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都已经去打仗了, 哪那么容易回来?”
前来传话的是一个村里的妇人, 察觉到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有些得意:“我今儿在镇上听说的, 旁边柳镇有个嫂子接到信,哭得泣不成声。当时围了不少人, 我以为是她被人欺负了, 上前听了一会儿, 才知道是打仗的人要回来了。”
有人不忿:“你怎么知道汪海他……”就一定能回来?
后面半句话,碍于柳纭娘在场,那人没有问出口。
妇人见有人质疑,声音加大:“因为那妇人的信里说得明明白白, 她男人和汪海同路,就这三五天的事。”
这样的消息瞬间在村里炸开, 当年十多个男人被带走,留下来的这些妇人有三成因为各种原因而改嫁, 但死守着还是占多数。以为不在世上的人这会儿有了消息, 纷纷跑了过来。
最前面的妇人鞋都跑掉了一只, 一把拽住报信人, 急切问:“我家水生呢?他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有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满眼期待:“我家老三的消息你听说没?他是不是一起回?”
那个报信的妇人瞬间就被围在了中间。
她偶然听了一耳朵,得知汪海要回来,至于其他, 那信上没提,她上哪儿知道?
再三解释,围过来的几人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继续把人拽住盘问。她们已经打算好了,大不了就跑一趟柳镇,亲自问一问那个嫂子。
村里人激动不已,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屋中床上的钱小喜听到外面的动静,只觉得周身冰凉一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脚都在颤抖,她想喝口水冷静一下,却连碗都端不稳。
人群里看热闹的钱母见自家亲家母正被人围着恭贺,悄悄往村口的方向溜。
柳纭娘见状,推开众人追了上去。
钱母不管汪海回不回,反正先把这二两银子赚到再说。出了村口,她开始回想不赶集的日子里应该去哪家买耗子药……赶集时热闹,卖药的人都会多几位,村里人很少在不赶集时往镇上去,她也不太清楚。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亲家母?”
钱母本就心虚,被这声喊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捂住胸口,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笑道:“亲家母,你这就要去镇上吗?”话落,想到自己方才说不去镇上,她笑着解释:“我听说林子里有根干柴,特意过来拖。”
柳纭娘颔首:“要帮忙么?”
钱母本就是随口一说,去镇上的路旁林子里若有一根干柴,哪里还轮得到她来捡?
当即摇头:“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柳纭娘也不勉强,说笑着继续往前走,钱母到了林子里和她分开,钻进了林子里。
汪家的很多东西都该换了,柳纭娘是有东西买的,不过,也不能全部买齐,得让汪海回来看看家里的落魄。因此,到了街上,她没有多逛,买了点吃的就往回走。
钱母一直等在路旁的林子里,只等着看到亲家母之后就往镇上走。
她打算得好,可柳纭娘早就猜到了她的想法,路过小树林时,眼睛像寻宝似的,愣是把人从林中找到,扬声喊:“亲家母,回家了。”
钱母:“……”眼神要不要这么好?
她讪笑着从林子里出来,还不忘拖上找到的柴圆谎,两人一起回村里。
路上 ,她还说了些女儿苦尽甘来的话。
“如果阿海能带回点银子,小喜的福气就到了。”
柳纭娘含笑赞同。
什么福气,催命符还差不多。
两人各怀心思,柳纭娘回家的一路上,还有不少人恭贺。
打仗是要死人的,迄今为止,也只有汪海的消息。那些人跑了一趟柳镇,什么消息都没得到。
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在汪海要回家的当口,那些人还是不回……兴许已经遭遇了不测。
钱小喜一整个下午都焦灼难安,如果能走动,她早就出去转悠了。
婆媳俩无话,院子里气氛不太好。
另一边,孙明槐虽然打定主意死不认账,但真正听到汪海即将回来时,也忍不住慌乱,捧着书根本就看不进去。
高氏也一样,又不敢多问,做事心不在焉,孙母看到好几次,忍不住呵斥:“魂飞哪儿去了?没看见我盛饭么,怎地还往灶中加柴?”
见儿媳手忙脚乱往外退柴火,嘀咕道:“等我儿高中,你还这样不会做事,真就除了给他丢脸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被婆婆呵斥,高氏心头难受,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孙明槐说了,得沉住气,别自乱阵脚。
*
钱母回家后,想到自己两次想去镇上都被拦了回来,又想到女儿要耗子药时那副慎重的态度……说实话,怎么看都不像是药耗子。
越想越慌,她真想甩手不干了。可一包耗子药才几文,将近二两银子的酬劳,她又实在舍不得。想了想,她找到隔壁的堂弟媳,请她帮忙跑一趟。
翌日午后,钱母总算拿到了药,怕送药时怕惹人怀疑,难得大方一次,捡了几枚鸡蛋带着。
看到钱母再次上门,柳纭娘好奇:“亲家母,还有事?”
