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半晌,道:“我嫁给了一个三品官家的次子,他不思进取,整日只会和友人吟些酸诗,靠着祖宗攒下来的家财混吃等死。”
她越说越生气:“爹娘还说,这是他们费了心思给我选的夫君。还说我跟着他能安稳一生……爹娘最疼爱的人始终是你,我们是亲生姐妹,你能嫁王爷,我就只配嫁这样的废物。他们还口口声声说疼我,都是放屁。”
柳纭娘无语,半晌道:“你也做了近二十年的王妃,心下也有了对比,你觉得嫁给谁好?”
陈文雨再次沉默下来。
天家的儿媳哪是那么好做的?如果是做王妃比较好,陈文雨用得着犹豫?
“各有各的好。”
柳纭娘心头盘算了一下三品官员家中的只知道吟诗的次子……城内的三品官员很多,陈文雨自己也说了,靠着祖宗攒下来的家产能不为银钱所累。那么,她的夫家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
到了这里后,柳纭娘本就有意打听,最近两天更是听了城内各家的闲事。这一思索,还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
“唐侍郎家的二公子?”
陈文雨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也不否认:“也就剩一个名头好听而已。”
唐家祖上和国公府一样是武将,后来弃武从文,这两代人有败落之象,但多年积攒下来的底蕴不可小觑。后辈子孙只要不作死,至少还能保好几代荣华。唐二公子更是城内出了名的诗人,虽说没有入仕为官,但却是另一领域的翘楚。再说了,女子嫁人,不一定非得要多高贵的身份,还是得让自己舒心为好。
不还有句话叫“悔教夫婿觅封侯”么?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要迁就许多,甚至连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
在柳纭娘看来,安宁和夫妻让长女做王妃,却让次女嫁给这样一个人,确实是疼惜陈文雨的。否则,以夫妻二人那自私的性子,陈文雨必定是要入高门大宅的。
柳纭娘也不与她争辩,好奇问:“我和王爷夫妻和睦?”
提及此事,陈文雨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怒气。贤王此人,心中装着家国大义,一心要为皇上分忧。回家的时候很少,开始那两年还拒绝了底下人进献的美人,也推了太后赏的人。可后来他就荤素不忌,什么人都收。迄今还没有妾室,还是她该强时强,该弱时弱,各种算计才有了如今“夫妻恩爱”的传言。
但是,上辈子她时常去找姐姐,王爷府中真的是干干净净。就连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不许有歪心思,但凡发现,一定会严惩。
几次之后,夫妻二人身边伺候的人就都老实了……太后那边赏人,都是能推则推,实在推迟不掉的,夫妻俩会把人养一段之后嫁出去。至于太后的不高兴,就靠王爷自己去哄了。
那时她心里不满父母的安排,但也没想和做王妃的姐姐撕破脸,姐妹俩感情不错。关于贤王夫妻之间,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总之,陈文雨眼中做王妃都姐姐简直就是掉进了福窝里。那天魅姬说同人不同命,其实她也想说这话。
听到魅姬这么问,陈文雨面露嘲讽:“假的。面上恩爱而已。”
柳纭娘面露古怪:“那你争什么?”
陈文雨:“……”
她只觉得自己那些龌龊的心思都被面前女子看穿了,格外不自在。
想到什么,柳纭娘又问:“那齐施临呢?他妻子是谁?”
“一开始没娶,后来娶了李秋荷。”陈文雨面露嘲讽:“所以,你别说什么抢不抢的,论起来,你也害她变成了妾。”
柳纭娘讶然问:“齐施临不娶妻,是因为谁?”
话音刚落,就见陈文雨瞪了过来,满眼都是激愤不甘。
见状,柳纭娘恍然:“他心里念着的人一直是王妃,对么?”
这么说也没错,上辈子念着做贤王妃的魅姬,这辈子念着陈文雨。
她摇摇头:“孽缘。”
陈文雨垂下眼眸。其实,齐施临是会惦记她多年,也是她算计而来,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心悦姐姐,反正处处照着姐姐的衣着打扮和说话习惯学。后来成亲后,她更是从来都不搭理他。
也可能是那男人贱,你越是不搭理,他越是惦记。
事实上,不只是在齐施临面前,她在任何人面前都在刻意模仿姐姐。外人看她傲气爽利,其实上辈子姐姐对外也是如此。
陈文雨低垂着头,强忍着心里的屈辱,身侧的手紧握:“我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别对周大人他们胡说八道?”
柳纭娘没有回答,起身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陈文雨心里没底,越想越不安。大声喊:“你要是不放过我,我若是死了,也会拉着你一起。”
柳纭娘还是不回头,故意让她害怕担忧。
果不其然,陈文雨心里揣揣不安,夜里还做了好几场噩梦。
*
皇上大概也在斟酌着对两大侯府的处置,事情过去了几天,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柳纭娘回府后,绕开了等在那里的小云氏,去了齐娇娇的院子。
从国公爷过世,齐娇娇就开始守灵,跪了好多天,等到安葬完,她把自己给累病了,已经躺了几日。
这段日子里,柳纭娘也去探望过她,齐娇娇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似的,母女俩单独相处时,气氛一直挺尴尬。
今日也一样,柳纭娘进门时,明明看到齐娇娇靠在榻上发呆,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后,立刻就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柳纭娘走近,看到她睫毛颤颤,道:“最近可好些了?”
