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半信半疑。
柳纭娘往街尾走,那里,等着李家夫妻。看到她完好无损,李婶松了口气:“快上来。”
这一回,夫妻俩不肯走回头路,宁愿绕一圈从另一头回镇上。
柳纭娘说了周家要买笋的事,赶车的夫妻俩面面相觑。随后一脸感激,李婶连声道谢:“我还以为你有私事,早知道你是卖笋……”
她也还是不敢来敲门。
柳纭娘笑了:“方才采的那些,你们一会儿全都给人送来吧。”
李家夫妻俩年纪大了,生了俩儿子,可惜一个给人入赘,另一个去年冬日里摔了一跤,小半年了,都还没养回来,花了不少银子,若不然,也不会在这春耕正忙的时候丢下活特意送人来镇上。
牛车先去街上转了一圈,柳纭娘买了不少东西,这才启程回村。到了放笋的地方,夫妻俩非要分她一大半,她给拒绝了。
“你们先拿去卖,我也不差这一口。”
夫妻俩对视过后,也没有执意,心里都想着先把这些拿去换银子,回头分一些给她,或是重新采笋送过来。
回到家中,天色不早,柳纭娘用完了饭,让周氏帮她做新衣,她自己则早早睡下。
*
周家大门外,李大夫看着人走远,试探着问向守门老头。
“姑娘喜欢吃笋?”
守门老头眼皮都不撩,反问:“不能吃吗?这个也忌口?”
“那倒也不是。”李大夫心不在焉:“新鲜的笋不好吃。”
守门老头点了点头:“我会让厨娘用心。”说着就要关门。
李大夫心里不安,抬手止住老头的动作:“来都来了,我顺便去帮姑娘请脉。”
老头上下打量他:“你什么都没带,连脉枕都无……再说,姑娘这个时辰午睡刚起,不太方便。”
说着,关上了门。
余梅花从头到尾都不敢说话,眼看李大夫吃了闭门羹……那老头句句客气,却也疏离。不知怎的,她心头有些不安。
“他以前也这样吗?”
李大夫虽说时常出入,可以不会注意一个守门的人。站在门口面色变幻,随口道:“天色不早,你们回吧!”
孟成礼姗姗来迟,刚想坐下歇会儿,就听到这一句。顿觉眼前一黑。
“梅花,来扶我……”
余梅花走过去扶人,再抬起头,却看到了李大夫头也不回的背影。垂眸看着地上喘气不止的男人,眼中格外嫌弃。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大字不识几个,得用药好好养着,出了事不敢上前,还得靠她一个女人……这特么就是一个废人!
“我得去问李大夫拿银子,你慢慢来!”
语罢,头也不回地撵着李大夫而去。
两人是最亲密的夫妻,曾经也有过情浓之时,对于余梅花改变,孟成礼瞬间就察觉到了。看着纤细女子追着翩翩公子而去,他心头满是怒气。
本就累得慌,再这么一气,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翌日,柳纭娘正在院子里溜达,李婶带着儿媳来了,带来了一些剥好的笋,满脸喜气。
李婶进门后,压低声音道:“他们家好大方,给了三钱银子。就等他拿银子的时候,隔壁的那家门房看到了,让我们给他家也送……小草,这银子我分你一半。”
“不用。”柳纭娘不差那点银子,帮他们就是顺手的事,李家夫妻挺厚道的人,实不必算得这般清楚。
她收了笋:“那你们快去,别搁这耽搁了。”
李婶声音压得更低:“我们来回的时候,看到梅花俩人,似乎在吵架。”
柳纭娘来了兴致:“吵什么?”
“好像是成礼说她不守妇道……”李婶皱了皱眉:“我也就听说了两句。”
她不好意思听人吵架,要不是廖小草帮了这么大的忙,她也不会把这些事说出来。
夫妻俩吵架的事柳纭娘不知道,不过,余家昨晚上不消停。余梅花两人从镇上回来,似乎没拿到银子,反正不打算搬。于是,余家媳妇撒泼了,站在院子里叉腰破口大骂。
以前是指桑骂槐,现在则毫不掩饰。
余梅花哭得厉害,余家老两口闷不吭声,并没有阻止儿媳,甚至做好了饭也没叫大女儿。
孟成礼身子骨弱,奔波了半日,又气了一场。还被余家人几乎是指着鼻子大骂,加上没拿到银子,搬出去的日子遥遥无期,想到日后都要受余家的气……又急又气之下,再次病倒了。
如果是以前,他稍微咳嗽几声,或是面色不对,母亲就特别担忧,立刻请大夫配药。
可如今……余家人压根就不管,余梅花只觉前路茫茫,也不太想搭理他。
拖了一夜,孟成礼开始发高热。
在当下人看来,生病的人身上自带晦气,不能去别人家。更何况,他还是住下。
余梅花知道自己回家常住的事爹娘不高兴,于是,早早起来帮着做饭。
余家媳妇柳氏得知姐夫病了,顿时大怒,再不肯忍耐,冲进厨房去拽余梅花:“你们赶紧走!”
