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柳纭娘就躺在院子里,离厨房也就十几步,余梅花就怕她听不见似的,嗓门敞亮得很。
也是这个时候,柳纭娘第一次看到了孟成礼。
孟成礼着一身布衣,整个人纤瘦无比,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走,脸上带着一股病态的苍白,眉眼青黑,一看就没睡好。
“娘,你好些了吗?”
柳纭娘说话挺费劲,微微点了点头。
孟成礼一脸庆幸:“好在昨天梅花非把你带去看大夫,若晚一点,你可能真就……”他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外面的东西别乱吃,您怎么就不听呢?”
柳纭娘病得重,本来不想搭理他,听到这话后睁开了眼:“我恍惚听说,我是吃的耗子药?”她一本正经:“还有人说我是寻死,我活得好好的,可没有想不开。”
恰在此时,余梅花端着一碗鸡汤面过来,笑吟吟道:“过去的事儿咱就别提了,今儿起,你好好养病。我和成礼好好伺候……”
“话不能这么说。”柳纭娘一把握住她的手:“我没有要寻死,也没有主动吃耗子药。昨天李大夫说我是中了毒,那我这是被人投毒了啊!”
余梅花面色有些僵硬,勉强笑着道:“村里人纯朴,可不敢下毒。您这样的话,往后别再说了。至于您的病……我听隔壁大娘说,你经常去山上摘野果子吃,那些东西不能吃,很容易中毒的。你记不记得前年,村头的刘家采野蘑菇,一家子又是吐又是晕,险些没能救回来。就那刘大娘,还落下了病根,现在都站不直。这些事情摆在面前,你怎么还敢去吃山上的野东西呢?”
话里话外都是善意的责备。
柳纭娘再次强调:“我没有吃耗子药啊!”
“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余梅花一副拗不过她,只得认命的模样:“先吃饭。看您这样,三五日肯定养不回来,往后别多费神。我们最多就是帮您熬药伺候您,身上的疼痛可替不了,您自己要保重。”
鸡汤熬得金黄,面条劲道,手艺确实不错。
柳纭娘垂下眼眸,吃了饭又喝完了药,道:“我想去村里转一转。”
余梅花还没说话,孟成礼一脸不赞同:“娘,家里事多着呢。昨天送你去看大夫,回来之后陪你做饭熬药,梅花都没来得及收拾家里,今儿又耽搁半天,你先躺着,等她做完了……”
“她不是孝顺么?”柳纭娘一脸疑惑地打断他:“我想去外头转转,怎么就不成了?”
眼看她不依不饶,余梅花咬了咬牙:“成!”
她将碗筷收进厨房,飞快扶起柳纭娘:“咱们就在门口转转。”
柳纭娘走起路来,脚下打飘,确实得有人扶着。
村里人忙着春耕,路上没有几个人。不过,有不少孩子或是老人准备上山送饭,看到婆媳二人,都先关切的询问了一番廖小草的病情,又感慨余梅花的恭顺。
“你娘摊着你这么个儿媳,可算是享了福了。”
余梅花一脸无奈:“她病得重,我说让她躺着,非不肯。愣是要出来转,你说我哪能让她一个人?这要是摔着怎么办?”
“梅花,你这也太顺着了。”来人感慨了一句,又急匆匆离开。
说实话,余梅花很勤快,干活也麻利。当初廖小草就是奔着这些,才挑了她入门。
婆媳俩相处得不错,一来是余梅花眼里有活,二来,廖小草总觉得和她同病相怜。余梅花是家里的老三,前头已经两个姐姐,底下一个弟弟正在读书。
就是因为余家那那小子读书,三姐妹的婚事全都向银子看齐。人和家世都无所谓,给得起聘礼就行。
看到她,廖小草就想到当初的自己,因此,对她格外宽和。
又来了一个妇人,头发花白,年纪挺大了,看到婆媳二人,责备道:“你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何要寻短见?”
这是廖家的一个婶子,自诩不是外人,说话便亲近些,语气你还带着点责备之意。
柳纭娘跑到这路上来,为的就是给自己解释,终于有人提起,她飞快答:“我没有要寻死,至于你们说的耗子药,我都没见过。最近春耕,我忙着收拾地,半个月没去镇上了……”
听到这话,廖婶子满脸诧异:“是哦!”