“我给小喜拿鸡蛋,顺便看看她。”钱母满脸愁容:“小喜太倒霉了,这丫头性子又能忍,痛了也不说,我这心里啊,是越想越难受。”
说着话,放下鸡蛋,去了女儿屋中。
钱小喜看到那黄纸包着的药,瞬间眼眶一酸,为了这包药,她真的费尽了心思。
“药给你了,银子我可不退。”钱母说完,见女儿紧紧捏着药包,她心想有些不安,嘱咐道:“汪海就要回来了,你等了这么久,总算苦尽甘来,往后不要和外面的人鬼混,安心过日子,早些生两个孩子要紧。”她又压低声音:“听说军中的人打仗后会瓜分抢到的银子,汪海手头应该藏了不少。你在家给他照顾亲娘,他但凡有点良心,都会好好对你……得了好处,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钱小喜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你快走。”
“用完就丢,真有你的。”钱母见女儿没有问自己要银子,美滋滋地出了门。
她走了不久,钱小喜就表示自己饿了,想喝鸡蛋汤。
柳纭娘耐心地给她煮了,亲自送到她床前:“趁热吃。”
钱小喜道了谢,伸手接过,尝了一口,皱眉道:“太淡了,差点盐。娘,你帮我……”
柳纭娘随口道:“家里的盐刚用完,我忘记买了。你先将就吃。”
钱小喜:“……”
她垂下眼眸:“我还想放点油,我娘说,生病了的人多吃荤油好得快。”
“下次吧。”柳纭娘头也不抬。
钱小喜也没想到婆婆这么不好说话,她抿了抿唇:“娘,你把大夫配的药拿过来我看一看。”
总之,把人支出门就对了。
“你又不是大夫,药有什么好看的?”柳纭娘催促:“鸡蛋凉了不好吃,你快趁热喝。”
钱小喜无奈,只得放弃。
她很快发现,凡是端到屋中来的吃食,都动不了手脚。两天下来,她焦灼之余,都有些灰心了。
只希望汪海回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可惜事与愿违。
夜里,钱小喜躺在床上,正盘算着的如何才能把药下入婆婆的吃食中,忽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村里的狗吠声此起彼伏,又有人惊呼:“是马!”
马儿这样金贵的东西,村里人是养不起的。最多就是养头耕地的牛,平日里在镇上能看到马车,但骑马的人是真的少见。
这马还骑到村里来,就更稀奇了。
柳纭娘也听到了动静,她心里明白,应该是汪海连夜赶回来了,刚点亮烛火,就听到外头有人使劲拍门,声音亮如洪钟:“娘,开门,我回来了。”
钱小喜起身到一半,听到这吼声,吓得手臂一软,重新跌入了被子里。
“娘,不孝子回来了!快开门!”汪海又喊。
隔壁的邻居率先开了门,惊喜道:“真的是阿海!”月色下,不太看得清脸,但隐约看得到高壮男人身上的盔甲。邻居有些害怕,还是帮着扬声喊:“婶子,阿海骑马回来了,他是将军了……”
钱小喜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
完了!!
105. 第四个婆婆 九  柳纭娘打开门……
柳纭娘打开门, 就被高壮的汪海一把握住了手:“娘!”
语气饱含激动。
月色下,柳纭娘不太看得清面前男子的脸,只道:“回来就好, 赶紧进屋。”
大概是太过高兴,汪海进门忘记了马儿,还是隔壁邻居提醒才回头去牵。
被官兵带走的人回来了一个, 就像是一滴水放进了热油锅, 村里瞬间就炸开了。哪怕是半夜, 也有好多人披衣起床, 跑到汪家来看热闹。
更有许多当年和汪海一起被带走的那些人的家人上门,看到汪海真正站到面前, 众人都挺激动, 有些更是落了泪, 一把抓住他询问家人的下落。
汪海从进门起都挺高兴,可在看到这些人时,脸上的笑容不在,变得沉痛起来。
众人一见他面色, 心里开始忐忑,更有妇人哭着转身就走:“我回去等孩子他爹。阿海都回来了, 他应该用不了几天……”
“嫂子!”汪海出声唤住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那妇人身子一颤, 脚下不停, 反而跑得更快:“这大半夜的, 我家里还有孩子, 不好在这多留,回头再聊。”
语罢,人已经奔进了院子。
“大满哥已经……”汪海追出门, 塞给她一个荷包:“他临走的时候托我把这个带给你,嘱咐我说……尽量晚一点告诉你噩耗,免得你难受,还说是他自私,他想要你晚点改嫁,多替他守两年,但又嘱咐说别太晚了,女子年纪大了找不着合适的人家,能早就早点……”
他也弄不清到底是该早点还是晚点告诉家里,不过,一路上奔波,银钱等物若是托人带回,遇上那心思不正的,可能会被人拿走。这是汪大满用命换来的银子,不容许有丝毫闪失。
这些噩耗他也没传……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家里人还有个念想。
妇人嚎啕出声,整个人软倒在地上,哭着捶地:“汪大满,你这个混账……你怎么对得起我们娘俩……”
听着她哭嚎,众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有心慈的已经眼泪汪汪。
和妇人同样目的的那些人,一时间都不敢上前,更不敢开口问。有两个已经捂住嘴开始哭。
汪海挺沉默,掏出了七八个荷包,其中有人一上战场就没了命,因为离汪海挺远,去得也快,连句话都没能留下。
夜里,汪家院子里悲声一片,还晕厥了两人。
柳纭娘不好太高兴,汪海也忙着安慰众人,足足半个时辰,才把众人送走。
在这期间,姜家全家人都来了。
赵氏也不问,沉默着站在一旁,姜母好几次欲言又止,都没能开口询问。她怕听到的是噩耗。那荷包没有分她一个,她还松了口气。但也怕姜家不是外人,汪海特意给留到最后。一颗心提着,看到别人哭,她也忍不住心酸。
等把村里人送走,赵氏忍不住嚎啕大哭。汪海从外头进来,看到大舅母如此,急忙安慰:“大舅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