫌弃我们家穷,才跑出去改嫁,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啊……”
家里的喜事办完,老太太又开始发愁铺子。想到铺子,就想到了姚家姑娘,便愈发讨厌严松雨。
话中就带了出来。
严松雨其实挺能忍的,否则也不能在李家相安无事多年。之前老太太那些指桑骂槐她都能假装没听见,可后面说她嫌贫爱富攀高枝,她是绝不能忍的。
如果默认了,葛根多想了怎么办?
“娘,当年的事过去了那么久,咱能不提了吗?”严松雨低着头:“往后我和葛根好好孝敬你……”
“不稀罕。”老太太见她还嘴,激动道:“看了你就烦,什么忙都帮不上,干点活都不行。就是个废物。”
严松雨忍不了了:“我帮着干活了的,您从早上开始,除了骂人,还做什么了?我若是废物,您是什么?”
这话着实不客气,老太太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多言几句,儿媳竟敢还嘴,当即胸口一堵,喷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把院子里所有人都吓着了。听到葛根的惊呼声,葛广平从屋中奔出来,刚好看到老太太软软倒在地上。
婆媳俩争执,葛根没打算插嘴,他也觉得严松雨不太对,就算是母亲有点过分,说话难听了些。可晚辈听长辈念叨几句,也压根算不得什么大事。
“请大夫!”葛根心里害怕急了,母亲之前吐血时,大夫就说过,不能再让她生气激动,再来一回,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危及性命。
看严松雨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他怒斥:“少说一句你会死啊!赶紧请大夫去……”
态度恶劣成这样,严松雨吓得后退一步,喃喃解释:“我也没说什么。”
葛根大吼:“快点啊!”
葛广平已经奔出了门。
大夫来得很快,把脉过后摇了摇头:“先看她能不能醒吧。”
葛根担忧不已:“我娘要是一直昏睡,也没法吃东西,是不是就……”
水米未进,活不过一旬。
大夫想了想:“可以买点补气血的药熬了给她灌下去!最好再配上人参,越是年份久的,越能补生气。只要吊着一口气,熬到她醒过来,兴许还有救。”
可如今的葛家,买人参大概只能论片……葛根心头有些绝望。
难道母亲只能等死?
严松雨在听到要买人参时,心头就思量开了。大夫离开后,她出声道:“广平他爹,人参和补血气的药材都不便宜,你手头有多少?”
葛根伤心至极,闻言暴怒:“少说一句你会死吗?身为晚辈,听几句训斥怎么了?那么受不得气,你当你自己是谁?”
严松雨被他吼得心肝直颤,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又不是故意的。”转而又道:“我也在想法子啊。”
葛根正在盛怒之中:“那你倒是说说,想出来了什么法子?”
能解葛家燃眉之急的,除了高明的大夫,就只有银子。
严松雨等的就是这一句,擦了擦眼泪:“我知道家里的银子不多,咱们借也不好借。再说,借了还得还……咱们没有,广兴那里一定有,娘是他嫡亲祖母,平时也罢了,如今身染重病,人命关天的事,他们总不能干看着……无论有什么恩怨,咱们是一家人,先把娘救回来再说。”
葛广平闻言,眼睛一亮:“对啊,他们手头有银子,奶病得这么重,他们不能袖手旁观!”
59. 继母婆婆 二十五  柳纭娘最近……
柳纭娘最近日子过得忙碌, 造纸刚开始,许多富商等着接货,她又不愿意大撒手, 许多事情更愿意亲力亲为。
也是因为她初初起步,身边没有得力又能信任的人。傍晚回程的路上,她都靠在车壁上补眠。
马车被人拦下, 她迷糊地掀开帘子, 看到是一脸苦相的葛家父子, 顿时就不困了, 好奇问:“你们有事?”
葛根看到她的容貌,险些不敢认, 多日不见, 她比以前年轻了不少, 乍看之下,仿若还不到三十。
多瞧了一眼,就看到马车中女子面露不悦,他瞬间惊醒, 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满月,我娘病了。躺在床上人事不醒。大夫说挺凶险的。如果没有补血药材和人参吊命, 可能救不回来。”
柳纭娘赞同:“那是挺凶险的。”
葛根没在她脸上看到担忧之类的神情,仿佛生病的只是个陌生人, 他心里沉了沉, 道:“家里的铺子卖了, 这几个月以来, 我们没找着合适的铺子重新开张。好久没有进项,又出了许多事,家里的存银花得精光。本来我不想来打扰你的, 可我……实在没有法子了。”
说到动情处,还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葛广平扶着他,劝道:“爹,你别这样,娘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有了好的药材。奶一定会没事的。”
他口中的“娘”,指的是张满月。
葛根见马车中的人没有主动开口说借银,也没有要去探望,怕她离开,继续道:“满月,我想跟你借点银子。”
到底还是不好意思直接讨要,说了“借”,至于还,花在老人身上的银子本就应该。还什么?