力道很大,余梅花被拽得险些摔倒,勉强稳住身子,看到弟妹脸上的怒气和厌恶,知道她再不肯收留……但是,他们夫妻离了余家,也没地方去呀。当即就哭了出来,跑到双亲的屋子外。
“娘,我嫁人之后,也没少帮衬家里。现在我有了难处,也不需要你们帮忙,只是想在家里住一段,连这都……”
屋中一片安静,仿佛里面没有人似的。
余梅花满脸是泪,一颗心越来越沉,忍不住伸手拍门。
里面的人还没开口,柳氏率先道:“谁求情都没用。我也不是那么刻薄的人,可你一个出嫁女,回来住几天就行了。还想带着病人住,我家里可有孩子,小的那个才两月,万一过了病气……”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到才两月的孩子,余梅花满脸悲愤:“弟妹,洗三和满月我都是送了厚礼的。你就当那是我的房费和饭钱,至少也能住几个月吧?”
柳氏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自己愿意送的,又不是我要的。你要是早说给了银子,会在家里住这么久,我绝对不收!”
她一挥手,不耐烦道:“家里不留病人,谁说都没用!”
余家老两口的屋中终于有了动静,余母打开门,叹了口气:“梅花,你是别家的人。不好在家里长住的,你弟妹也说得对,孩子小,身体弱……”
余梅花看着面前的母亲,瞪大了眼:“曾经你说,我是你最疼的女儿……既然那么疼我,难道我连在家里住几天不行?”
余母叹息,却不肯松口。
余家鸡飞狗跳,院子里柳纭娘晒了晒早上初升的太阳,准备回房休息,却见小道上来了人。
就是帮着孟成礼说话的杜氏。
廖小草记忆中,跟这个女人不熟,见了面最多打个招呼,从来没有深交过。杜氏在村里,也不是个多嘴多舌的,只是听说,她和婆婆和妯娌都处得不太好。
杜氏脚下匆匆,到了门口飞快道:“小草,余家那边吵得厉害,你听说了吗?”
最近家家忙着春耕,自己的活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管别人?
尤其这平时不爱管闲事的人,突然冒了出来,怎么看都挺奇怪,柳纭娘眯起了眼,反问:“关我什么事?”
杜氏叹气:“我是好意。你儿子昨晚上生病了,余家根本就没有请大夫,今儿余家那小媳妇还要把他们夫妻赶走。就你儿子那个瘦弱的小身板,再不买药,怕是要……”
柳纭娘打断她的话:“那种白眼狼,就算是死了,又与我何干?”
杜氏脸色青青白白:“话不能这么说。我虽然没有和你多来往,但也听说过,你很疼他们夫妻,别因为一时意气做出后悔的事。”
柳纭娘上下打量她:“你一个外人,未免管得太多了。”
“外人”语气尤其重,听在耳中总觉得话里有话。
杜氏心下一跳。
187. “孝顺”儿媳的婆婆 十  关于……
关于孟成礼的身世, 廖小草也好奇过,那时候孟家夫妻说,别人不要的孩子, 且一辈子都不会来寻的那种。廖小草和公公婆婆感情深厚,他们都这么说了,且语气笃定, 她便信了。
孟家夫妻挺靠谱的, 后来那些年甚至直到她死, 孟成礼的亲人都没有冒出来过。
当然了, 他不是石头里出来的,肯定是有亲人的。
上辈子没出来, 是因为孟成礼没有受过委屈。如今冒出来, 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杜氏脸色不自然。
柳纭娘本就注意着她脸上的神情, 见状心里更有了底,质问:“你和他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杜氏下意识否认道:“只是路见不平,说几句公道话而已。”
“最近家家都忙,你还挺得空嘛。”柳纭娘摆了摆手:“我养了他那么多年, 自认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我问心无愧,他如今是死是活, 都与我无关。”
杜氏张了张口:“话不能这么说,你一手养大的孩子, 是好是歹都得受着……”
柳纭娘再次强调:“不关你的事。”
杜氏噎住。
看她神情焦灼, 柳纭娘似笑非笑:“你看不惯, 倒是去帮他请大夫啊!”
对上她目光, 杜氏啐了一口:“无亲无故的,怎么也轮不到我来管。”
“我还以为你是多善良的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柳纭娘点了点下巴:“听说当年你嫁进廖家的时候, 连聘礼都没要?”
“不关你的事。”杜氏一句话吼出,真想转身就走。想了想,再次劝道:“如果你儿子真的出了事,你就不后悔吗?”
柳纭娘笑了:“不后悔。”
看到她还笑得出来,杜氏确信这个女人真的不是装作不在意,她是真的不打算管那小夫妻俩。
她摇了摇头:“当真是铁石心肠。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你哦!”
“我都死过一回的人,无所谓了。”柳纭娘好奇问:“你这么关切他们小夫妻俩的事要是传出去,别人又怎么看你?”
杜氏对上她通透的目光,总觉得她知道了什么,当即转身就走。临走前还撂下话:“我好心提醒而已,不听就算了。”
她走得飞快,事实上,村里的妇人都习惯了风风火火,可杜氏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余家那边吵得厉害,余梅花又哭又求,为自己争取了许久。余家人都不松口,见她不肯离开,柳氏更是暴躁地冲进屋中,不顾床上躺着的孟成礼,抱着被子就往院子外扔。
孟成礼一个大男人,被一妇人揭了被子,又急又气,咳嗽声不止。
闹成这样,实在太难看了。
余梅花在村里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但也不想破罐子破摔,怕被人议论,她忍着屈辱,进屋去扶孟成礼。
夫妻俩抱着两床被子,相携着离开。