余梅花笑着提醒:“三舅婆,您还是先去送饭吧。”
廖婶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篮子,顿时回过神,急匆匆离开了。
“回头再聊。”
过了七八个人,柳纭娘解释了五次,众人只是疑惑,并没有深究。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要忙,哪里顾得上?
站了半个时辰,柳纭娘受不住,回到院子里躺下。余梅花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忍不住道:“娘,耗子药的事,你就别再提了。反正您病了,外人也不会计较你到底是怎么病的……这事情说得多了,难免让人笑话。”
柳纭娘皱着眉:“我要是真想不开寻死还好了,可我明明没有吃药!那些药哪来的?”
余梅花一点都不心虚,随口接话道:“依我看,您就是在山上吃野果子中的毒!那有些是药材,村里的大平叔就在采药卖……你那天吃的野果子是哪种,回头等你好转了,拿去给他认一认。”
柳纭娘听得出来,她压根就不接耗子药的茬,只说是吃了野果子。
廖小草平时能省则省,野果子确实也吃。但她也没嫌自己命长,去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从来没有乱吃过。
柳纭娘再次道:“那是谁说我吃了耗子药?”
余梅花一脸无奈:“那么多人在,看到你吐黑血,像是吃耗子药中的毒。我那时候忙着给你请大夫,也来不及解释,就成了这样了。”她摆了摆手:“您不是要喝水吗,我现在给你烧。”
中了毒的人,多喝点水总是没错的。
柳纭娘又躺了一会儿,趁着余梅花去屋中拆洗被子时候摸进了厨房,找到大夫配的药,重新减了一些药材。
这里面的药材不多,想要解毒,凭着这点也不够。于是,柳纭娘扶着墙出了门,找到隔壁的半大孩子,递了一把铜板给他:“狗娃,我得了风寒,肚子也有点疼,又腰酸背痛的,头也疼,又咳嗽又流鼻涕……”说了一大堆病症:“你让贺大夫给我抓点药,多抓几副。”
邻居住着,余梅花勤快,廖小草也会做人,狗娃过来吃过饭,接过铜板后一溜烟就跑了。
镇上有三个大夫,其中贺大夫看病时爪子比较深,三副起抓,抓完了不退。要不是医术还行,早就没有生意了。
柳纭娘让狗娃去他家抓药,肯定能弄回来一大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去而复返的狗娃双手拎满了药材,粗粗一数,足有十五副。
狗娃一脸为难:“贺大夫说,你这不是一样病症,得分开治。所以就……”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可能看我是孩子,所以就可着劲儿的欺负。”
柳纭娘却满意得很,笑着道了谢。
余梅花正在院子里补衣裳,看到这般情形,皱眉问:“娘,又抓药了?”她满脸不赞同:“那位李大夫是府城里来的名医,您别看他年轻,医术高明着呢,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材可不能吃……娘,您怎么好像我要害你似的,要说要跟我说一声啊,我去找李大夫……”
说着,板着脸过来接过药材,打开后皱了皱眉:“不行,我得找他去,把这些药退了。什么玩意儿,这是急着挣钱买棺材呢,看到是个孩子,可着劲的配药,这些药有用吗?吃出毛病来找谁?”
一边说,就要进屋换衣。
“是我抓的。”柳纭娘一把将药材抢了过来:“家中有药心不慌。你要是敢退,踏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
听到这话,余梅花先是惊讶,随即就落下了泪来:“我这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谁?我不求你记着我的好,只希望你别拿自己的身体玩笑……”
她越哭越厉害,到后来是嚎啕大哭。
这会儿夕阳西下,收工早的人已回家,听到这边的动静后,纷纷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梅花,你别哭,受什么委屈了?”
余梅花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柳纭娘倒是想解释,可她还没能喝到正经的解药,今儿奔波了半日,已经疲乏不堪,说话都打不起精神。只道:“我买点药怎么了?”
众人颇觉得有理。
生病的人买点药,有何不对?
余梅花再次强调:“那李大夫是名医,他都治不好的话,别人就更难治了。这生病的人,就算要换药,也不能乱七八糟买一堆啊,尤其您还是中毒。”
“梅花,我就没有吃耗子药。”柳纭娘看向围观众人:“我已经半个月没去镇上,也不知道谁去镇上买的耗子药,但我中了毒……就是有人要害我啊!”