齐娇娇知道自己被看穿了,睁开眼后,一脸惊诧:“娘,你何时来的?”
“刚到。”柳纭娘握住她的手。
齐娇娇似乎想要缩,可又忍住了。
柳纭娘看着她苍白的脸,问:“你有话要问我吗?”
闻言,齐娇娇垂下了头:“娘,祖父没了,父亲卧病在床,哥哥嫂嫂入了大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这一切,或多或少都因母亲而起。
无论齐家祖孙三人做了什么,但却没有亏待过她。她夹在中间,简直左右为难。她心里清楚母亲没有错,父亲和哥哥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她不能责备母亲,心里担忧父亲和兄长,又知道他们活该,总之,心里挺别扭的。
和母亲相处时,她都不想提及这些事。
“国公府大概要完了,你得为自己打算。”柳纭娘提醒道:“你的一生还长,不要自怨自艾。当然了,国公府落到如今和我脱不开关系,你若要怪我,我也认了。”
听到母亲这样说,齐娇娇急了:“我没有怪您。”
但对母亲也不可能毫无隔阂就是。
魅姬早就清楚自己没有子女缘,柳纭娘对此也不失望。她要把国公府搅和得天翻地覆,已经和齐娇娇站在了对立面。
气氛正尴尬间,院子里又有人声传来。小云氏在外头大声道:“笑话。在这府里,就没我不能去的地方。娇娇是晚辈,只有敬着我的份,哪能把我拒之门外?”
齐娇娇还在病中,本来心情就烦。柳纭娘不想打扰她养病,几步出门站到了廊下。
小云氏跑来吵闹,也不是真的要探望侄女,而是来找柳纭娘的,看到了正主,她嘲讽道:“嫂嫂是个大忙人,我想找你说话都见不着人。”
柳纭娘面色冷淡:“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嫂嫂。”小云氏左右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去我院子里喝茶吧!”
“不去。”柳纭娘抬步往外走,又吩咐娇院伺候的人:“你们照顾好姑娘,凡是姑娘不愿意见的人,只管给我打出去。”
小云氏听出来这话针对的是自己,顿时气笑了:“谁稀罕来这里。”
语罢,跟着柳纭娘出了院子。
“嫂嫂……”
柳纭娘头也不回:“如果你是想让我给他们求情的话,趁早还是别开口。”
小云氏不甘心:“嫂嫂,咱们国公府是柳家先祖在马背上用命拼杀出来的功勋。你身为柳家妇,就该为柳家考虑,怎么能为了一时的喜好而毁了这一切?他日百年之后,你有脸去见柳家的列祖列宗吗?”
柳纭娘丝毫都不心虚:“后辈不干人事,仗着祖宗攒下的福气为所欲为,他们做下的冤孽,也会算在祖宗身上。他们见了我,只会谢我。”
看她说得一本正经,小云氏半晌无言。
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小云氏苦口婆心:“嫂嫂,你不看别人,只看娇娇……”
柳纭娘冷哼一声,打断她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过我的日子,怕是早就疯了。”
143. “私奔”的婆婆(完)二合一  ……
未经他人苦, 莫劝他人善。
否则,受苦的人听着只会愈发生气。
柳纭娘就是如此。
魅姬本来就过得艰难,小云氏没少给她添堵, 现在还好意思劝她放手。说到底,小云氏都是为了自己。
话说到这里,气氛凝滞得可怕。
说实话, 小云氏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嫂嫂放在眼中, 从来也未尊重过。若换作以前, 看到便宜嫂嫂这么不冷不热, 她早已翻脸了。
但如今不行。
她仔细想过了,国公府的一线生机, 就只系在魅姬身上, 如果魅姬愿意翻供, 皇上看在国公府众人都是受害者的份上,兴许能网开一面。让二房接手爵位。
“嫂嫂,我知道你过得很苦,但咱们得往前看。老是纠结过往, 日子还怎么过?”她一脸苦口婆心:“现在没人压在你头上,如果国公府没了, 你又该何去何从?难道你就不想过优渥的下半生吗?”
“你放心,如果华儿做了国公, 我会让他把你当亲娘孝顺……”
柳纭娘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 泪水都笑了出来。她伸手擦去, 对着被叫声打断话语的小云氏嘲讽道:“亲儿子都靠不住, 我会去靠侄子?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小云氏:“……”
她还想开口劝呢,柳纭娘已经不耐烦了,挥了挥手道:“走吧, 我不可能改变主意。”
小云氏满脸不甘,狠狠瞪着她。
对上她的眼神,柳纭娘似笑非笑:“你恨我?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小云氏垂下眼眸。
“我倒希望你动手。”柳纭娘看着蓝天:“我这半生,每日都活在痛苦之中,如果死了,反而解脱了。曾经你给我添了那么多的堵,如果你出手杀人,等我死了,你也跑不了。”
小云氏哑口无言。
柳纭娘摇了摇手指:“弟妹,你可千万别心存侥幸,我已经留下了书信,如果我死于非命,一定和你有关。”
闻言,小云氏睚眦欲裂。
“你污蔑我!”
看她激动不已,柳纭娘又笑了:“如果你不动手,那就是废纸一张而已。如果你动了手,那就能给我自己讨个公道,全看你的选择。”
小云氏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