柳纭娘一脸惊诧:“跟我?”她上下打量葛根:“咱们出身普通人家,人一辈子做不了什么事。把老人送走,把孩子养大,也就差不多了。不说孩子的事,两个孩子如今都是我看着的。你娘养你一场,你竟然连药都舍不得给她买,说你是白眼狼,都是侮辱了白眼狼。你简直畜牲不如!”
“我要治啊!”葛根强调:“我没有不治。这不是来找你借银么,你该不会不愿意吧?”
柳纭娘满脸嘲讽:“你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葛根沉默。
当初从铺子里搬回来的货物还没清完,家中也还有点存银,真没到那地步。
“我记得你前天才办喜事,街坊邻居送的贺礼应该也不少。之前的货物好像没清完,你可以便宜卖嘛!”柳纭娘掰着手指算:“再不济,你家住的那个院子可以先卖了啊!救人要紧!”
葛根忍不住了:“我娘也是你娘,是两个孩子的祖母,她危在旦夕,你本来就该帮忙。”
“首先,我跟你已经分开,她不再是我娘。”柳纭娘不疾不徐:“其次,两个孩子确实是你所出,虽说你没把他们养大成人,但到底也养了的,他们是该孝敬你。等到你哪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会让他们来伺候的。至于你娘……一辈不管二辈事,你还活得好好的,又四肢健全脑子清楚,你妻子也年纪轻轻手脚麻利,哪里轮得到他们姐弟来管?再说,姐弟俩现在还在学手艺,我还倒贴银子,他们就算想孝敬,也有心无力。你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柳纭娘挥了挥手,一脸鄙视,招呼车夫进了门。
父子俩想要拦,马车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葛根好不容易把人堵住,不甘心就此无功而返,大喊道:“孝道在上,他们姐弟若是不管,那就是不孝。”
柳纭娘头也不回:“我说了,不孝的是你。如果哪天你要死了,我会让他们来尽孝的。”
以当下的规矩,老太太病着,儿子好好的,按理该儿子来管,哪儿就轮得着孙辈了?
父子俩傻了眼。
在他们看来,张满月就算不给银子,也该帮着请大夫买药,那么多年婆媳,再不济也该上门探望一二。
两人被关在了门外,再想上前,门房挡住大门:“大人跟东家说了,要是遇上为难之事,一定要请他帮忙。你们……是想去大牢里吃牢饭吗?”
父子俩自然是不想的。
最后,灰溜溜回了家。
婆媳俩看到两人回来,一脸期待。
葛广平叹口气:“她不肯帮忙。”
严松雨讶然:“她就不怕两个孩子被戳脊梁骨吗?”
葛广平看了一眼父亲,道:“她说爹还好好的,又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不愿意帮忙。”
严松雨怒极:“咱们家的银子都花完了,哪里没到?她简直是胡说八道!”
“论起来,确实没到。”葛根叹口气:“家里货物可以卖,房子可以卖。她只是家中亲戚而已。”
还是来往不亲密的那种。
其实,普通人家的老人生了重病,尤其是像老太太这一种治到最后很可能人财两空的,基本都是放弃不治。
可葛根舍不得,他娘明明好好的。昨天还中气十足骂人呢。
他闭了闭眼:“严松雨,你之前是真的想寻死吗?”
严松雨一愣,恍然明白他这话是怨上了自己。
说实话,她是个挺能忍的人,进门之前就已做好了被老太太责怪的准备。但老太太昨天那些话实在太过分了,她才刚进门一天……若是不还嘴,日后哪能有好日子过?
“她骂得那么凶,我爹娘都没这么过分……”
葛根见她还要狡辩,怒道:“老人年纪大了,你跟她计较什么?把人气成这样,你就高兴了吗?”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我是个不孝子,我眼睛瞎,我就不该娶你过门。”
每说一句话,就扇自己一下,到了后来,脸肿了半边不说,语气里也带上了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