本来议论纷纷的众人听到这话后,霎时一静。
一时间,众人都不好开口了。余梅花恼怒道:“谁会给你下毒?最近家家都忙,自己的活干不过来,哪有空理你?”
她眼泪越落越凶:“难道你想说我给你下了毒?”
孟成礼上前将人揽住:“别哭了,娘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不是?”余梅花恼怒非常:“我对她还不够好?亲女儿也不过如此,反正我问心无愧。她若非要说我给她下毒,我也没法子。她是婆婆,我是儿媳,说什么我都得受着。”
柳纭娘揉了揉眉心:“李大夫的药,我今儿喝了半日,病情越来越重。他的药没用!”
“怎么没用?”听到这话,余梅花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昨晚你都那样了,就吃了他一颗药丸,立刻就好转了,本来苍白的脸色都变得红润,这样都还没用……你买这一堆玩意儿就有用了?还是狗娃代买的,那贺大夫出了名的喜欢卖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说到这里,她一脸意兴阑珊:“罢,你要真这么想,稍后我换一个大夫给你诊治,药的事儿提别管,反正,你等着喝就是。”
在众人看来,余梅花心直口快,对着婆婆说不太客气,但也愿意伺候,儿媳做成这样,已经足够孝顺。
甚至还有人劝:“成礼他娘,你就别闹了。之前你挺懂礼的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可不是么,你儿子儿媳为了你,地里的活都放下了,做人要知道好歹。再闹下去,你跟前没人伺候怎么办?”
柳纭娘叹了口气:“我就是想不明白,我从哪中的毒啊!那李大夫也不说清楚,我这到底是中毒呢,还是生病?”
“看来,那就是个庸医!”
余梅花面色大变:“娘,别胡说!”
180. “孝顺”儿媳的婆婆 三  对于……
对于庸医的说辞, 众人都不太信。
毕竟,那天廖小草生病后,村里帮着送去的人不少, 亲眼看到李大夫给了一粒药丸,廖小草的脸色就好转过来。
至于是中毒还是生病,大夫确实没说。
不过, 大夫治病救人, 总不会错的。
这会儿廖小草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中毒, 那应该就是生病, 应该就是如余梅花所说,廖小草在山上干活的时候吃了不熟悉的野果子。
山上的野东西, 大部分吃了没事, 可也有一些东西千万不能入口, 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吐血丢命。
廖小草明显就是后一种。
余梅花在一瞬间的慌乱过后镇定下来:“娘,李大夫救了你的命,当时你那脸色都青了, 若不是他,你哪里还有命在?做人要知恩图报……”
柳纭娘不客气地打断她, 问:“那他为何不说清楚?遮遮掩掩做甚?”
“咱们再去问就行了。”余梅花一脸无奈:“大夫还没走,说明日重新给你配药……人家为了你特意留在镇上, 你怎么能跑去别的地方配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呢?”
柳纭娘冷笑:“余梅花, 你少装作一副心直口快的模样教训我。对长辈不敬, 那就是没规矩!”
众目睽睽之下, 余梅花眼泪夺眶而出:“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对您……若是发脾气能让您好受一点, 您尽管教训。”
一副为了长辈愿意受尽委屈的模样。
柳纭娘冷哼一声:“那你去把李大夫请来,问一问他,我到底是什么病……咳咳咳……”
病得太重,打起精神说这么多话,也到了极限。柳纭娘咳嗽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
余梅花垂下眼眸,急忙上前帮她顺气:“都依着您。”
将柳纭娘扶进屋中躺下,回过头却对着周围的邻居苦笑。又说了狗娃跑去买药的事,叹息道:“老人生了病,咱们只能顺着。但家里的银子不宽裕,要是我婆婆再托你们买东西,能不能告知我一声?”她看向厨房那一大堆药材,苦恼道:“那些东西我是万万不敢给她吃的,退又退不了,还那么贵,纯粹是糟蹋银子。”
一墙之隔,柳纭娘躺在床上听到她抱怨,心下了然,余梅花这番话一出,往后在村里柳纭娘再想找别人帮忙买东西,大抵都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